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常忆孙犁翁
刘国玺
孙犁老人离开我们已经二年多了,但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却常常萦绕在我的脑际,使我久久难以忘怀。
我清楚地记得,改革开放以来,我曾多次陪同外地来的一些朋友去家里看望他。其中,有文化部长王蒙和夫人崔瑞芳,还有文化部常务副部长高占祥;有湖北的大型刊物《今古传奇》的主编罗维扬,还有江苏省南京的作家庞瑞垠。还有《新闻出版报》驻天津记者站的樊国安。这里还应特别提及的是我陪樊国安去的时候,我的女儿《散文月刊》的编辑刘洁也一同前往。
在我陪同去的这些人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次。
1987年9月,我陪好友高占祥看望孙犁老人,给我的印象最深。
孙犁,是个很严谨的老人。他不仅在创作上严谨,在与官员的接触中,哪怕是对待去看望他的人,也很少说一些称赞对方的话。若是去的人提出想听听他对当前文艺界有什么看法,他总是说,我的看法都写在我的文章里了,你去看我发表的那些文章,你就知道了。他从不多说一些话,更不尚空谈。
然而,我陪高占祥去看望他时,他却破例地高兴。那时,他还住在多仑道216号大院。当我向他介绍文化部常务副部长高占祥来看望他时,他高兴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热情地和高占祥握手。待高占祥坐定之后,还未等高占祥问及他的冷暖,他便兴致勃勃地说:“你在河北的时候,河北文艺界的同志对你反映很好。每当他们来看我时,都要谈到你在河北的德政,说你对他们很关心,对他们的工作很支持……”高占祥见了他,也像见到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热情地和老人攀谈起来。从河北文艺界的大好形势,到白洋淀的今昔巨变,他们谈的很投缘。
在乘车来的路上,我曾对高占祥说,孙犁同志玻璃板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因本人身体不好,来客谈话请不要超过十分钟。”高占祥说:“你掌握着时间,到时候你提醒我一下。”
我看他们谈兴甚浓,到时间也不好打断他们。已经半个多小时了,我不得不打断他们的谈话了,便说:“占祥,孙犁同志身体不好,你们的谈话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是否就谈到这里。外面的光线好,你和孙犁同志是否到院子里,照张像,留个纪念?”孙犁老人忙说:“好,好,咱们听国玺的,就照国玺说的办。”说完,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占祥的秘书罗扬,是个很会办事的人。他不仅为占祥服务的好,而且,很会处理各种应变的事情。照相的事,在他的操持下,很快就办的妥妥当当。
在告别孙犁老人回来的路上,我反复想着那热情的一幕。我这时方明白了,原来孙犁老人平日里谨言慎行是有他的准则的。对于真正受到人民群众拥戴的领导干部,他也是发自内心高兴和称赞的。
我陪同樊国安去看望孙犁老人,这是我难以忘怀的第二次。这一次,倒不是说孙犁老人对于来了一位国家新闻单位驻天津记者站站长格外热情,而是表现在他对我女儿刘洁的态度上。当他听我介绍刘洁是我的女儿,在《散文月刊》当编辑时,他高兴地说:“很好,刘洁在《散文月刊》当编辑,这一下国玺有接班人了!”我连忙说:“谢谢您的夸奖,谢谢您的夸奖!”
坐定之后,孙犁老人还像往常那样,谈了一些为人之道和为文之道。这些话我虽然听了多遍,但,今日听来仍觉得很新鲜、很有道理。他们两人,更是连连点头。大约过了一刻钟,我怕孙犁老人时间长了身体不支,便说:“孙犁同志,您坐在沙发上别动,我给国安、刘洁与您合个影,留个纪念。”孙犁老人欣然同意。
当我们要向他告别时,他笑着对刘洁说:“刘洁,欢迎你这个小同志以后多来,你不要管你爸爸,他不来,也欢迎你自己来。”
虽然孙犁老人离开我们已经二年多了,但,他对女儿刘洁说的那些话,却常常回响在我的脑际。我曾多次想过,这些年来,我曾多次陪同外地来的一些朋友去看望他。但在去的这些人中,他从没有说过一句“欢迎你以后多来”这句话。而唯独对一位刚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这么说了。从这里,我悟出了其中的道理,他这样说,正表现了一位德高望重、誉满文坛的老人对年轻一代的关心,对年轻一代所寄予的厚望。
还使我难忘的,是1987年11月给我题字的事。出于对老人的敬重,我求他给我写一个条幅。过不多久,他便让人给我捎来了。条幅上写的是《诗品》上的一段文字:“阅音修篁,美曰载归。遇之匪深,即之愈稀。脱有形似,握手已违。”上款是:“国喜同志嘱书”。恰在这时,我编的小说选《小说拾珠》出版了。书中,选编了孙犁老人的一篇小说,我给他送了几本样书。
过了些天,我陪外地来的朋友去看他,谈话间,他对我说:“国玺,我看了《小说拾珠》责任编辑的署名,才知道我把你的名字写错了。你是玉玺的‘玺’,我写成欢喜的‘喜’了。”
我说,原来我的名字是“玉玺”的“玺”,文革中扫四旧,我就将“玺”写成“喜”了。粉碎四人帮后,我又恢复原来的“玺”了。要说,你写得也不算错。他连连说:“不能这么说,还是写‘玺’好,还是写‘玺’好。我现在身体太弱,要是身体好点,再给你写一张。”
由于老人的健康原因,这个愿望未能实现。虽然再写的愿望未能如愿,但,老人那认真的精神,那为人谦恭的长者之风,却使我久久难以忘怀。每每想到这件事时,我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说心里话,我敬重孙犁老人,我非常怀念孙犁老人,即使在梦中,我也常常梦见孙犁老人。
2004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