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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麦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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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麦田
来源:原创 作者: 杨亚爽 日期:2011/3/13 阅读: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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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级授权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黑山阳的马金怀再也不能等待了。他决定:回家!回黑山阳去,回黑山阳收割他家的二十亩麦子!
那天夜里躺下不久,忽然听见外边有人喊:“金怀,金怀,快起来呀!日头都晒住屁股啦!”他穿上衣裳,爬了起来,推开门一看:果然日头已经挂在门前的柿
子树梢上了。他揉了揉眼睛,看见油匠马铁锤胳肢窝夹着几把镰刀,正朝他喊叫着。
“还睡呢?麦都焦到地里啦!”马铁锤说。
“焦到地里也没办法呀!日本人……”
“嗨!”马铁锤笑了起来,“日本人早走了!”
马金怀心里一喜,却又有些怀疑:“走球!”
“诳你干啥?诳你干啥!”马铁锤说,“赵有囤昨天就回去了。现在,人家正在地里割麦呢。”
“那……”
“快收拾收拾走吧!”马铁锤说着匆匆离开了。
我的天呀,人家都走了,我还在这儿憨呆着干啥?马金怀忙回屋去找镰刀。可是糟糕透了,忘了镰刀放到什么地方去了!他翻遍了鸡笼上、顶棚上、柴垛上、床底下,累得满头大汗,就是找不到!他恼了,大骂起来,先骂他的傻儿子,又骂他的老婆,正骂得热火朝天,忽然觉得有人拍他的脊梁。
“醒醒,你醒醒。”
是他的老婆在拍他,他一睁眼,原来是一个梦。
眼看都到五月底了,再不回,麦子真要焦到地里了,还能等到什么时候?二月初他同全村人离开黑山阳的时候,都觉得不会太久就会回来,最多不过十天半月。可是,两个多月过去了日本人还呆在黑山阳不愿离开。想想看,十年前他们那里闹的最大一次匪患——老虎寨的马彪子与金龙寨的牛黑脸争地盘,大战黑山阳,黑山阳狼烟四起,鸡飞狗跳,男女老幼倾家而逃,也不过逃了半月时间。其实这半月时间还有虚头,事实上马牛之战前后不过十三天,只是黑山阳的人们得到的实信迟了些,才晚回了两天,但基本上没有耽误收麦子,虽然一些麦子熟过了一点,割的时候小心一点,不会有太大的糟踏。据说,马牛之战并未决出胜负,各死伤二百余人,只是马彪子和牛黑脸因为看到麦子慢慢地变黄了,熟了,要收割了,才互派信使,订下协议:为便于收麦之故,暂且休战,各自回寨,等麦子收过,锄过二遍秋之后再开战局,一决雌雄。双方于签订协议的第二日便卷旗鸣金速速撤兵。于是黑山阳人便像大群的黑蚂蚁,潮水般涌出母猪峡,漫过十八里川,回到了黑山阳,又如蝗
蜂一样忽地一下散开到各自的麦田里,收割、收割!于是五十里平川的黑山阳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在日头下还是在月光下,无论是在山坡上还是在沟川里,到处都回响着镰刀与麦杆相接的嚓嚓声,石磙碾麦的吱呀声……那声音汇合在一起,响彻了黑山阳的村里村外、山川沟壑,甚至飞上蓝莹莹的天空,传到了黑山阳之外,连五十里外马头桥的人们都听得见。马头桥的说书艺人杨瞎儿抱着大弦,拉着小孙女,领着他那只瘸腿狗于五月初五端阳节如期而至,一踏上黑山阳的土地就大叫道:“我在马头桥就知道黑山阳今年是个好收成呀!那割麦声响的……我的天!”他双眼塌陷,却面带微笑,用黑山阳人听惯的沙哑的声音唱道:“割麦的声音飞上天,王母娘娘也喜欢,直叫仙女下凡来,给老少爷们擦擦汗……”黑山阳从来就是富足之地,滔滔的拐子河冲出大黑山,在这平坦的五十里大川突然放慢了脚步,将肥沃的泥沙带到这里,堆积在这里,造出了这一方沃土。在黑山阳,你随便在什么地方抓一把土就粘糊糊地弄你一巴掌油来!
