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芳在文字中健步行走
李俊兰
编者的话 残破的梦何以结晶为绚丽的现实?失落的心何以振奋起刚强的翅膀?最近,李延芳以通州区文联作协会员的身份,当选为“第二届通州十大杰出青年”,这无疑为广大农村青年树立了自强不息的榜样,也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运河文化不仅可以改变大地的容颜,同样可以塑造超凡脱俗的人。《北京青年报》资深记者李俊兰是在无意中发现李艳芳这个人物的,她以深邃多情的笔触为我们镌刻了一尊运河儿女的塑像。本刊特转载该报3月24日长文,并向作者深表谢意。
李延芳将两条僵直的腿抬起,头也随之向后仰去,两只痉挛的手臂紧紧地夹靠在两肋处,整个人在半躺状态中,臀部一挪一蹭、再挪再蹭地向床边移动——实际上,她是用臀部在床上“走”了半尺多的距离,这使得她处于一半床外、一半床里的位置。
她的母亲就在床外这一侧站住身,然后用前胸抵住女儿的后背将她拦腰抱住,一起一落间,她已被“搁”到装有4个小轮子的折叠椅上。
一连串的动作娴熟自然,母女默契,捋捋鬓边白发,李延芳母亲说:“从12岁起,她的个子就没再长。看她的脸模样,不像28岁的人吧?!”
生于1976年的李延芳眉目清秀,脆嫩的嗓音,吟吟的笑意,还是一派小姑娘情态。只是,门齿处两颗长牙,突兀于双唇外,做母亲的解释道:“都是病闹的,类风湿性关节炎,骨骼变形。”
折叠椅被推到电脑桌前,在这个位于通州区瓜场村的农家院落里,这台由亲戚帮忙组装的“杂牌”电脑,被悉心爱护得纤尘不染。李延芳用两手将鼠标捧在胸前——她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将手臂伸到桌面上按动鼠标;然后她又将一支带有塑胶头的笔杆攥在手中——她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十根手指在键盘上舞动,她的指令只能由这根笔管在键盘上“独舞”来完成。
但是,就是这样两只痉挛扭曲、肌肉萎缩、畸形似尖爪的手指,却将充溢着灵性又裹挟着悟性的文字,水银泻地般洒于电脑显示屏——
在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席地而坐,婆娑的树荫严严实实地包围着我,就像母亲撑起的巨伞。靠在她的臂弯里,呼吸满树清香,抬手摘个桃,侧身摸个瓜,随心所欲好不惬意。咬上一口,香甜的汁水充溢于唇齿之间,流淌于心田之上,那鲜美的味道胜过无数的美味饮料。这是大地的馈赠,是风雨雷电的化身,更是母亲九蒸九酿的汗水。
这是一片神奇而多情的土地,每一个生命都是她挚爱的孩子……
出李延芳家小院,瓜场村北,凉水河的一泓春水荡漾着满天星辉淙淙流淌,古来它便是大运河的一脉支流。
就在运河水滋润的土地上,伴草木几度枯荣,重疾缠身的农家女孩李延芳书写着自己的故事:在《北京日报》和《运河》杂志共发表散文7篇、小说4篇,出版了11万字的人个文集《乡间古瓷》。
阳光的彩线织成了一条七彩的锦缎,图案瑰丽,色泽光鲜,经经纬纬间系着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脚步,印着她天真幼稚的梦想,这就是我的童年。美丽的东西大约都是不长久的吧,在我十二岁那年,白色取代了所有的色彩。
——李延芳《与病魔共舞》
