蜜月
小说:周汝国
夏玉坤和李小兰原计划度过这个暑假就去办离婚手续,谁也没想到即将死亡的婚姻却复活了,仿佛像度过了一个毫无准备的蜜月。
夏玉坤的性格很内向,平时不爱说话,是美术系的,刚一毕业就分配到某大学教中文。如果是另一位老师,他一定会找领导换岗位,可是他表示服从。常言说‘隔行如隔山’,不过他倒是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既来之则安之,要适应这个岗位就必须调整思路,多读中文,边学边干,边教边学,白天上讲台,晚上啃书本,进屋就是看书,家里的事儿也顾不上了。不过妻子也不要他管,因为她是从事行政工作的,不是下队就是开会,平时很少回家吃饭,打扫清洁卫生有保洁员。所以和妻子结婚几年了就像只是一个同路人相遇,各做各的事,各走各的路,各睡各的床,各吃各的饭,只是住在一个屋。
李小兰和夏玉坤恰恰相反,说说笑笑风风火火,每次选先进都有她的名字。越是当红,她就越发奋,越是提拔得快,越是要带头,集中精力搞好工作。除了搞好本职工作,还要应付许多社会活动。因此,她每天回到家里的时候,丈夫早已关门入睡了,天一亮,丈夫不见了。
本来说星期天应该属于他们的,但是一个要考研究生,一个要参加社会活动,两个人总是不能好好在一起度上一个周末。仿佛在他们的日程都是安排满了的,自己的休息时间也是社会的,痛苦属于自己,欢乐属于别人。唯一让夏玉坤开心的就是隔壁邻居的小女孩,每次他下班回来,小女孩就像一只小蝴蝶向他飞来,叫他夏叔叔,冲他微笑,然后张开小手要他抱,就像亲生女儿似的。
每次夏玉坤出差归来,他不是买个儿童玩具,就是买点什么糖果之类的东西,小女孩很开心,她妈妈总是高兴说:“快谢谢夏叔叔。”小女孩的妈妈姓王,是从乡下来的,只知道姓王不知道具体叫啥名字?一个男人也不方便问她,房子是租的,男人是个装修工,大家都叫他张木匠,天不见亮就出去了,很晚才回家,所以小王就在家照顾小女孩。
有一天晚上,张木匠回来已经快11点了,夏玉坤正在看书,突然听见小女孩大声叫喊叔叔,爸爸和妈妈打架了!夏玉坤问:“你们大人打架,会小孩子的成长。”小女孩的妈妈笑笑说:“不是的。”
不论什么时候,小女孩的爸爸一打她,她就喊夏叔叔,小王骂她,她也叫夏叔叔,夏玉坤像是小女孩的保镖。反正只要夏玉坤回家,她就像一只小蝴蝶向他飞过去,叫声夏叔叔。张木匠面前,小女孩从来不撒个娇,仿佛像不是自己的孩子。
记得是那年春天,刚刚开学不久,大概是“五四”青年节之前,李小兰要到北京开会,夏玉坤哪也没有去,决定带着小女孩逛逛南山,问小女孩的妈妈同意不,她妈妈很高兴说:“好哇,他爸一天都在忙活儿,从不关心孩子……”话没说完,小女孩就抱在夏玉坤的怀里了,她向妈妈摆了摆小手就跟着叔叔出去了。
因为是放假,装修房子的业主不在,材料购不回来,必须等业主回来才能开工。所以,张木匠去了一趟就回来了。吃饭时,才想起孩子不见了,问她妈孩子哪去了?小王说夏玉坤老师带到南山去玩了。张木匠听说女儿被夏玉坤带走了,心里很不高兴,责怪她妈妈惯坏了,今后不好好管,长大了能听谁的话?非要她妈妈到南山去找回来。小女孩她妈说:“南山风景区,没有手机号码,去哪儿去找?”“你就在南山车站等。”
小女孩的妈妈没有说不去,换了件衣服就直往南山。
且说李小兰刚要换登机牌的时侯突然接到父亲打来的紧急电话,她母亲病危,非要她和夏玉坤回去一躺,也许说不定是见最后一次面。所以,李小兰立即向组织上请假,决定回家和夏玉坤一起去。进屋不见夏玉坤,手机也打不通,只好自己先走一步,因为很着急,走的时候只踉邻居张木匠留了个口信。
平时到无所谓,今儿却非同一般,人生一辈子就是朦朦胧胧的走来,又忙忙碌碌地离去,谁说心里不难过,平常夏玉坤是很少去南山的。记得有一次几个同学邀约在南山去聚会,他都婉言谢绝了,今天夏玉坤到南山是李小兰没预料到的,而且至今她也不知复玉坤走哪去了?如果自己一个人先回去见妈妈的话,不知爸爸怎么想,亲戚朋友咋个说?