那年锄过二遍秋之后,牛黑脸忽然得病身亡,一命归天。马彪子毕竟是江湖上人,也算义气,派师爷“祁烟袋”给金龙寨送去了五十匹白布、五十只羊、五十头猪和金银香表若干,以示哀悼之情,所谓好汉爱英雄吧,这麦前约好的“马牛之战”也就此不了了之。而黑山阳人从那时开始,整整过了十年的太平日子,嚓嚓的割麦声快快活活、安安稳稳地响了十年。可是在今年,一九四五年的农历二月初,日本人来到了黑山阳。于是,黑山阳的一切,再一次被打乱了。
逃避兵荒马乱,黑山阳人是有经验的。他们在四五天以前就听说了日本人要来的消息,早早地在屋后、牛圈、床底下挖好了地窖,将无法带走的粮食、女人们农闲时织出的棉布装进大缸里,埋在地下,然后带着妻儿老小、赶着牛羊、背着被窝,浩浩荡荡、有条不紊地朝大黑山逃去。一个时辰之内黑山阳就成了一个鸡不鸣狗不叫的寂然无声的死村。黑山阳的人都觉得,他们不会离得太久,日本人不会呆得太 久,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黑山阳的首户、赫赫有名的大财主罗海清握着那只银链红铜水烟袋,眯缝着眼睛,遥望黑山阳灰蒙蒙的天空,沉吟了足足一袋烟的工夫,然后捋了捋那把灰白的胡子对黑山阳人说:“日本人这次来头不小,听说是隔山炮 都使上了,估计没有二十天走不了!”罗海清德高望重,深谋远虑,可是黑山阳人的主心骨呀。遵照他的说法,黑山阳人带足了二十天的粮食,为了多留余地以防不测,在扎布袋口时又多装了几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可是,二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日本人并没有走,而且看不出一点要走的意思。黑山阳人有些着急了……
首先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带来的粮食都吃光了。开始那几天,他们向当地人家借,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地乞求人家的同情与谅解。可是借着借着人家就不借了,不是不愿借,人家说:“都借给你们我们吃啥?”这话尽在情理之中。黑山阳的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他们向人家点头、鞠躬,表示歉意,满脸愧色和羞惭地退出了人家的院门,拎着瘪塌的空布袋回到了临时搭在山脚下、老树旁的窝棚里或是借住人家的磨道里、柴屋里,朝老婆孩子摇头叹气,恶狠狠地抽烟,抽得云遮雾罩,然后骂日本人,骂他们的祖宗八辈。然而骂是骂不出粮食的,越骂反觉得肚子越饿。有人开始杀猪宰羊,宰杀那些尚未成年的猪羊。黑山阳的人像杀亲生小儿一样心疼呀。他们一边将屠刀伸向猪羊,一边抽抽搭搭地流着眼泪,一把一把地擤鼻涕。他们从未干过这样伤天害理的事。然而没有办法,人穷三分贱,肚饿三分狠呀。即使如此,也只能顾顾眼前之急。羊宰完了,猪杀完了,剩下的只有几张羊皮钉在墙上……怎么办,怎么办呀?黑山阳的人开始冒险了,他们挑选一些年轻力壮、机灵利索的汉
子,于月黑云浓之夜奔跑了六七十里路,悄悄地潜回黑山阳,神不知鬼不觉地钻进牛圈、屋后、床下,扒开埋在地下的缸,舀一布袋粮食背回大黑山。粮食已经发霉了,黑山阳人吃着那些满嘴霉味的粮食,又兴奋又想哭。然而他们还得悄悄地回村去,偷偷地背粮食。他们屡屡得手,勉强度日,但是终于有一次出了变故:那一次王跑子和齐成娃回村背粮食,刚出村口就被日本人发现了。他们听见日本人在背后叽哩哇啦地朝他们喊话,但是他们没有停下来,背着粮食没命地朝前奔跑,摔倒了爬起来接着跑……他们听见日本人哗哗啦啦拉枪栓的声音,听见枪响的声音和子弹飞过耳边的尖厉的鸣叫声,再接着他们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们扑倒在地上,粮食和鲜血洒了一地……据说齐成娃当时并没有立刻死去,日本人赶到跟前时他还在地上滚动、呻吟。日本人抓住他和王跑子的脚腕,将他们扔进一眼红薯窖里,又塞进了两捆熊熊燃烧的玉米秆……黑山阳人给吓呆了,没有人再敢回家背粮食了。