通州张家湾,是历史上有名的漕运码头,上下两千年、蜿蜒三千里的京杭运河,曾有“舟楫之胜可敌长城之雄”的当年盛景,盛状下的张家湾是商贾云集的富庶之地,是南北旅人直抵京畿的水陆交冲。粮码头、盐码头、江米场、皇木场、竹木场……世代沿袭的旧时称谓便是先人眼中的两岸风物,是无须笔墨记录的历史形迹。
瓜场村距张家湾不过数里之遥,小小村落至今还有葡萄人家,有为春风催动的桃李花开。不过据通州博学之人介绍,瓜场村之“瓜”,非西瓜之瓜,而是木瓜之瓜。京杭运河一路吸纳众水,通抵钱塘,南国木瓜欣然北上,此地为木瓜存储场所,从此村以“瓜”名。
被这一方水土滋养,童年的李延芳如秧地里的一棵幼苗,活泼泼,绿挺挺,小胳脯小腿儿整日“不拾闲儿”:和女孩儿一起踢包、跳皮筋;像男孩儿那样把家里的“加重大二八”偷偷推到村外的土路上,先练“掏裆”,学会“滑轮儿”,歪歪扭扭就“上大梁”,个子没比自行车高多少,就敢带“偏筐”——当地习俗自行车后架侧载一编筐,购物、杂物及至农物一筐多用。
在母亲眼里,女儿不仅“鬼头”,而且懂事:“从小就‘小大人’似的,自己刷鞋,还给弟弟洗手绢、洗小背心。”
母亲一年中的三季都要在园子里忙碌,那也是小延芳最快乐的时光:在棚架下看书,清风帮忙翻动书页;口渴了,摘个鲜灵灵的西红柿,或从秧架上拽根顶花带刺的黄瓜,用手擦巴擦巴张嘴就咬,嘴里还哼哼唧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生来懂事、文静的女孩也有疯跑疯闹的时候。瓜场村西南一公里外,就是通州飞机场,看银鹰从村子上空出出进进,是孩子们的一大乐事。有一阵延芳和小伙伴们忽发奇想,要和飞机上的人打个招呼,于是当飞机从头顶掠过的时候,这一群孩子仰面向天不惜气力高声喊叫:“大飞机你好吗——”直咕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冒烟、喉咙干呕,大飞机毫不理会依然故我地轰鸣着巨响,渐行渐远。沮丧中,不知是谁手指蓝天说:“快看,飞机的窗户开了,有人探头看我们哪!”小伙伴们抬起头,但还是欢呼雀跃起来,闹腾够了,抹抹鼻涕、提一提滑落到腰胯上的裤子,带着获得巨大满足的傻笑散去了。
让李延芳直切地感受到不开心、感受生病的“烦人”、“腻人”,是10岁时的一场高烧不退:“在医院输液,越输体温越高,最初说是白血病,会诊后说是败血病,病情控制住,就出院了。”
高烧退去的日子里,小延芳依然蹦蹦跳跳,她不知道,真正的不幸,已悄悄向她走来。
大约一年后,她感觉脚腕疼,一瘸一拐,以为是体育课不小心扭的,没当回事。随后手腕也疼痛起来,课外劳动拿不动铁锹,写作业握不住笔,于是便在所有疼痛的部位贴上膏药,却不见任何好转。
被感冒引发的一场高烧,继续着一年前的症状:“越输液,体温越高。一周后,浑身的关节都红肿起来。再住院检查:类风湿性关节炎。所有的办法都用了,最后只能靠激素退烧,激素吃到一天12片,整个人就像被气儿吹起来似的,饭量也特别大,体重从68斤上升到100斤,一个月下来,连生活自理都困难了。”
这以后,内心焦急的父母带着女儿从一家医院转到另一家医院,北京有名的大医院都看遍,他们希望能遇到一位妙手回春的神医,为女儿药到病除。他们不能理解的是,双方家族病史中,从没有人患过类风湿性关节炎,是什么原因使女儿这样一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被这种病缠上身?
