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诚法师看望母亲
出家72小时:大隐隐于寺
——《中国新闻周刊》独家探访“北大清华分校”龙泉寺
不知从何时开始,网上盛传起“出家人年薪十几万”的消息,继而出现了“尼姑名牌店大采购”的视频,直至今年以来“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嫖娼被抓”和“普照寺住持释果证600万买豪宅”的传闻相继出现,这一切似乎正在验证窥私者的推理——出家人已妖魔化。
辩护、澄清、谴责似乎于事无补,世人从佛门若隐若现的缝隙之中,窥见了神秘的宗教生活一隅,配上长期八卦娱乐圈的思维逻辑,满足着自我臆想的乐趣。然不信者也以诬蔑说驳斥,坚持数千年沿袭下来的“苦行僧”佛教传统断不会突然面目全非。义工、居士、净人、沙弥、比丘、方丈……现代寺庙里住的是佛还是魔,惟有推开寺门方见真身。
寅正二刻,日夜所息
山气氤氲,殿堂微白
古刹深处,云板声声
僧俗二众,闻板即起
龙泉寺的一天
“山中方一日,世间已千年”
依稀斑驳的金龙桥,枝叶婆娑的银杏树,脉脉千年,静候数百形容肃穆的居士,他们住在山门外百米左右的居士楼,正披着晨曦,乘露而来。
闻板即起,平旦视事,是龙泉寺的传统。寺院位于北京海淀凤凰岭脚下,始建于辽代。山门内的金龙桥和桥畔的银杏树于此聆听过大师们“望人骨以标行路”西天取经的故事,亲见过香客如流的盛会,经历过门可罗雀的沉寂,也见证了2005年学诚法师住持之后的振兴。
好好念经 天天向佛
凌晨四点,万物梦酣。近百居士从曦光之中步向金龙桥,走入斋堂,在法相庄严的观音像前,合掌作礼,静穆端庄移步入堂。按照中国汉地禅宗寺院的惯例,他们将和寺中僧众共上一个时辰的早课。这个传统是遵循唐代百丈禅师制订《百丈清规》所规定的僧众日常生活方式。居士在一楼斋堂,僧人在二楼见行堂,僧俗分开,泾渭分明。
若遇普佛吉日,居士也可破例入见行堂随僧众上课、礼佛。他们身披海青,在香烟缭绕的大殿中,随寺中六十多名身着黄色法衣的僧人分立两旁,虔诚膜拜上位释迦牟尼佛金身。礼佛后,僧俗二众依序齐诵楞严咒、大悲咒、十小咒……声线浑厚低沉,佛音响彻山谷。这样的场景每天上演两次,第一次是早课,第二次是晚上五点的晚课,日日复年年。
温故知新 同修功德
笃信好学是龙泉寺僧俗二众守则,除早晚课和自修参禅外,每日上午早课之后,还组织学习半小时的“网络文章”,内容摘自龙泉寺方丈学诚法师的博客。
若遇周末,午斋之后,僧众斋堂便撤席改成修习之所。比丘法师为来自全国各地的数十居士“开示”,佛法的慈悲与智慧的光芒在此交替闪现。
当黄昏爬上高林,有人便悄悄离开独入禅房。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参禅的身影跪于佛像面前,手中的黄香燃得明明暗暗,窗外的翠竹尽是法身,似遁入“唐宋禅悦”之无我境界。
学而时习之,所以学者将以行之也。在龙泉寺,每位僧人和居士都有各自所属的学修班或学佛小组,日夜耕读,循序渐进。
朝食草果 夜服药石
龙泉寺用膳时间只有三个点:早六点、午十一点、晚六点,错过了无零食充饥,只好难为肚子。是以常见僧人和居士们踩着点前往斋堂,止语、端坐、念诵《供养偈》、就餐。
僧人斋堂名五观堂,取佛语“食时五观”之说,即吃饭同时要观想五方面事情,寻与佛法结合。早午斋是馒头、瓜果青菜两品,由“行堂者”提着食桶逐一分发,每斋行堂二次,添饭加菜,均以特定手势交流。晚间亦然,不同的是,晚斋名为“药石”,依古制,僧人“过午不食”。因现代僧人除念经礼佛外,还要承担大量工作,恐体力不济,故寺院亦设晚斋,服之以疗饥渴,称为药石。如今龙泉寺中,也有部分僧众过午不食,以期更好修行。
