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师包村记
于 祎
晚上七点钟,乡机关大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
正前方的红色会标:“三秋工作动员大会”八个大字格外醒目,突出了今天会议的主题。
主席台上,一拉溜坐满了三秋工作总指挥部分指挥部的乡级领导们,一个个表情严肃,正襟危坐,真像是一场大战在即的样子。
开始点名了。三十几个村子的支部书记依次应声答到。唯独没有听到杨辛庄的支部书记杨大山——人送绰号“杨大侃”的声音。点名的同志怕他没有听到,又连续喊了三遍。
“是谁包的杨辛庄?”担任总指挥的乡长声色俱厉地大声问道。
“是……是我。”人群中站起一位文文弱弱的戴着眼镜的中年人。
“我说徐大老师,徐大科员,连这么一点小事儿都干不好呀?我命令你,马上骑车给我把杨大山找来!呆会儿我给你们俩人补课。记住,不准打电话!必须把人找来,不见不散!”
在众目睽睽之下,刚刚调入机关不久的徐老师尴尬地走出了大会议室,身上的痱子也突然发起威来……
推着自行车出了机关大院。九月下旬的天儿已经全黑了,高度近视的徐老师费劲儿地蹬着车子,摸索着向杨辛庄骑去。心里那叫一个撮火呀。“好你个杨大侃,连我都敢蒙呀!让我在机关还怎么呆呀,今天真得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
拐下公路,来到村口,徐老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要说杨大侃也确实有两下子,不几年的功夫便把个杨辛庄治理得井井有条。单就说这街道吧,柏油路面宽敞平坦,两侧路灯灯火辉煌。比起那黑灯瞎火的乡级公路来强上百倍!看到这里,徐老师的气儿啊消了一半。
来到杨大侃的院子里,支好了自行车,徐老师连招呼也没打,就径直闯进了屋子。
推开房门,更是把徐老师气得够呛。大侃正和几个人喝酒呢。透过厚厚的镜片儿再使劲一瞅呀,好嘛,原来都是自己曾经教过的几个嘎小子。
看到老师进了屋,几个赶忙离开座位,争着跟徐老师打招呼:“老师,您坐这儿。”“老师,您抽烟。”“老师,您这么晚啦,你怎么……”
学生们的热情,驱散了刚才的尴尬和气恼,徐老师又找回了当年的自信与尊严。
这时的杨大侃才如梦初醒,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老师,实在对不起。这哥几个非得说喝点儿,还真把今天下午开会的茬儿给忘了。”
“唉,你忘了没什么,可我当众挨了一顿臭批呀!
“您看这多不合适呀,让您跟着我吃挂落。准是那个张大肚儿吧?”
“除了他还有谁?当时就命令我必须找到你,呆会儿呀给咱俩单独补课呢。”
“您打个电话不就得了吗,干嘛非得摸黑跑一趟呀?”
“张大乡长说了,必须骑车来,不准打电话!”
“您太实在了,年年那点儿事儿,谁还不知怎么干呀?”
“你说得倒轻巧,刚才他那火儿发大啦!”
“老师,您甭信他的。一个电话就能摆平,您情好吧!”
“真的?你有那么大能耐?”
“小事儿一桩,来,咱们喝酒。”杨大侃说着,给老师满满倒了一杯酒。
“老师,您踏实儿地喝酒!大侃呀跟那个张大肚子可是铁哥们儿!”一个学生补充道。
“老师,我真有点不明白,您不在学校教课,非得上机关干什么去呀?就凭您的水平,受那个窝囊气?”
“你以为我爱去呀,一个调令我敢不去吗?”
杨大侃笑嘻嘻地看了一眼几个同学,又转向徐老师说道:“跟您商量个事儿,过去呢,您老是给我们上课,今个儿呀,您能不能听我们几个白话白话呀?”