南山这么大,到哪儿去找?小王搜寻那些和女儿相似的人,过公路差点被汽车撞到,又被司机狠狠骂了一通,许多人都看了小王一眼,横穿公路硬是不要命了。她从地上爬起来很不好意思,连声陪礼道歉。她从植物园,到游乐园,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就是不见夏玉坤的影子,他到底是不是到南山来了?所有的公园和游乐场所都找遍了,就是不见自己的女儿。现在她很后悔,当初该留个他的电话,不要让他带女儿去玩,要是有个什么事儿咋办?说曹操曹操到,一声汽笛把她吓了一跳,小女孩正坐在夏玉坤的怀里,叫她上车时还有些不自然,因为后车座就只有她们两个人,俨然像一家三口旅游归来。
小王牵着女儿的手,夏玉坤右手抱了个布娃娃,左手提个小汽车,一直送她们回家。
再说李小兰赶到人民医院,已是晚上8点了,一进门父亲就问她夏玉坤怎么没来?李小兰只是说夏玉坤随后就到,只字没提自己丈夫到哪去了。的确,她也不知夏玉坤带着别人的孩子去南山了。母亲静静的躺在急救室,外面的人一个也不能见,她的大姐和姐夫她们全家都来了,还有很多侄男侄女,所有该来的三亲六戚都到齐了,就差夏玉坤没有到,父亲板着脸,手里拿着病危通知书。
大家都用眼睛在打量着她,看着她,像是在询问,又像在质问,夏玉坤为啥没有来?
夏玉坤今天到南山玩得很开心,因为刚一下车就碰上了多年没见的同学,现在已经是房地产的老板了,他没有想到在南山见到老同学,孩子已经快上小学一年级了,正好和小女孩差不多大,夫人开口就问小女孩,“你妈妈咋没来呢?”
小女孩结结巴巴的说:“妈妈要给爸爸做饭啊。”夫人没有往下问。
老同学相见,难免不喝一杯,三杯酒下肚,话就多起来了,把所有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老同学怎么也不相信夏玉坤是带着别人的孩子,要不就是情人的,或者是另有原因。夫人说:“现在这事儿,多着呢,用不着大惊小怪,现在的男人有几个是好东西。”夏玉坤真是越说越矛盾,快要把假的说成真的了。
回到家里高兴的劲儿一点也没有了,他开始对李小兰不满,结婚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生个孩子?每次说到要孩子的事都会不冷不热的发生摩擦,是不是生理上的毛病?叫李小兰去医院看看,“你是有毛病不?”“我可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些问题,咱们应该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人家都是处级到副厅了,你呢?只知道要孩子。”他们常常在饭桌上或睡觉前发生一些小小的争论,总是没有高高兴兴,平平静静的谈一谈。在他们的生活中,像是从没有过节假日似的,各自都在忙自己的事业。想起这些事儿,他心理难受极了,洗澡的时侯才想起手机不在了,他以为李小兰参观学习去了,所以也没有想到给外出的李小兰打个电话,问一句顺不顺利,愉不愉快?他也没有听到李小兰报平安。他真有些后悔和事业型女性结婚,如果再不改变主意,人都老了,青春就过了。
过去李小兰在父母心里她是最有出息的,应该起到带头作用,没想到的是,连妈妈病重期间夏玉坤也没来看一眼,直到她母亲离开人世的第二天早上,夏玉坤听张木匠说才赶到医院的。
母亲安葬以后,夏玉坤就和李小兰开始了正面谈话,提出了离婚这两个字。先是夏玉坤提出来的,今天是李小兰先提出来,既然到了这个田地,两个都达成了一致协议,为了不影响工作,好说好散。他们决定假期出去旅游一个月,待满月后再回来办理离婚手续。