饥饿难耐的时候,他们到野外剥树皮、挖草根、剜野菜……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去。难熬的是饥饿、是身处异乡的感觉,更难熬的是转眼即逝的季节。麦子,黑山阳五十里平川上的麦子,在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一片绿油油的麦苗,可是慢慢地,麦子起身、拔节、抽穗、扬花,慢慢地由黑绿变成浅绿,由浅绿变成鹅黄、由鹅黄变成焦黄……黑山阳的麦子一天一天地成熟了,炸梨鸟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了,收割的季节来到了,可是日本人还在黑山阳!从黑山阳过来的人说,在黑山阳的村子里、道路上,在黑山阳的百亩大竹林里,荷枪实弹的日本人在那里走来走去,用从房屋上拆下的门板、从屋里抬出的桌椅板凳修筑工事,在大竹林里扳弯竹杆、挂上饭盒升火煮饭,日本人的马匹在黑山阳萧萧长鸣,日本人的 旗在黑山阳的树枝上猎猎飘动……日本人,我日你八辈子祖宗的日本人……
在那些日子里,也许要属马金怀最恼怒、最焦急、最窝火了。虽然他家的土地面积在黑山阳不算最大,但庄稼种得最好。没有哪一家的庄稼能比得上马金怀了,谁不知道马金怀是黑山阳种庄稼的第一把手!有人给马金怀送个外号叫“土地爷”,意思是土地都听他马金怀的使唤,他马金怀叫土地怎么长庄稼土地就得怎么长。呀, 瞧瞧,马金怀那块地里的麦子长的哟,麦棵像竹杆,麦穗足有半尺长,都快赶上玉米穗了,而且麦子壮实得恨不得一棵麦上长十个穗。站在地边朝麦田里张望,活脱脱像一大块金地毯,小孩子躺到上面打滚翻跟斗也落不下。他马金怀也颇为自负呀,别人叫他“土地爷”,他也毫不谦虚地认下了,并且自己也声言,谁的庄稼种得要超过他,他就问谁喊声爹。那年王跑子听了不服气,当着马金怀的面损他,指着他的麦地说:“天外有天,山外有山,未必这块庄稼就是天下第一啦!”他王跑子就是嫉妒他马金怀呢。王跑子推着独轮车,车上挂着四只桶,长年累月在外面跑着做桐油生意,家里的地根本没放在心上,全靠老婆孩子在那里瞎支乎。“人哄地,地
哄人”,他家的庄稼长的,那个球样,麦地里藏不住个兔子。可马金怀为侍奉好庄稼出的是啥力、受的是啥罪呀!他寒冬腊月天不明就进城拾骡马粪,粪冻在地上铲不动,他就跪下去用石头砸,震得满手都是血口子!所以别人说马金怀倒还可以勉强忍了,他王跑子有啥资格说他的风凉话?马金怀当时正在麦田里薅草,听了王跑子的话立刻直起腰来反唇相讥:“我咋能敢说我庄稼是天下第一呀?首先一条,我这就比不上你王跑子的庄稼呀呀!”一句话把王跑子戗了个满脖子酱红,王跑子可不是那消停之人,又一句难听话扔了过去,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田里一个田外,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先是冷言相讥,继而破口大骂,最后拳脚相向,村里人闻讯赶来又劝又拉,可两人像螃蟹一样绞在一起,拉不动,扯不开,要不是东家罗海清走到这里,狠狠地咳嗽一声,又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怕是他两个要斗到天黑了。不过从此之后,两人谁也不理谁,全然一对冤家对头……可是现在,日本人来了,再好的庄稼又怎么样?还不是烂在地里,成了老鸹野雀的腹中食?这怎能不叫马金怀怒火中烧呢?他急火攻心、双眼红肿、口舌生疮,经常在一个地方像磨道里的驴子那样团团转,散发着口臭的嘴巴骂个不停--马金怀骂日本人,骂他们的八辈祖宗,骂他们断子绝孙,早晨起床时骂,白天到坡上放牛时骂,晚上睡觉前还要骂。睡着骂不成了,他就做梦,梦见了一杆青龙偃月刀,梦见自己变成了关云长,骑着马回到了黑山阳,冲进了日本人中间,像切菜瓜一样左砍右杀,日本人纷纷倒地,蝗虫似的死了一大片,活着的那些日本人则一齐跪下求饶,说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吃了晌午饭就走。马金怀说不行,现在就给我滚蛋,于是日本人说现在就走现在就走,谢谢马大爷不杀之恩,来日结草衔环,定当图报……于是挑着铺盖都滚蛋了。