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荒诞而美好的行动
当法伊夫准备离开集市的时候,富兰克林给她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并且告诉她,自己有一个网络电台的节目,希望在周日做一个关于这件事的访谈。这个中年人对法伊夫说,他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创办了自己的网络电台,并且常常在上面发布抨击政府的消息。
从周四到周日,法伊夫一直在犹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参加那个访谈,因为她觉得“无政府主义者的口碑都不大好”。但想到卫生检查员站在面前,自己气得“头脑发昏”的时候,富兰克林却在旁边那么冷静地帮助自己和女儿,法伊夫作出了决定:“我应该去谢谢他。”
不过,谈起这件事,富兰克林毫不谦虚地认为法伊夫和茱莉“很幸运”,因为她们“把摊位放在了无政府主义者的旁边”。这个网络电台主持人对自己“无政府主义者”的身份充满了自豪:“我的两个小孩已经是两个小‘异见分子’了,而茱莉却只能在那里哭泣。我觉得应该帮助她。”
在8月22日的访谈节目里,富兰克林专门为这次“柠檬水事件”编了一首饶舌歌曲,又做了一场超过一个小时的评论,而对法伊夫的采访只用了10分钟。
但法伊夫却觉得很满意。“我很高兴他没劝我也变成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她说,“他让我把在柠檬水摊位前的愤怒都讲出来了,我觉得舒服了很多。”
节目播出之后,当地一家名叫“俄勒冈人”的报纸也对法伊夫进行了电话采访。第二天,法伊夫突然发现,自己和女儿登上了报纸的头条。
“上头条的可都是大事啊。”这个平凡的母亲至今忘不了自己的惊讶。
她没有想到,更多让她吃惊的事情正在一件接一件地到来。吃早饭的时候,她开始不断收到要求采访的邮件和短信,等到午休时间,她的手机已经被短信塞爆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和茱莉一起在波特兰的演播室接受了福克斯电视台的专访,而当地电视台采访母女俩的画面,也被放上了CNN。没过多久,全美国都开始谈论这对母女与她们的柠檬水了。
在不断重复她们的故事之余,人们也开始争论,茱莉受到的对待是否合理。在俄勒冈州,各级政府的官员都表示,“从技术上来讲”,那位卫生检查员的行为并没有问题。
一个检查员对记者说,在监督的过程中,他们必须公平、一视同仁,不管对方是谁,年龄多大。“我们的规则是要保护公众。”
而俄勒冈州公共健康部的官员则表示,在公共活动中支起一个摊位就是在从事商业活动,“这与摊位的大小无关”。
另一些人则根本不理会管理部门这种解释。“无政府主义者”富兰克林是最难缠的人之一,他很快在网上发出号召书,希望组织一场“柠檬水起义”。他希望,在8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四”集市上,人们早早来到艾伯特大街,抢占地盘,摆出很多个柠檬水摊。
这个前臂布满文身的中年人喜欢用阿比·霍夫曼来标榜自己的行为。作为1960年代美国著名的反对越战人士,霍夫曼常用一些荒诞的行为来表达自己对战争的不满。
“‘柠檬水起义’也是一个荒诞但美好的行动。”在网络号召书里,富兰克林写道,“政府会来的,但我们也不会离开!”
孩子们还能继续卖柠檬水吗?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害怕政府吗?
在母女俩登上头条的那天早上,除了蜂拥而至的记者,法伊夫还接到了另一个人的电话。打来电话的人自称是蒙特诺马郡的官员,他希望和母女俩在午休的时间“聊一聊”。
但法伊夫没想到的是,到了午休的时候,这个电话被转接给了蒙特诺马郡的最高地方官杰夫·科根。与卫生部门官员的坚持不同,这位美国的“县级干部”很大方地承认,政府的确有些“热心过度”。
“对于你们受到的对待,我觉得非常糟糕。”科根在电话中说,“……我很抱歉。”
在写给中国青年报记者的邮件中,科根如此解释自己的行为:“很多人写信给我,告诉我他们对这件事的不满,我就立刻给小女孩的妈妈打电话道歉了。”
对于最高地方官的道歉,法伊夫有些吃惊。不过,在电话里,她接着追问:“你会做什么改变吗?孩子们还能继续卖柠檬水吗?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害怕政府吗?”