但得到的答复令他们一次次摇头叹气。
的确,在科学如此昌明的今天,现代医学对类风湿性关节炎的致病阐释首先是四个字:病因不明。但已知与患者自身的免疫障碍有关。“早期有关节红肿热痛和功能障碍,晚期关节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僵硬畸形,并伴有骨和骨骼肌的萎缩,仍易致残。”
美国的医学专家还特别指出:“对年纪较轻的患者来说,他们似乎较易出现比老年患者更为严重的忧郁症。”
——尽管医学不能阐释前因,但种种后果,都不幸而言中。此后,疼痛——忧郁,成为李延芳生活中无以回避的主要内容。
“我的腿开始疼起来,满床打滚,两腿乱蹬乱摔,大汗淋漓,一阵过去才知道摔得生疼。一星期后,疼得更重,时间也更长。我什么时间疼醒,母亲就立刻爬起来又捏又揉一通忙活。有时我躺累了,坐着能舒服些,母亲就坐在后面抱着我,直到天亮。”
这期间,父母还广求各种治疗方法,中医按摩、扎针炙、拔火罐;吃过“花盆炖小鸡”一类土偏方,也中过江湖骗子的圈套……
度过急性发作期,病情趋于稳定后,李延芳又陷入心里煎熬的苦痛中:“住院、转院治病过程中,总是抱有希望的,希望有好药、希望能遇到好医生;可残酷的结果却是我不能走路,生活不能自理,希望变成了绝望。那时我很消沉,就整天睡大觉,有同学来,我也不愿见,装作睡觉,我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因为从小被村邻们称为“鬼头”,被学校老师夸奖聪明,而今这聪明与“鬼头”恰恰成为她的心灵“杀手”,她一次次地问自己:人生没有真正的开始,就匆匆结束了,自己为什么活着呢?日子,难道就是挂历上那一串串黑红交错的数字吗?这样单调的重复,对我有意义吗?
她又是个懂事的孩子,当她无数次想痛哭流涕的时候,因为怕母亲伤心而强忍住,只有当母亲不在家时,她才让泪水滚落。
其实,做母亲的又何尝不知女儿的心思:“还在她10岁、12岁两次住院的时候,我每天几十里路往医院跑,眼泪早流干了。平日里娘儿俩说话,一说到不太什么的话题,就赶紧‘遮’开,怕她往深里想。”
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母亲在照顾她的同时,还承包了三亩葡萄地,“有一阵子,真的是什么事都干不下去,没心思。一个星期没到地里,再去的时候,那葡萄秧长疯了,葡萄没坐果,心里的憋屈呀一下子爆发了”……
母亲“背着自己”在葡萄地里大哭一场的事,还是被足不出户的李延芳知道了,心中滋味自然不会好受,但也让她更加体谅母亲:“人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家倒过来了,是妈在床前伺候我,我妈我爸比别人家的父母多受好多苦!”
她永远记得,为了给她看病排号,母亲“住”在城里马路边的手扶拖拉机上,忍饥挨冻整整7天,那正是元旦前后的数九隆冬;
她还记得,每年端午节前,母亲都到一家单位包粽子,苇叶磨破了她的手指,扎破了手掌,鲜肉外露,而包两个粽子才挣一分钱,辛辛苦苦一天包两三千个粽子不过十几元钱,“仅够挂一个专家号”。
还有心灵手巧却不会说什么的父亲,“只要是下班没回家,那准是又听到有治病的偏方了,骑车几十里路也要去打听。一次路上,有个中学生自行车坏了,他把自己的车借给那学生,然后把自行车修好,在放学的路上等着他”。
……
李延芳终于把心态调整过来了,也从绝望中挣扎出来:“我要为我妈我爸好好地活着,我是我妈的精神支柱,我如果有了三长两短,我妈肯定好不着!”
从对生命的怀疑、对生活的诘问,到为父母亲情坚定活下去的信念,李延芳说她整整用了三四年的时间,才完成这一步调整。
笑意重新回到脸上,口中也念念有词:“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在母亲帮助下,她一针一线动作极不灵活地织起毛衣;伏在纸上为父亲设计一套笔挺的西装、为母亲画一套改良的新式旗袍,她说她一直很喜欢服装设计与制作。
这期间,她还捧起了《冰心散文集》、《简爱》、《红与黑》,更把《红楼梦》“读了几遍”,她找来一个笔记本,用痉挛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将《红楼梦》的主要章节、全部诗词抄写了一遍。
“我喜欢《红楼梦》”——也许,除了普遍意义上的原因,那个“江南织造”的曹氏家族于“通州典地六百亩,张家湾当铺一所本银七千两”,还让她有某种地域的亲近感吧?