有一个日本人因为跑得太急绊住树茬子摔了个“狗趴叉”,马金怀哈哈大笑……好了,好了,这下可好了,日本人走了,全走了,割麦,割麦,于是老婆孩子全下地了, 黑山阳的男女老少全下地了,银镰飞舞,一排排麦子齐刷刷地倒下了,“嚓嚓”的 割麦声与欢笑声汇合在一起,汇成一条声音的大河,在黑山阳的五十里平川奔腾流 淌,汹涌激荡……马头桥的杨瞎儿拉着大弦在地头唱呢,声音沙哑而洪亮。“割麦的声音飞上天,王母娘娘也喜欢,直叫仙女下凡来,给老少爷们擦擦汗……”可这是梦呀,一醒来什么也没有了,一切照前如后,没有什么改变,若有什么改变,那 就是炸梨鸟叫得更急、更响、更撩人。马金怀叹气,骂娘。他老婆余翠花睡性大,闭上眼睛就打呼噜,这时呼噜正嘹亮呢。马金怀烦呀,咚咚撞了老婆三脚,老婆的呼噜一下子被踢断了。余翠花懵懵懂懂地支起身子揉揉眼睛,问:“天明啦?”马金怀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明你妈那个腿!就知道睡、睡、睡!麦都焦到地里了,还睡!”余翠花有些委屈,嘟囔说:“我有啥办法,日本人死赖着不走……”马金怀又骂。余翠花说:“唉,当初罗海清说最多二十天日本人就走了,可现在,俩多月了……”余翠花这么一说,马金怀又将一些怒气迁到了罗海清身上,说了罗海清许多难听话,最后他决定天一亮就去找罗海清,他想了,他倒是要问问他罗海清说话还有没有个准儿,全黑山阳的老少爷们都这么敬待他,他说话还有没有个准儿……。
天亮了,亮得不明不暗,灰惨惨死沉沉的,很恼人的样子。这死天马金怀都懒得看它一眼。罗海清一家进山以来住在他表侄家,离马金怀住的地方有四五里山路,要过一道河,翻一架山。马金怀走到河边时忽然想起:可是有些天没见着罗海清了。刚进山的时候,他还到各家各户转转看看,握着银链红铜水烟袋,挺直着腰板,很矜持地说些宽慰的话,可是这些天他到哪里去了呢?莫不是他撇下黑山阳的乡亲们不管,自家悄悄地回黑山阳去啦?不会,不会,罗海清不是那种德性的人,他不会撇下黑山阳的乡亲们不管……马金怀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就过了山梁,看见那片青砖瓦舍了。接着他又看见,在离那片青砖瓦舍不远的地方有一片黑乎乎的松树林,松树林旁有一条小白路,路上有一个人正在那里低着头转来转去。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罗海清。马金怀慌忙走过去,边走边喊:“罗大叔,罗大叔……”那个人听见喊声,停住了脚步,朝这边张望着。马金杯又喊:“罗大叔,是我呀,我是金怀呀……” 那人似乎又愣了一下,忽然一转身,贼似的钻进松树林里,不见了!马金怀懵了:这是咋回事儿?这是咋回事儿?他咋钻进树林里去啦?他咋不理睬我呢?难道那不是罗海清吗?是他,就是他!他不想理我,我偏要找他。“罗大叔!罗大叔……”马金怀一边叫着一边快步追过去……在松树林深处,他追上了罗海清。马金怀说:“罗大叔,你咋不理我呢?”罗海清靠在一棵松树上,气喘吁吁,满脸愧色,几乎不敢正眼看马金怀,仿佛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手里固然还握着那只银链红钢水烟袋,但腰板却弯曲了,脸色也显得苍老了许多,喘气的时候胸脯呼呼作响,像在拉风箱……“哎,我没脸再见黑山阳的父老乡亲啦!我原以为日本人在黑山阳呆不过二十天,可现在……想当年,马彪子与牛黑脸大战黑山阳,也不过十几天时间,我估计这二十天时间,还留有余地呢。可二十天过去了,日本人还没走……后来我又想,麦收前,日本人总该走了吧,他日本人又不是吃风喝沫长大的,他们能不回去割麦种秋?可是……我以后咋还有脸再见黑山阳的父老乡亲……”说罢,摇头叹气,几乎落下泪来。马金怀本来是想在罗海清面前发泄一通的,看见他那难受的样子,油然而生出许多同情,便劝慰道:“这也不能怪你呀,又不是你留下日本人不让走……再说,以前谁也没同日本人打过交道,谁知道他们是啥东西?你老宽宽心吧……”罗海清却只是摇头叹气:“我以后咋还有脸见黑山阳的父老乡亲……”马金怀也没词了,蹲到地上,陪着摇头叹气。
过了好一阵子,马金怀忽然瓮声瓮气地说:“管他呢,明天我是要回去啦!再不回,麦都焦到地里啦!老天爷呀,一季子庄稼呀……”
罗海清说:“胡扯!你想走王跑子跟齐成娃他们那条路哇……想死呀!”