寺中用斋,厉行节约,自古以来寺中食物一来自十方供养,二来自山中数亩田地培育,而两者均有赖于僧俗二众义务劳动所种因果。“佛家一粒米,大如须弥山。”用斋完毕,要用热水冲碗,和着水将碗中残余饭粒一饮而尽。
出坡劳作 日落而息
出坡是劳动在佛教中的专门术语,“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是僧人的信念,丛林出坡,自百丈禅师以来,被列为每日必修行之功课,力学笃行,代代相传不息。
龙泉寺每天的出坡时间也分三个点,早八点、午三点和晚七点。仲夏之夜,出寺种田浇水倒是清凉爽夏,年迈高僧与女性居士当仁不让。为寺中依山建筑添砖加瓦是汗流浃背的体力活,非年轻僧俗莫属。然男女老少皆争相滞留工地,诸多居士权当人力运输机源源不断地输送“沙石”,小和尚、老和尚乃至方丈学诚法师轮流掘土,不亦乐乎。
在工地上明明灭灭的灯火里,写实版“苦行僧”画卷,让千百年佛教文化的血脉续写了张力。
世间繁华,熙来攘往,山中岁月,佛音回旋。
天心月圆,暮鼓声息,梦回古刹,一日千秋。
寺建山中并无奇处,奇的是山中处处皆是佛——凤凰岭上景从佛缘,石随佛性,龙泉寺的香烟氤氲着摩崖石刻“道”、“德”二字,恰成京郊安心处。
寺聚高僧并非怪事,怪的是尘世浮华惹人倦,功名利禄皆可抛——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大学教授云集龙泉,人送绰号“北大清华分校”。
看惯了庙中香火鼎盛,善男信女膜拜,从未见和尚开博客,八种语言织“围脖”;听惯了佛经唱颂,阿弥陀佛,从未闻佛堂学四书,禅房品诗词,庙里上大学。
入世乎?出世也。
数百年来,少林寺以武传世,誉满天下;及而今,龙泉寺以文隐修,名动学界。
高材生寺庙“上大学”
“此地方称佛国,满街都是圣人”
佛渡有缘人
“别样天地别样缘,盛满人间夏春秋。”
一月前,大学教授德国人李博瀚感受法音,决心剃度。
一年前,北大学子柳智宇放弃了麻省理工学院的邀请决然入寺,发愿出家。
三年前,中国十大教育策划专家董春喜过尽千帆,顿悟上山。
四年前,中科院硕博连读研究生贤威抛却准科学家的光环,于此落发。
……
在龙泉寺,他们不再是头顶各种光环的芸芸众生相,他们被称为准净人、净人、居士和比丘。
在龙泉寺,他们携手共建“龙泉之声”网站,编织和尚“围脖”,一起将师父学诚的博客编辑成书;
在龙泉寺,他们早晚念经、分班学修,也一起甩开膀子参与到龙泉寺的修缮扩建。
世人眼中的高人在京郊这个山脚下,念佛祖的经,学圣人的书,喝山间的泉,吃自种的菜,做普惠众生的事,龙泉寺的声名不胫而走,这座曾经寂寞数十年的古刹很快吸引了大众的目光。
有来消遣的,逛逛大庙,看看和尚,拍拍照片——是曰游客;
有来干活的,周末上山,搬石挖土,种瓜种豆——是曰义工;
有来学习的,参禅礼佛,吃斋念经,同修功德——是曰居士;
有来八卦的,东西打听,穷追不舍,为求新闻——是曰记者。
据说,也有来躲清静的社会名流,来考察的政府官员,甚至慕名而来挖墙脚的各地寺院。
我们是记者,近来佛教界爆出数条负面新闻,舆论哗然,于是就想上山去八卦一下,寺院方丈学诚法师接受了我们八卦的请求,但也提出了要求——上山住些日子,体验一下。
我们几个一合计,躲开杂事,脱身俗务,去念念经、拜拜佛、爬爬山、吃吃斋,体验一下我们眼中那山门中神秘的寺院生活,倒也不失为人生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