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年没有在家过年的盲女

2013年2月9日的四平市北山光明巷——盲人住宅区不复往日的宁静，五颜六色的彩旗和火红鲜艳的灯笼让这个寂静偏远的小巷子平添几分年的味道，许久不现的明媚阳光也感受到了这个巷子今日的欢乐，普照着盲人家的小院，普照着灿烂的春节联欢会的横幅。人们聚集在一起，相继结伴向大门口走去，迎接那每年都陪伴他们过年的异血亲人。

1975年除夕，是籍雅琴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春节。籍雅琴去各个职工家中拜年，她走进一户户人家，盲人职工们过年的凄凉景象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中。鳏寡孤独的老盲人坐在炕沿边大滴大滴地掉泪；智障的妻子和失明的丈夫相对呆坐；一家老小听着鞭炮声，闻着别家的饭菜香，想着没有着落的年夜饭；病得爬不起来的盲人孤零零地窝在炕上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在这万家灯火的时刻，别人是在幸福温暖地过年，而盲人们却是在艰难地“过关”。籍雅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就是从这时起，她许下了一个承诺——以后的每一年都要来陪这些贫困的盲人们过年。

承诺，自此时许起，坚守，从来未曾食言。只是从那以后，除夕之夜的家中便再也没有了籍雅琴的身影。

从1975年到2013年，三十九年里，籍雅琴的每个春节与除夕都是自备年货守候在失明人身边，送年货、包饺子、贴春联、放鞭炮、搞联欢、发救济款、送扶困粮。走百家门，解百家忧，排百家难，送百家暖。事无巨细，只要是她能想到的，或是自己亲人正在用觉得好的物事，她都会给盲人们也办得妥妥当当。早些年她视力还尚存时，都是亲自去市场为盲人们买年货，在拥挤的人群中艰难地询问、挑选商品：肉、油、蔬菜、水果、干果、玩具等等，不停地向别人咨询着商品的质量……

盲人职工居住地分散时，给籍雅琴的春节走访带来极大的不便，好在她当年年轻，精力充沛，东南西北循环走访。1986年四平市盲人住宅区刚刚成立时，巷子里的路非常不好走，冬天时巷子里堆满的垃圾、脏水、粪便冻成了一个个冰坨，籍雅琴经常被绊倒、滑倒，这样的境况长达15年之久。盲人区有一些人家门前有水泥台阶，在漆黑的夜里，她不是上台阶被绊倒就是下台阶踩空。她怕主人知道后心里过意不去，每次都是赶紧从台阶上爬起来，等盲人摸到跟前，她已经走远了。第二天有人问她夜里是不是摔跤了，她总是笑笑说：“我身大力不亏，碰到沟沟坎坎，也能站得稳，摔不倒。”一年一年，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工作强度的增加，籍雅琴仅存的视力也荡然无存，到各家拜年就更是难上加难，只能由盲人家属领着她走。现在，籍雅琴收养的弃婴来来长大了，年年都陪着母亲来盲人家走访拜年。多年过去了，这些盲残职工早已把籍雅琴当成了他们的亲人，有一年，籍雅琴因为临时有事去得晚些，走到半路看见盲人们成群结队焦急地来找她。他们说：“你迟迟没来，我们担心啊！”

籍雅琴更时刻不忘呼吁社会各界奉献爱心。她想方设法地为困难盲人寻找救助的机会，四处奔波、反复登门、电话求助，利用亲友关系、朋友关系、同志关系、上下级关系等等，引导他们为这些盲人捐款捐物。可是救济粮好给，分下去却很难。为事先了解捐赠对象，籍雅琴都是反复的调查了解，反复的核实捐赠的对象的家庭收入，困难类别，困难程度，再加以反复的推敲，缓救的放后，急救的放前，轻困的少救，重困的多救。例如市总工会每年发给全市困难职工的粮油，最初定救济单位时，因四平市盲人协会属社团组织，不在救济范围内，后经籍雅琴反复协调，最终为协会部分困难户争取到了米面油。但困难的盲残人实在是太多，籍雅琴只能将工会给的米面油分开，一份变三份，根据不同的家庭，不同的收入，不同的病情，送去了不同的困难补助，把春节为盲人做的好事办得更实、更细化了。在无数次的分配粮油过程中，籍雅琴从未给自己分过一桶油一袋粮，即使她是盲残、丈夫是盲残加肢残，这样一户双残职工家庭完全符合救济条件，可是籍雅琴却一次次将工作人员留给她的粮油转送给他人。2013年在市总工会给职工发粮油时，工作人员李翠贤特意为籍雅琴家留了一份，因籍雅琴拒绝并迟迟不拿出身份证件等，李翠贤没办法填表，最后只能将自己母亲报上去，用这种方式来为籍雅琴保留一个名额，但最终李翠贤在领粮现场看到的却是家有两个盲残孩子的贺连发拿着那张她留给籍雅琴的粮票来取粮。这份李翠贤想方设法留下的粮油还是被籍雅琴转送了出去。