马金怀说:“他日本人总不能不讲理吧!我回我的家,割我的麦,又不招惹他们……”
罗海清说:“王跑子和齐成娃也没惹他们,不是也……”
马金怀说:“吓!那可不一定。王跑子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一张臭老鸹嘴,见树不说撞三脚!我估摸着,他肯定是说人家日本人啥话了。人家恼了,不打他才怪呢。齐成娃也跟着他带灾……”
罗海清说:“反正要三思而行。就像你说的,咱以前又没跟日本人打过交道……”
马金怀说:“反正我要回去!要是见着日本人了,我就好言好语跟他们说说。他日本人也是人嘛,也是吃粮食长大的,他们总不能让麦子焦到地里……我不跟他们闹,不跟他们吵,他们总得按理来吧!哪怕……哪怕……”马金怀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语气窝窝囊囊的,“哪怕等我将麦子收完了,秋庄稼种上了,我再回大黑山都行……”
罗海清不吱声了,在铺着厚厚的松针的地上转了几圈,忽然站住了,用水烟袋在空中很坚决地一点说:“回去也行!我看再不回去,麦子真要焦到地里啦!不过,回,不能你一个人回,要回,咱们都回!常言道:人多势众,咱黑山阳男女老少一两千人,还怕他个狗日的不成?我估摸,上次王跑子和齐成娃,就是因为人少,才叫日本人打死的。势单受人欺呀!这样吧,你跑个腿,给大家伙儿传一下,今黑上来我这里一下,咱们在一起合计合计,回,咋个回法。”
马金怀好像在黑夜看见了灯光,脸上放出光来。“中,我这就去!”“哧溜”一下,就窜出了松树林子。
那天夜里,黑山阳的人都被传到了。一家来了一个当家的,二百多户人家就来了二百多个。麦子焦没焦,大家的心早就焦了,一个个来时的步伐都急火火的。两盏煞白的大汽灯挂在罗海清他表侄家院子里的核桃树上,把院子照了个通亮。一张黑漆八仙桌放在正屋的前沿台阶上,桌子后面端坐着手持银链红铜水烟袋的罗海清。 这样的聚会,在黑山阳历史上恐伯也是少有的大事,更何况要讨论的是收麦的事——一季子的收成呀!所以罗海清的腰板居然又挺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见人差不多齐了,罗海清点燃了水烟袋,“咕嘟咕嘟”地吸了几口,然后用炯炯目光扫视了一下黑压压的人群,很威严地咳了一声,说道:“今儿黑上请大伙儿来,是要商量一下收麦的事,日本人来了。我们都躲到这山里头。我原以为,日本人在黑山阳,也不过十天半月,现在看,我眼药吃肚了!我,罗海清,对不住大家,让老天爷短我三年阳寿吧!”罗海清顿了一下,又扫视了一下人群,接着说:“我个人没了脸面.不要紧!可黑山阳的麦子不能不要哇。谁不知道我黑上阳五十里粮仓,闻名天下呀!原来我想,日本人十天不走,我们就等他二十天,二十天还不走,我们就等他三十天!可两三月过去了,日本人还不走!我们再等也没啥,可黑山阳的麦子不能等呀!麦子,麦子,麦子都快焦到地里啦!”罗海清说到这里,用双手捶着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眼含泪水,看着大家。人群中也传出了抽泣声,有人很响亮地抽鼻涕。罗海清声带哭腔,几乎是在喊叫。“我们能等到啥时候?日本人要是明年不走,我们就等到明年?!”
人群中忽然站起一个汉子来,大叫道:“我日他日本人的八辈子祖宗!”大家扭头一看,见是黑山阳油坊的油匠马铁锤,愣了一刻后,都跟着高一声低一声地骂起来。人群中一片嗡嗡声。
“我日他个黑姐……”
“他奶奶那个熊……”
“炮敲他个舅子……”
“……”
“别嚷嚷啦!”罗海清拍了一下桌子,“骂有啥用?骂能把日本人骂走,把麦子骂到家里去?”人群静了下来。罗海清继续说:“今儿后晌金怀来找我,说他一个人要回黑山阳割麦,我思忖着,他一个人回去咋能行?还不是像跑子和成娃那样白白送命!”说到这里,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嘤嘤地哭起来,大家看见,那是王跑子的婆娘姚桂秋。于是有人又骂日本人,有几个女人则凑过去安慰姚桂秋,很温柔地拍她的肩头,总算止住了她的哭声。罗海清鼓足劲儿喊道:“要回,咱们都回!”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曹茄子”迟迟疑疑地站起来,瞅了瞅大伙,然后看着罗海清问:“要是那鳖子们再开枪呢……”“曹茄子”是个外号,人们为什么叫他“曹茄子”,又是谁送给他这个外号呢,谁也不知道,大概是他的样子长得像个茄子吧,反正人们都这么叫他。他的话音还没落地,马金怀“霍”地一声站了起来,吹胡子瞪眼地朝他吼起来:“我看你是不想回去!你这个懒虫货!要不是怕死气都不想出!年年割麦都是叫老婆骂着撵到地里……”“曹茄子”一下子涨红了脸,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啥时候说不想回去啦……”
“曹茄子!”罗海清瞪着“曹茄子”厉声喝道:“别嚷嚷啦!我看你就是有些怯冷怕热、胆小怕事!你要不想回,你可以不回!”罗海清又朝大伙说:“不光是曹茄子,对谁都一样,想回了回,不想回了不回,不勉强!”
袁拐子说:“好爷,不回?不回麦咋弄!麦子又不会自个儿跑到家里……”
马铁锤说:“就是。”
赵柱子说:“去年种麦时,光牛圈粪我就担了四百多挑,大粪……”
侯七斤忽然叫道:“谁不想回也行!麦子我替他割,谁割算谁的!”