在这次旅行的前几天,各自都作了思想准备,不想家庭,不考虑工作。大家都没有负担,财产各自一半,存折上的余额都清楚,反正也不分,一个月的旅行开销是够了,因为都要分手了,什么都感觉无所谓。心里总是想着往事,想着当年的相恋时的情景,他们是那年暑假认识的,当时夏玉坤还是什么都不懂,在学院文学社搞创作活动,每个学员必须交一篇稿子,李小兰是文学社的社长,是逼着他交稿子才喜欢上夏玉坤的,夏玉坤喜欢她的口才,李小兰爱上他的文采,自今他都记得那篇散文的题目叫“蜜月”,发表在院报显眼的位置,大意是写一对初恋情人的故事。大学毕业后,有文采的夏玉坤却被分配到一所中学任教,而李小兰却调进了行政机关,从一名普通职员升为领导干部,成为机关里能讲会说的女强人。她把事业看成比什么都重要,简直是个工作狂。从内心来说,她是不想出来旅行的,为了摆脱这种痛苦,才去请了一个长假。
正因为两个人都是抱着分手的心态去旅游,所以总是抱着好的方面去想,一路上总是勾起他们的回忆,他们当年在那棵古树下歇过脚,在石头上刻下一行字,海枯石烂不变心,两个人在那棵树下亲吻过……他们沿着当年初恋时走过的路,寻找着永恒的物证和足迹。他们询问那砣大石头还在不在,据说修公路把那砣石头打烂了,弄去修公路了。还有一条小河,渡口边还有一个掌渡的,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渡江,现在不知道那艘小木船还在不在?一切都在他们的回忆中。那时很年轻,只想好玩,没有想到生活这么艰难,社会很复杂,问题这么多。
前面是一座大山,下面是万丈绝壁,只有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人们早已从山背后的大公路行驶了,很少有人走这条羊肠小道,天快黑了,还未走到一半。当时这个选择是李小兰提出来的,虽然她现在心里很后悔,但是眼下却不好改变注意,只有翻过这座大山以后,等到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就好了。
夏玉坤毕竟是男子汉力气还是比李小兰强一些,一路扶着她往前行,显然不该穿那双高跟鞋,还不到两里路,脚都打起泡了,夏玉坤说:“要不我们改个日期行不行。”李小兰说:“不用了,还是往前走吧。”她索性就把高跟鞋脱了拿在手上,脚上负担轻了,但手上负担又重了,夏玉坤说:“你把背上的包给我。”“行,没问题。”李小兰咬着牙往前走,突然李小兰啊的一声回头,差点把夏玉坤撞倒了,原来是一条乌梢蛇,夏玉坤不慌不忙提起蛇尾巴甩了很远,李小兰这时才慢慢放松。“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吗?”夏玉坤问。李小兰表示同意。
他们慢慢前行了一会,突然乌天黑地,狂风暴雨,迫使他们躲在一个岩石下面。山上没有吃的,矿泉水喝光了,唯有一个面包,夏玉坤就把仅有的一个面包全部给李小兰,而李小兰又把面包给夏玉坤,递来递去,你一口我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两个都笑了,笑得那么开心。这时候,夏玉坤丢掉了手里的面包,紧紧的抱着李小兰,两个就像刚才那场暴雨,山洪爆发了,许多埋在心里的话像洪水般冲下山来。穿好衣服时,地上还有两个半边没吃完的面包。
转眼已是8月23日,各大院校的学生就开始报名了,夏玉坤早早起来准备到婚姻登记所去办理离婚手续,可是待他走进妻子的房间时,李小兰早就不见了,只见餐桌上牛奶杯下有一张纸条:亲爱的,我们的障碍排除了,再过几天我会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