我不甘心像囚徒一样在房间里呆上一辈子。就在我想自强无从自强,想自立又无以自立的时候,《运河》杂志向我敞开了文学的大门,文学赋予我做梦的权力,给了我蹒跚学步的拐杖,我将全部热情凝于笔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健步如飞,重获自由。
——《乡间古瓷·后记》《与病魔共舞》
2001年,也是树头有新绿、风中有花香的季节,通州《运河》杂志副主编刘祥到瓜场村的“一担挑”家串门,大姨姐告诉他:“老李家,那个李延芳,挺好写的,前几天,还从电台得奖了呢!”
“是吗?带我瞧瞧去!”
刘祥走进被李延芳妈妈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农家小院,在他二十多年编辑、组稿经历中,这是很平常的一次谈话,但是李延芳的命运、人生意义从此不同。
李延芳向他讲述了“电台获奖”的过程:
病床上多年与半导体为伴,恰逢北京广播电台举办听众参与的“听评月”活动,先后寄去几篇征文,没想到获得一个二等奖、两个三等奖。接第一笔稿费85元时,全家人喜不自禁;待弟弟领回200元奖金时,村邻们更是口口相传。
刘副主编向李延芳介绍《运河》杂志:“有个‘新秀’栏目,每期推出一位文学新人。你应该向文学发展,你这个年龄想象力丰富。你的处境和别人不一样,看事情的角度也不一样,有可能写出好东西来”……
这次相识之后,刘副主编又将多本杂志、一摞稿纸送到李延芳手中。受到鼓励的李延芳沉下心来,开启记忆的锦匣,将童年往事、求医经历、亲情友情以及面对病魔的幽怨之情、超迈之情一路写来,洋洋洒洒竟达4万字,经刘祥老师删改,一个多月后,2万多字的《珍爱生命》发表了。
从此,李延芳的写作热情一发而不可收,中篇小说《真情无敌》、《乡间古瓷》,短篇小说《集市哀歌》,散文《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永恒的感动》等先后刊发,并在《北京日报》发表了散文《父爱深深》、《移情别恋》。
2003年,在通州文联的支持下,李延芳出版了11万字的小说散文集《乡间古瓷》,当之无愧地成为大运河畔的一位文学新人。
在我看来,桃花开败的每一时期都是一样的美不胜收。含苞欲放有蓄势待发的遒劲美,花瓣凋零又有雨洒江山的豪放美。它不因风雨的摧残而萎靡,也不因躯体的残损而颓废。它美丽过,芬芳过,不带一丝的遗憾与悲哀。
读这样的文字,文字中的沉雄、大气,很难让人相信竟出自一个形容赢弱、寸步难行的病女孩之手,但答案又是肯定的,她对“残缺美”的认识,若非出自深厚的美学学养,便是来自自身的生命现实。对于仅仅初中毕业的李延芳而言,显然是后者。
尽管在生活的道路上李延芳饱遭厄运,但在拥挤的文学之路上却一径坦途、幸运相伴。文学这道门槛,有多少健全、聪明的写作者,穷一生之努力而不入,她一介农家残疾女却未着痕迹轻轻走过。
为此,她“特别感谢刘祥老师的指导和帮助,他为我打开了文学的一扇大门,引领我走上了一条宽广的文学之路,从此,我在迷茫中找到了方向,我的天空有了色彩,生活因此而变得充实丰富,我从写作中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使我有机会把心中的故事讲给许多相识或陌生的朋友听。”
她寻找到生命的意义,人生的价值。
她找回了自己。
父母亲情,曾经是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她的生命支撑,由此她度过了医患的岁月、绝望的时刻。而今,文学写作将她牵引到一个新的生命层面上,她意识到,积极的生命理由——应该是她自己。
完成认识上的这一步跨越,她同样用了三四年的时间。
她应该庆幸——不仅庆幸一个偶然的机会与刘祥老师相识,还应该庆幸自己生于大运河畔的文学之乡。
讲话语速缓慢、气质沉稳的刘祥副主编,素以培植文学新人为己任,所以,一听到有个“好写的”李延芳时,他既不缓慢也不沉稳了,代之以“动感”的“带我去瞧瞧去!”据说,有一位到他办公室推销办公耗材的小伙子,如今已被他“栽培”成通州小有名气的文学青年。