众人哄笑。
没有人说不回黑山阳,没有人说麦子不割。不过现在罗海清考虑的是怎么个回法。毕竟有日本人在那里,黑山阳1945年的夏天毕竟不同于往年的夏天。毕竟有王跑子和齐成娃被打死的例子。罗海清是黑山阳的主心骨,在黑山阳只有罗海清可以这样将人召集起来握着水烟袋讲话。所以他得把事情想周全,别人没想到的事他得想到。是啊,回,是一定要回的,问题是怎么个回法,怎样回去才能将黑山阳五十里平川的麦子顺顺当当地收回来?所以罗海清清清嗓子问大家:“都说说,这回该咋个回法?”
人群中一时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袁拐子犹豫地站了起来,使劲挤了挤那双烂桃似的眼睛,看着罗海清说:“我说,我说……要,要么咱备几色礼,给日本人送去……”他的话还没说完,罗海清一拍桌子喝道:“贱!”他“咕咕噜噜”地吸了几口水烟,脸红耳赤地瞪着袁拐子:“咱收咱的麦,给他们送个啥礼?……贱!” 袁拐子被骂得愣头愣脑,像只大猩猩似的弯腰曲背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有人拉了他一把,他才坐下--送礼通融的想法被不由分说地否定了。
又过了一会儿,赵柱子站了起来。赵柱子一般不在大庭广众之中讲话,一旦在众人面前正儿八经地讲话脸就红,红成了酱紫色,脖子上和脑门上的血管绷得像蚯蚓一样。“我,我说,咱带上土枪、带上铡,日本人要是不让咱割麦,咱拼他个球货!”罗海清摇了摇头:“不可!咱是回去割麦,又不是回去打架……”死打硬拼的办法也行不通。
究竟怎么办,主意还得由罗海清拿。罗海清分析说,上次跑子和成娃被打死,我看原因有三:其一,他们偷偷摸摸回去,很不光明正大,很容易叫日本人觉得他们不是小偷就是奸细;其二,王跑子嘴害,大概又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惹恼了日本人;其三,他们人太少,势单被人欺。鉴于这样的教训罗海清决定:
一、除了老弱病残,凡是能回的,都回,这样算来,不少于一千三百人,人多势众,他日本人也不敢轻易怎么样。
二、罗海清自己拿出一条白被单,让黑山阳的私塾先生秦鹤鸣在旗上书写四个大字:回家割麦。砍一根长竹杆,扎一面旗帜,由马金怀扛上,光明正大地回去。
三、一旦遇到日本人的阻拦,由罗海清出面交涉,晓之以理。
四、为预防万一,赵柱子等把村里仅有的六杆土枪全带上,其余的人有什么家伙带什么家伙,一旦日本人动武,就以牙还牙,抢,也要把麦子抢回来。
罗海清宣布了这四条决定,没有人提出异议。罗海清说:“季节不等人呀!要回,立马就回!现在回去大家伙儿就开始准备,镰刀磨得快快的,明天鸡叫头遍在沟口的白果树下候齐--回黑山阳,割麦!”
黑山阳的人回黑山阳去了。
说是鸡叫头遍在沟口的大白果树下集合,但鸡还没叫大白果树下就站满了人。人们拿着磨得亮闪闪的镰刀,扛着挑麦捆用的扁担和打麦用的桑叉、扫帚、木锨,提着饮水用的瓦罐,赶着拉石磙用的黄牛,当然还有几个人按照吩咐背着土枪和生了锈的大刀,朝大白果树下汇集着、汇集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只要能割得了麦的,都到了。人们见面时用兴奋的压抑的声音问候、交谈,仿佛要开始一次伟大的惊心动魄的朝圣。不知哪一家的雄鸡拖着悠长的声音鸣叫起来了,接着是第二只雄鸡、第三只雄鸡……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像是军营中接连不断的起床号。这时候,身着一身白府绸、手持银链铜壶水烟袋的罗海清由两个轿夫用兜轿抬着来了。
“人齐了没有?”罗海清问。
“差不多齐了。”有人回答。
“到底齐不齐?”罗海清又问。
“该到的都到了。”有两个人同时回答。
罗海清沉吟了一下,叫道:“上路!”