“你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呢?”恢复了常态的徐老师说道:“行,今天我先听听你们几个嘎小子有什么高见,回头再挨乡长捋去。”
酒桌上立刻热闹起来,师生几个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听着学生们走向社会的奇闻逸事和各自创业时的人际交往心得体会,徐老师似乎觉得摸到点门道儿。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在学校那个封闭的环境里还真是闻所未闻!这顿酒真是没有白喝!徐老师的心里逐渐豁亮起来。
最后杨大侃似是总结似是调侃地说道:“您没听说过机关里有一首顺口溜吗?会说的不会干,等着来提干;会干不说,净得找挨捋;您真得多琢磨琢磨。”
徐老师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
估计会议散了,杨大侃拨通了乡长的手机。
“我说张大乡呀,今天晚上突然来了几个业务户。这么一瞎忙乎,就把开会的事给耽误了,你看什么时候进修给我们补课呀?”
“嗨,补什么课呀?你的能力我还不知道!”
“别介呀,徐老师正在批评我呢。非得让我上机关补课去!”
“嗨,你告诉徐老师,当时在那个场合,不是给大伙儿看的么,算了算了,顺便再说吧。”
得,本来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儿,一个电话烟消云散。
撂下电话,杨大侃问道:“您看怎么样?”
徐老师点了点头,“还真是那回事呀。”
这一夜,徐老师没有回机关,师生二人又聊了很久很久……
三秋种麦,乡里要求必须做到五个统一。这第一个统一呀就是小麦底肥必须统一,亩施尿素30斤,碳铵100斤,二铵40斤。
先是包村干部汇报。由于村情不同,水平不同,汇报当中有的受到了表扬,有的则被问得大眼儿瞪小眼儿,恨不得把脑袋扎在裤裆里。轮到徐老师发言了,按照与杨大侃事先商量的口径,胸有成竹地发了言:“杨辛庄准备播小麦1200亩,通过承包户自购和供销社上门送肥,所有化肥已按乡里要求准备好了。就是……二铵稍微少了一点儿……”
“为什么?”总指挥张乡长又习惯地瞪起了眼珠子。
“乡长,您别急,情况是这样的,今年杨辛庄重新调整了土地的承包基数。以3亩、6亩、9亩的依此类推。所以呢100斤一袋的二铵,除以3,每亩只能是33斤3两3了。”
“那不行,必须得补齐了!”任分指挥的一个副乡长说道。
“是啊,我和杨大山都是这么说的。可您猜老百姓怎么说?你们二位歇会儿吧,差那6斤6两7,富裕的二铵当饭吃呀!”
严肃的汇报会,让徐老师这么一幽默,立刻轻松了许多。
“那好,明天的化肥拉练检查,先从杨辛庄开始。大家听好噢,哪村的化肥准备不足,扣除全年奖金!”张乡长最后宣布说。
徐老师还真不知道有这一手儿,散会后赶紧给杨大侃打电话。不凑巧的是,杨大侃的媳妇说:“大山刚出去,连手机都没拿。”
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第二天再说吧。徐老师放下电话之前,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检查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杨辛庄。乡长一见到等候在村委会办公室门前的徐老师就问:“老徐呀,你那个33斤3两3的二铵有谱没有哇?”
“报告乡长,保证没问题!”说这句话时,徐老师似乎有点底气不足。
“各位领导辛苦,里边请,里边请。”杨大侃给徐老师解了围。
十几个人忽啦啦涌进办公室。东拉西扯地聊了足足得有一个小时,可就是不见下户检查的动静。
抽了烟,喝了水,乡长抬腕看看手表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我们还得上别的村呢。”
“别介呀,张大乡,怎么也得吃完饭再走哇。”杨大侃作势地挽留道。
“今天中午有饭辙。你就省省吧。”
“得,那我就不客气啦,您慢走。”
车队又浩浩荡荡地向邻村开去……
“唉,看来我还真是不适应机关工作呀。”徐老师心里琢磨着。不久,徐老师又想方设法地回到了学校,继续当他的老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