每个春节期间，籍雅琴都顾不上给一起工作的市残联机关任何一位领导和同志主动拜过一次年，可对于自己管辖的盲残人困难户登门拜年却不落一家，为他们送去的年货不漏一件，送他们的扶困粮油不差一户，调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不拖一天。春节期间，籍雅琴不仅会花光自己当月工资及全国劳模慰问金，还把亲朋好友送到她家的各种年货和市残联发给自己的粮油都转送给了生活有困难的人们，这些困难户在春节期间都收到了籍雅琴送给的粮油、鸡鱼肉菜、水果、干果等年货。春节期间她个人收到的年货和礼金也都转送了出去……周围知晓她作法的人都说她家是名副其实的“转运站”。

2012年春节，盲残人孙岩和哥哥亲手在一块铜板上为正值本命年的籍雅琴打造了一条龙送给她。籍雅琴收下这份礼物的同时也不忘将残联发给自己的领取米面油的券回赠给孙岩。在中国盲文出版社张伟社长来平参观四平盲人图书阅览室时，籍雅琴特意将龙牌还给了孙岩，让他以盲人读者的身份代表四平的盲人朋友将这块龙牌转送给同样属龙的张社长。2013年春节孙岩想重新为籍雅琴打造一块龙牌，籍却建议他打了一块“为人民服务“的铜牌。在这一年的春节室内联欢会上，为了鼓励盲人阅览室管理员，籍雅琴代表市盲协拿出1000块钱作为奖金送给了阅览室义务管理员孙岩。孙岩激动的说：“我一定要给大家说说这钱的来历，这是月前籍姐带着我到市政府包保的烟厂社区宣讲十八大后市政府办给的讲课费，这是籍姐个人的钱，她却将这钱归到公家给了我，这是对我的鼓励和鞭策，我一定不辜负籍姐对我的期望。”籍雅琴在鼓励年轻人的同时不忘那些年老体弱的盲人读者，她又拿出来200块钱给了在场无儿无女的老盲人陈庆新，作为他的困难补助款。

2013年的春节活动籍雅琴命名为“光明行 暖冬情 辞旧岁 贺新春”。众人还没从迎接到籍雅琴的欢喜中回过神来，就听籍雅琴宣布活动开始，第一项活动就是盲人带领健全人行走，明眼人蒙住双眼牵住盲人的手缓慢的从光明巷大门口向前走去，活动结束后，健全人都说，一直都知道眼盲很不方便，可是真的“眼睛看不见”了，才真正了解盲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困难。盲人们也自豪的说：“在光明巷内，我们也能为明眼人当眼睛了。”

盲人放鞭炮有着诸多不便，看似是不可能的，可是多年来，在籍雅琴的妙招下，盲人们每年都能享受到放鞭炮的乐趣。她教盲人们拿出两个铁水桶，然后把鞭炮放到桶里，再将一张报纸点燃，扔到桶里面，鞭炮自然就响了，这样做既安全又环保。鞭炮声与铁桶滚动的声音交织到一起。盲人们的欢呼声、笑声汇合，奏响了迎新春交响曲，年的气氛环绕在所有人的身边，这份高兴也感染到了周围的健全居民，小孩子们也都好奇的跑出来，观看着这群盲人们一起过年的场景。

最让盲人们期待的就是男女老少共同参与的户外游戏了，他们拔河用的绳子是籍雅琴拿自家的床单窗帘以及捡来的废旧条幅拧的，绑气球用的毛线是她从旧毛衣上拆下来的，无论哪项游戏都让盲人们兴致昂昂，在场玩的人尽兴，一旁呐喊助威的也是鼓足了劲的喊，输的都不甘心要再来一次，赢的则是喜气洋洋，场面好不热闹。每次户外游戏结束，室内联欢就会接踵而来。要表演节目的盲人们纷纷拿出自己的绝活表演开来，独唱、合唱、京东大鼓、快板、单弦、舞蹈等等，用不同的形式演出着一段又一段精彩的节目……