于是,一支古怪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大约有一千四五百人之众吧。天色朦胧,人们看不清那支队伍是什么样子,却可以看见一片旗帜白光翻动,在风中发出呼呼啦啦的响声。在旗帜的引导下,是一长串人影排成的黑色长龙,杂沓的脚步声激起一路鸡鸣狗叫。他们翻过黄花墁,趟过老灌河,穿过三里湾,绕过黑松崖,天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大黑山口了。人们终于看清了这支队伍的模样:走在最前面的是扛着大旗的马金怀,因为正刮着南风,旗直往后拽,马金怀不得不像拉犁套那样向前倾着身子。大旗猎猎,而那是怎样的一面旗帜呀:一条长七尺余、宽六尺许的白床单,紧绷绷地系在一根长竹杆上,上面是四个用魏体写出的斗大的红字:“回家割麦。”走在旗后面的,是黑山阳有名的东家罗海清,端坐着身子,两眼平视前方,一悠一闪的兜轿也改变不了那正襟危坐的姿势。后边紧跟着的是扛着土枪背着大刀的赵柱子、马铁锤等十多个人,再后面就是那些扛着农具、赶着耕牛的男男女女了。这支队伍衣衫槛楼,面带蒿色,然而精神抖擞,步伐矫健。他们一边行进,一边呼妻唤子,吆狗喝牛,既壮观浩荡,
又热闹活泼,使那些看到他们的人们无不驻足惊叹。
“喂日他个的,这是干啥哩?”
“割麦!那不,旗上写着,割麦!”
“喂日他个的……”
淌过拐子河,离黑山阳的地界就不远了。快晌午的时候,有人闻到了随南风吹来的扑鼻的麦香,大伙深吸一口气,叫道:“黑山阳,到啦!到啦……”
可不,这不已经踏上黑山阳的地界了么?前方不远处就是麦田,并且从那里开始朝更遥远处铺展开去的麦田不就是黑山阳的么?呀呀,黑山阳,想你想得心疼的黑山阳,想你想得梦里叫出声、醒来眼窝蓄着泪的黑山阳,你的主人在阔别了三个多月后,今天终于又回来了。一踏上你的土地,脚根子、身体、心头的感觉就不一样啊!如同小马驹被抽了一鞭,马金怀兴奋地奔跑起来。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呜呜的哭声,人们扭头望去,看见是王跑子的女人姚桂秋。姚桂秋叫道:“跑子啊,起来呀,咱们一块儿下地割麦去吧……”
黑山阳人的心跳加快了,黑山阳人的脚步加快了。
“嗨,柱子,那不是你家的麦地吗?”
“嗨,这块地是钱六子家的……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那块地、那块是谁家的?哎,是谁家的?”
“看看这麦穗子,这麦穗子,足有一扌乍多长……”
“可惜有些焦咧……”
“没事儿,割时小心一点……”
“罗大叔,还是好收成呀!晚割两天也不要紧,还是好收成呀……”
“……”
在金浪起伏的麦海中,黑山阳的队伍朝前飞快地行进着。天空好晴朗哟,蓝得像洗过一样。太阳光灿灿地照耀,却不燥不热。不时地有一阵紧一阵缓的南风吹过来,赶羊群似的追赶着麦田上一道一道的波浪。穿行于麦田中的拐子河发出哗哗的响声,听起来像是麦浪的回响,水面上阳光跳动着宝石般的光点。远处,村庄四周、田挡上、道路旁,油桐树、香椿树、槐树等各种树木的叶子绿得耀眼。鸟雀在麦田上空翻飞,箭似的窜来窜去。秦鹤鸣先生不由得放声吟唱道:“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朝别青山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故乡……”不知怎么的,眼眶竟有些潮湿。
走在前面扛大旗的马金怀几乎是在奔跑。他在想:“麦子麦子麦子……”他一心只想赶快看到他家的麦田。
然而这时候,他突然放慢了脚步。他抬起头,瞪着迷茫的双眼,望着前方,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后面的队伍都停了下来,同样地伸着脖子,瞪着迷茫的眼睛朝前方张望着。
“罗大叔,你看,你看……”马金怀指了指前方,扭过头对坐在兜轿上的罗海清说。
“我看见了.看见了……”罗海清也在伸着脖子张望。
在黑山阳人走着的这条道路的另一端,有一队身穿黄衣服的队伍正迎面走来。看样子有三四十人吧,扛着长枪,其中还有两个人扛着机枪。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的长枪刺刀上还挂着一面小圆旗帜。黑山阳的人们看得清楚,那同样是一面白旗,不过旗上什么字也没写,却画着一个膏药似的图形图案。这样,黑山阳的人们就很难搞明白,那队同他们一样扛着白旗的人们是否也是要回去割麦的。
显然,那队人也看见了黑山阳的这支队”伍,在相距不足一百米远的地方站住了。黑山阳的人听见了从对面传来的哗哗啦啦的拉枪栓的声音。侯七斤玩过快枪,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挤过人群从后面跑到前头对罗海清说:“日他姐,他们要打枪……” 赵柱子一听慌了,慌忙将土枪取下来端在手上。罗海清毕竟是黑山阳的主心骨,显得不慌不忙,沉着冷静。他制止住赵柱子,用右手在嘴上攥成一个喇叭筒,朝对方喊起来。罗海清七十八岁了,但身板硬朗,底气十足,声音如洪钟一般。
“天上日头亮晃晃,地上好汉硬梆梆!我们是黑山阳的,回去割麦的!敬请对方的好汉通报尊姓大名!”