“我会让工作人员在维护规定的时候更加慎重。”科根说,“法律是用来维护人们的安全的,而不是像这样荒谬地针对小孩子的。”
在随后面对记者时,科根也不断表示,自己非常理解茱莉的感受。“我的儿子、女儿都卖过柠檬水,我小时候也卖过柠檬水,在美国,很多小孩子都有这样的经历。”科根说,“这是很有特色的美国标志,我不希望它被取缔。”
他同时解释说,在7月的集市上,当地的卫生检查员关闭了好几个柠檬水摊,小茱莉只是这些摊主之一。“检查员的工作就是检查食品卫生情况,保障人们的‘生命健康财产安全’。他们的工作非常重要。”科根说,“事实上,蒙特诺马郡是美国食品最安全的几个郡之一。”
当然,他也承认,这并不意味着一定要采取如此严格的限制措施。“卫生检查员是在严格遵循规定,但他们也应该给小女孩和她的妈妈一个‘空隙’。”
在这次通话即将结束的时候,科根向法伊夫要了她和女儿的通信地址。随后,他写了一封短信,专门向7岁的茱莉道歉。
“我也有小孩,我不希望他们像这样被对待。我需要向人们道歉。”科根说,“我的父母一直告诉我要诚实、率直,我觉得对于一个官员而言,表现出自己的善良和关怀也非常重要。”
很快,法伊夫和茱莉一起给科根寄回了一张可爱的小卡片。母女俩在卡片上写着“谢谢”。在卡片的空白处,茱莉还用铅笔画上了一只小小的柠檬。
我们从来不希望自己的柠檬水摊会变成一场政治事件
除了这个道歉,那场中断了的柠檬水销售还给茱莉带来了更多有意思的经历。比如,当地一家广播电台的工作人员觉得,发生在茱莉身上的事情“很糟糕”。他们主动联系法伊夫,希望资助茱莉,开一个新的柠檬水摊。这个柠檬水摊的全部设施都由广播电台提供,不过这一回,不是在大街上,而是在密尔沃基市的一个连锁商店里。
重新拥有一个柠檬水摊,这让茱莉非常兴奋。而周围的人们也表现出了超乎想象的热情。人们不断地来购买柠檬水,很多人甚至只是希望给她钱,让她“继续追逐自己的梦想”。
最早,茱莉卖柠檬水是希望把挣来的钱存起来,等到去迪斯尼乐园玩的时候买些小玩具。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小女孩一直想去迪斯尼乐园,但忙于学习护士课程的妈妈却始终没办法带她去。两年前,法伊夫向女儿承诺说,等到自己找到了工作,就开始存钱,存够了就带她去玩。
“我本来希望2011年能有机会带她去的。”法伊夫这样解释。现在,这一刻提前到来了。
听说了茱莉的小心愿以后,许多人开始尽力资助这个卖柠檬水的小女孩,有的人买一杯50美分的柠檬水,却留下了100美元。一天下来,法伊夫根本数不清楚女儿一共卖了多少杯柠檬水,反正最后盘点收入时,她们俩一共挣了1838美元31美分。
“1800美元就够我们去一趟迪斯尼了。”法伊夫说。虽然,最后她还是多花了点钱,因为“那里的饭和纪念品实在太贵了”。
法伊夫和茱莉在迪斯尼乐园玩了两天,茱莉在那里非常开心。她最喜欢“雷山”和“加勒比海盗”,也喜欢和公主们合影——尤其是“灰姑娘”。临走的时候,她在里面买了一顶有米老鼠耳朵的帽子、一个米妮玩偶、一件印有“超凡小仙子”的T恤,还给家里的其他人买了礼物。
“妈妈,这里太棒了!”茱莉唧唧咯咯地笑着,露出了自己还没长齐的牙齿。
她并不知道,这个时候,法伊夫正忧心忡忡。因为她觉得这场柠檬水引发的事件,已经悄悄地变了味,很少有人真正关心茱莉的生活,他们大多只是想通过这个小女孩的故事,发泄一下自己对生活的不满。
在著名的社交网站Facebook上,已经有上千人宣称,自己会去参加8月底举行的柠檬水起义。发起这场运动的富兰克林希望,到时候会有上百个柠檬水摊或者其他活动,以“夺回”他们这一月一次的节日:“这是一个人与人之间相互接触的地方,你再不需要购买什么许可证。”
而政府方面,波特兰市已经升级了戒备。人们猜测,警察们会对“起义者”采取严厉的措施。
法伊夫非常担心在这样的场面中,会有人受到伤害。在富兰克林的网络“号召书”下面,她忧心忡忡地留言说:“我不知道……有些东西好像有点变了。”
富兰克林当然不会理会这样的声音。这个坚定的无政府主义者认为,法伊夫已经“被发生的一切吓坏了”。事实上,法伊夫早已声明,自己和女儿不会像很多人期待的那样,参加这场起义:“我们从来不希望自己的柠檬水摊会变成一场政治事件。”
她还记得,最早答应帮女儿卖柠檬水的时候,她是希望,这个热闹的“最后一个星期四”集市,会让她在郊外长大的女儿,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但现在,这个世界似乎有些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