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途岛

　　入校半个月后，队长在晚点名时宣布了新任命的九二级新生骨干名单，与我们六班有关的只有穆欣一个，他从即日起担任六班副班长。我心里有少量不快，但很快消失了。不快消失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不快，我没有付出新毛巾和更多努力，我也没有权利得到更多的东西。这跟合同一样，权利义务总是统一的。我只是为肖明惋惜。我想穆欣本人也觉得意外，因为解散时，我听到他嘴里一个劲地嘟囔“搞什么搞”。
　　回到宿舍，我们整齐地坐在小凳上等赵铁花来主持班务会，但他和肖明好半天都没回来，我们只好干坐着。白建生神色严峻，来回翻着手里的小本。任小俊轻轻哼着歌，看上去很开心。
　　肖明天天早起整内务，晚上抱着扫把睡觉，表现了半天，连个屁也没捞着。任小俊说，出师未捷身先死，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人作声。
　　没当上骨干，肖明应该消停了吧。过了一会儿任小俊又说，明天我可以不用少睡二十分钟了。
　　你个鸟人能不能说句人话。汪奇开口了，上次校长来视察你应该汇报一下，你的特长是兴灾乐祸和落井下石。
　　汪奇，不要骂人。白建生说，咱们是战友，要讲团结。
　　我知道什么叫团结，用不着你教导我。别老搞得自己跟个骨干似的。汪奇这次没笑，谁不说人话我就骂谁，你要不说人话我也一样骂。
　　白建生被撅得脸通红。
　　穆欣坐在一边，脑袋都快插到裤裆里了。我知道他很尴尬。他的表现并不突出，没有成为骨干的过硬理由。他让我知道，有时候当不当骨干跟表现好坏无关。只有彭子君拿着字典心无旁婺地背单词，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我们应该祝贺穆欣。白建生放下手里的小本，向穆欣伸出手，以后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们一定支持你的工作。
　　穆欣终于抬起头，有什么好祝贺的。我说了我干不了也不想干，还非让我干！这副班长本来就应该是肖明干的嘛！
　　谁非让你干？白建生凑过脸问。
　　还有谁，队长和教导员呗。穆欣苦着脸说，我给他说了肖明比我强多了，肖明干最合适，他们根本不听。
　　你哪来那么废话。多大点事，又不是让你当校长，不就是一个班副吗？让你干你就干呗。汪奇捏着穆欣的脖颈，啥事还不是人干的，慢慢学不就会了。
　　正说着，赵铁花和肖明回来了。于是开会。
　　赵铁花先是对穆欣提了一些希望，比如当了副班长以后要更严格要求自己，尽快提高队列和内务水平，以后我们都支持穆欣的工作云云。说完后，又轮到我们发言，其实我们发不发言都无所谓，我们的任务就是论证穆欣担任副班长的正确性，即使这是一个错误。
　　赵铁花看着我们，我们则都看着白建生等他先说。我觉得这大概就是习惯法的来源。如果我们处在石器时代，白建生每次打猎回来分猎物他都第一个拿到，那时间长了大家就会习惯他第一个拿，他要不拿他那份肉大家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光着身子的白建生在腰上缠了一圈树叶，手拿一块打制石斧对我们进行战斗动员，而队长和教导员的头上则插着羽毛，脖子上挂着一串骨头渣子，深情地目送我们前往丛林深处……好在白建生已经在本子上写出了发言提纲，讲了三点：一定在思想上服从，一定在工作上支持，一定在生活上关心，说了将近十分钟。我觉得刚来时白建生说话还不大会分点，现在他越来越厉害，一讲就至少三点。白建生说完，我们依次表态，坚决拥护队党支部的决定。肖明虽然脸色不好，但也作了同样的表态。
　　后来，赵铁花让穆欣讲几句。
　　如果我说我不想干，可能有的同志会说我虚伪，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是合适的副班长人选。穆欣恢复了平时那种淡然的表情，入校半个月，我觉得班长教给我们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命令下达之前，我可能会提出自己的意见，但命令宣布之后，我只能服从。我会向班长学习，向肖明学习，我会好好干，直到我不干的那一天。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
　　好了，还有一件事要大家议一下。赵铁花从白建生手中接过刚续满的茶杯说，教导员要求建立健全党团组织，每个班要召开一次团小组会，推选一位团小组长。你们大家可以互相推荐，也可以毛遂自荐。
　　大家又看白建生。但白建生这次却不吱声了。等了半天，赵铁花也急了，白建生，说说。
　　报告班长，我有个想法，考虑得还不成熟，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我们不如把每个人的入团年月写出来，谁入团最早谁来当好了。白建生说。
　　这算什么办法。赵铁花说，关键是要看谁能胜任才行。
　　就是，又不是评选长寿之星。汪奇说，我先说，我提肖明。
　　我也选肖明。我赶快接着说。
　　我推荐白建生。任小俊说。
　　我也推荐白建生。肖明突然开口了，你们别推荐我，推荐了我也不干。
　　你这是什么态度！赵铁花瞪了肖明一眼，大家推选你你就得干！
　　肖明不说话了，我看到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选白建生。穆欣说。
　　我很意外地看着穆欣。这厮真是个榆木脑袋，本来肖明就恨死他了，他还不借机做个人情，反倒选起白建生！我扭头看汪奇，汪奇正在翻穆欣的白眼。看来我和汪奇是英雄所见大部分相同，于是我也翻了穆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