对方传来一阵叽哩哇啦的声音。
“他们说些啥?”罗海清问。
许多人都摇头。曹茄子凑过来说:“日他姐,我听着那样子他们是在骂我们!”
马铁锤一听火了:“日他姐,再骂老子耳巴子扇他个舅倌!”
罗海清的脸有些变红了,气呼呼地喊道:“天有天理,人有人理。有话好说,出口伤人,是何道理?”
对方没有声音了。
罗海清又喊道:“我再说一遍,俺们是黑山阳的,回来割麦哩!咱车走车路,马走马路,井水不犯河水!”然后,他朝大家一挥手说:“走!”
“走!”赵柱子也挥了挥手。
“走!”马铁锤也挥了挥手。
马金怀似乎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叫人振奋的时刻,将旗帜举得更高——黑山阳人又继续朝前走去。
黑山阳的人们并不清楚,他们遭遇到的那队人马正是从东洋来的日本人,正是那些占领了他们的村庄、他们的田地的强盗。黑山阳的人们似乎也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了,但没有什么能阻挡这支队伍。他们要朝前走去,不顾一切地朝前走去,因为,前面是他们的村庄,是他们的麦田……
日本人突然卧倒在地。接着,机枪响起来,再接着,机枪与步枪响成了一片,子弹如飞蝗一样扑过来……
侯七斤惊叫道:“日他姐,他们开枪啦”……赵柱子,赵柱子,他们开枪啦,你快开枪呀!你的枪呢……”但是他找不到赵柱子了。他叫喊着,用恐惧的变了调的声音叫喊着,并且四处寻找赵柱子和另外几个带枪的人。但是人群像遭了冰雹袭击的羊群一样乱作一团,怎么也找不到赵柱子他们。他喊道:“罗大叔,罗大叔!快叫柱子他们开枪呀……”但是他看到罗海清的兜轿突然朝前倾去,罗海清一下子栽了下来……侯七斤吃了一惊,慌忙朝罗海清跑过去,但是却被另外一个人撞倒在地上。他感到自己的脸粘乎乎的,翘起脖子一看,眼前有一个人的脑袋上的一个窟
窿正在汩汩冒血。侯七斤看见,那不是别人,正是赵柱子!在赵柱子的旁边,还躺着曹茄子、马铁锤,并且正在躺下更多的人。曹茄子的嘴巴像被掐住脖子的鸡那样一张一合,双手拼命地在地上抠着。侯七斤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站起来,大声叫喊,四下张望。他看见,黑山阳的队伍完全乱了套,人们互相践踏,四处奔跳,哭爹喊娘,然后在子弹的骤雨中纷纷倒下……侯七斤“妈”地一声哭了起来。就在这时,一颗子弹从他的脖子上穿过去,他的哭声一下子被掐断了……
“割麦!割麦……”马金怀双手握着旗杆,拼命地挥动着旗子叫喊着。“割麦……” 突然他的肚子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他摇晃了一下,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举着旗帜继续挥动着。接着,他的胸部又好像被击了一拳。这一击更厉害。他感到脑袋一阵发懵,食道里有一种迅速涌上来的强烈恶心的感觉。接着,他感到两眼发黑,身体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飘飘悠悠。再接着,他很奇怪地看见周围的麦田倾斜起来、旋转起来,他感到晕得难受,他想叫喊,喊他的老婆余翠花,喊他的傻儿子,但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从他口中窜出一股殷红的血水……他一下子跪了下去,然后又扑倒在地上……
这就是黑山阳历史上有名的“麦收惨案”
县志记载:“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一日,黑山阳一千四百四十二人回家收麦,被日寇枪杀,其中,一千零二十一人被当场杀死,其余四百二十一人拼命逃脱。鲜血浸透麦田近半尺深,血腥漫天飘浮,数日不散。野犬闻之,狂吠不止……”
逃脱的四百二十一人中有罗海清。但惨案发生后,黑山阳人几天不见他的踪影。五天后,王跑子的老婆姚桂秋到山上放牛,在一道山谷中,发现一个人吊死在一棵栗子树上……姚桂秋吓傻了,发疯似的跑回去喊人。大伙儿看见,那个上吊自杀的人,正是黑山阳有名的东家罗海清……
又据民间传说:那桩惨案后的每年中,屠杀现场的那片庄稼即使不施肥浇水,也茁壮疯长,年年丰收。在麦收时节,人们时常在夜深人静之际,听见从麦田深处传出“嚓嚓”的割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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