那面唱着跳着，这面在籍雅琴的指挥安排下，盲人们又开始揉面包饺子，擀皮的擀皮，拌陷的拌陷，摸着去拿盖帘的，去找筷子的，已经跃跃欲试开始上手包的，还有的沿着墙边走进厨房拌凉菜的，都忙碌的不亦乐乎。盲人们虽然眼睛不方便，但是你看他们包的饺子却个个有模有样，有的盲人脸上身上沾上了面粉还不知道呢，周围的盲人家孩子看见了笑起来，一时间，整个屋内都飘荡了笑声。人不同饺子的形状也各异，陷多的馅少的皮薄的皮厚的，元宝形的，耳朵形的还有手巧的盲人捏成了麦穗形状，看着形状各异的饺子，在场健全人都称赞不已。

2013年春节，被籍雅琴每年陪盲人过年的奉献精神所打动，四平市盲协的副主席王麒凯也来到了光明巷，跟着籍雅琴一起挨家走访，根据不同的家境，籍雅琴又为他们送去了不同的年货，核桃仁枸杞等干果。随着夜幕的降临，天也下起了小雪，籍雅琴和王麒凯走访队伍的人数越来越多，大家你牵着我我牵着你，以防摔倒，一户户的敲门去拜年，从最开始的籍雅琴和王麒凯两人发展成几人十几人几十人，最后形成一条长龙，这场三个人的除夕走访变成了集体温馨的互动。

每年除夕夜，籍雅琴走访完所有住户都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多数人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但她每年都会去陪无儿无女的安克敏守岁到清晨。所以盲人区其他人只能靠大年初一早上谁最早按响老安家的门铃来抢籍雅琴去谁家吃早饭的机会。经常是几只手一起按，吵吵嚷嚷，让老安捧腹大笑。2012年安克敏过世了，籍雅琴今年除夕去谁家睡成了盲人们的猜测，最后在盲人们的争执中，籍雅琴选择了儿女都在外地的独居老人孙华家。为了除夕夜籍雅琴的到来，孙华拒绝了儿女们接她过春节的请求，固执的等待着籍雅琴。

籍雅琴陪盲人们过节，盲人们开心快乐，可人们不禁要问：她的家人没有怨言吗？一家人不能团圆她心里不难受吗？

光明巷灯火通明，籍雅琴的丈夫却独自在家，儿子正代替他们陪在病重的姥姥、姥爷身边。籍雅琴家的门窗上没有福字；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听过她家放过鞭炮；没有闻到年夜饭的香味；更没见过她家贴过对联。

如今籍雅琴的父母都已经年过九旬，母亲身患骨瘤等多种难以治愈的疾病，瘫痪多月，疼痛难忍。父亲更是年事已高，患有严重的心脏病，生活无法自理，去年一年都是在死亡线上挣扎度日，籍雅琴的兄弟姐妹们都在全力已付为二老的病情日夜操劳着，轮班护理着。每年的春节都很有可能是二老的最后一个春节了，对于父母，籍雅琴心中有着无尽的愧疚，三十九年的除夕团圆夜，自己都是陪盲人一起度过，没有承欢膝下，不能孝顺床前，如今，父母都处病危之中，她多么希望能和其他兄妹们一样守在老人身边尽女儿的责任呐。可是分身乏术，那些残中之残、困中之困的盲人们需要她，父母尚有兄弟姐妹们陪伴在身边，可这些老盲人要么无儿无女要么子女均在外地打工，多数又都丧偶，籍雅琴只能把对父母的牵挂埋藏在心底，将对老人的孝心都用在了这些盲老身上。

籍雅琴到底和盲人们过了多少个春节和除夕了，她自己都不知道，可是有人知道，她陪着过年的盲人们都知道。联欢会上因为这个年数，一向温和的盲人们差点没和工作人员争吵起来，只因联欢会开始时工作人员说的那句话：“籍书记和盲人们过了三十八个春节了……”工作人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在场的所有盲人异口同声的打断：“错了，不是38年，明明是39年了，《英雄城的太阳女》这本书和去年有些媒体报道里都写的37年。”盲人们七嘴八舌开始议论这数十年里籍雅琴与他们过年的情景，每个人都有一段长长的故事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