“咱自己当初也是这么写过来的,所以理解这些文学爱好者的心情”。除此,刘副主编认为自己对培植新人投以热情,还缘于通州响亮地提出了“建立中国文学之乡”的口号:“这是一项工程,需要几年时间打基础。通州不仅有刘白羽、刘绍棠等老一代作家,还要有年轻人接上,因此发现作者、联系作者是建立文学之乡的一项基础工作。”
通州是运河文化的发祥地,毋庸置疑,运河文化给残疾女孩李延芳以文学生命,反之,李延芳也以自己的勤奋、心血、才气,为这条流淌的大河注入水滴。在刘祥副主编看来,李延芳作品有清新之气,有真情实感,善于调动有意义的细节,不时冒出有感悟的语句。但比较而言,小说不如散文,而散文若再上层楼,还需多读书,增加底蕴……
2003年9月1日,明丽的平原秋色中,李延芳“背着”母亲,被小姨带出家门,来到通州高等自学考试办公室报名注册。10月下旬,以87分的成绩通过“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科目考试。那一天,因轮椅无法上至4楼,特为她在一楼楼道另设考场。而今,李延芳手头、枕边的两册高自考教材是:邓小平理论概论、当代文学作品选。她计划着:2004年至少也要考下四门课程。
母亲原本不同意女儿参加什么高自考:“你又不像别人,拿文凭,为找工作”,看女儿熬夜,她心疼。
李延芳说之所以参加高自考,“纯粹是给自己一个压力,使自己能死心塌地系统地学习文学知识。刘祥老师鼓励我多看些书,参加考试和自由浏览,感觉就是不一样。我为什么不能像健康人一样接受高等教育呢?!”对母亲的“念叨”,她的态度是:“不理”。
其实,那做母亲的,对女儿目前的精神状态、文学写作,心里早就乐开花:“闺女心里宽敞着呢!她小时候心重,得了这个病,不能走不能动,她也是一点点转向,时间长了,摆得开了,亮得开了。”
2003年夏天,离开中学9年以后,李延芳第一次参加昔日同学的聚会。她不卑不亢,不怕同学们看到自己的样子,和班主任付克明老师更有浓浓的师生情。同学中有干部、有主任,但大家说最佩服的人是她李延芳,付老师更夸奖她说话有水平,比许多身体健全的同学“有志向”。
此后不久,她的作品集《乡间古瓷》出版发行,母校张家湾中学邀请她回校作报告,成熟、内敛的李延芳以参加考试为由谢绝了。语文教研组的老师评价她文章写得好,许多同学都知道她“自强不息”的故事。
如今,李延芳家那个曾经装满父母焦急、忧虑、装满她自己悲情苦绪的小院落,不时回荡起母女间的谈笑风生:
“妈,您知道我为什么得这个病吗?因为呀——我小时候太鬼头啦,连病都找我玩儿来!”
“那你就长点本事,制服它呀!”
“还是把它交给医生吧,我没这本事。”
“所以,我得好好活着,我得万寿无疆,我还得伺候我闺女呢!”
——还记得美国类风湿医学专家的忠告吗?
“对年纪较轻的患者来说,他们似乎较易出现比老年患者更为严重的忧郁症”。
从忧郁消沉——苦力挣脱——到乐观自信;
从听广播——织毛衣——文学创作——高自考。
李延芳的故事,不仅具有人文内涵,还具医学意义。
就在2004年这个春风为大地涂红抹绿的时节,就在运河水澎涨起新的生命激情的时节,李延芳母亲正准备着,将封埋一冬的葡萄藤蔓“出土”。土温回升后,有早发的新枝与老藤上的丝条乱缠互欺,果农的首要任务是“绑条”、“掐丝”,将葡萄秧蔓“上架”。
这瓜场村四周,有大片大片的葡萄地,一沟一壑、沟沟壑壑,规整坦阔,每隔七米便立有一根水泥柱,水泥柱与水泥柱之间横拉着一根根粗铁丝,那就是葡萄的生命线。
剪去卷须、掐去多余叶尖的葡萄藤蔓,就将在水泥柱与铁丝为其命定的线路图上,绽花、坐果,展示自己的生命轨迹。
冰雪聪明、可以在文字中健步如飞的李延芳,将这一行汉字敲打到电脑显示屏上:“这是一片神奇而多情的土地,每一个生命都是她挚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