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拾遗
千 里 土
运河源头的土坝是通州运粮船帮和南货重要集散码头。
南方商贾和船帮一路劳顿,云集通州,总离不开吃喝玩乐。东关离码头最近,货栈、旅馆、饭馆、商店、庙宇、妓院大都集中在城东。老通州流传这样一句顺口流儿:“穷南关,富北关,吃喝玩乐在东关,要骑毛驴上西关(到北京要走从西关过八里桥至朝阳门这条路)。”由于有钱人在东关东大街一带消费的多,就连东门外粪场的大粪干儿都值钱。
老通州的东大街最繁华:东兴居饭庄、翠华首饰楼、正宏斋糕点铺、玉顺果局、四云斋肉铺、天源帽店、德福嫁妆铺、福来永茶庄、益和祥布店、恒仁义布店、德昌百货店、庆升池澡堂等店铺林立;东海子则是妓院所在地,东门瓮城则有杂货铺、布铺、估衣铺,东关则有英商的合记公司,还有粮栈、瓷器店、酿酒的烧锅等多家店铺。
船靠土坝上岸,从东关进瓮城至东大街,地上铺着的长条花岗石。多少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条石的楞角处已经磨得凹了下去,石面呈弧状。南来的官员进京,商贾做买卖,船员粮丁吃饭、购物、玩乐必经东大街,他们鞋子上的土就会积攒在石缝里。可别小看这土,俗称是“千里土”,专有人来打扫东关、东大街上的“千里土”,存放起来,“卖千里土的”把土卖给种甜瓜的农户。通州本地产的甜瓜叫“蛤蟆瓜”,这个品种结的甜瓜只有拳头大小,绿色的表面长着白条纹,猛地看上去还真像趴在瓜地里的青蛙。“蛤蟆瓜”秧栏(施)上“千里土”,结得的瓜分外好吃,咬上一口又脆又甜,满嘴清香。南方的土壤是酸性的,酸性土中的微量元素对增进甜瓜的风味起了作用。当初,不知是谁发现并变废为宝的,但通州的甜瓜栏上“千里土”风味独特、又脆又甜,也算是通州人当时的一项发明吧?
。
小 推 车
大运河源头的东关土坝往北至通惠河口的石坝,到处是抛下锚运粮的漕船和商船,几千名码头工人忙碌着装卸货物。除去运不完的粮食,还有南货像苏杭的丝绸、绍兴腐乳、金华火腿、南京板鸭、四川榨菜、茶砖茶叶、南鲜果品、从天津海河运上来的海鱼海鲜等货物,都要在此上岸。通州大顺斋的糖火烧、梁光明的眼药、邹广德楼上供用的香,都是南船必带回去的物品。
到了夜晚,船上岸上更是灯火辉煌,宝局支桌子押宝的、买唱的、摔跤的、卖小吃的应有尽有,就连天津摇着双浆的小杂货船都随着船队来到通州,摇着桨穿梭在大船之间,为吃住在大船的船员提供小百货。“打油来——卖酱油来——”天津口音的吆喝声随处可闻。那个年代还没有双轮的排子车,运货主要凭一个轱辘的小推车。“推小推车的”是通州穷苦人谋生的手段,就连管庄长营的许多回民都推着小推车到码头来送货挣钱。传说长营的一个回民往北京送榨菜,半路不小心摔坏了一个榨菜坛子,里边竟然是走私的手表,那位老兄又买了一坛子榨菜顶替,把手表据为己有,发了一大笔横财。小推车推起来要有一定的技巧,生手推空车迤逦歪斜也会翻车。通州人与小推车有着不解之缘,修渠挖河、平整土地,小推车立了不小的功劳。直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乡里的亲戚,还习惯地推着小推车走亲戚。或捎来一捆韭菜,或几棵大白菜,回去顺便推回去一点儿煤球。直到手扶拖拉机普及开来,小推车才退出历史舞台。
穿 大 鞋
运粮的漕船到了通州,在未卸粮之前验粮官要到船上验粮。验粮官随意指定一袋粮食,由船上管事的打开粮袋把一升粮食倒进托盘,把托盘双手举过头顶,毕恭毕敬呈上;验粮官检验稻皮和杂质的多少、干燥的程度,这是粮食入国库的重要一关。如果船帮的根子硬,打点的门道通,且粮食的质量符合要求,这一关就算过去了;要是粮食杂质多或水分大,事先打点的不到位,运粮官发下话来;“一风呈样!”这下子船里的几百袋粮食都要扛到岸上场院倒出来晒干,在场院里把粮食统统扬一遍,扫清杂质风干水分。如果问题太大或与验粮官闹僵了,发下话来;“三风呈样!”那就要统统扬三回。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多少人靠码头为生:“穿大鞋的”就专吃码头的皇粮。穿大鞋的事先做好了一尺多长的大鞋,装伴成过路人,穿上大鞋在扬场的地方趟着走,鞋壳勒里会趟进不少粮食,一天趟上两个来回,接常补短的闹个一两升大米,就能白吃他两天饱饭。干这种差事的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人,穷则思变、贼有贼智,穿一尺多长的大鞋成天算计趟粮食吃,而且当成一种事儿干,恐怕普天下只有通州独有此景,由此也佐证了通州漕运之繁忙。
卖 打
通州是运粮的漕船验质检斤的最后一关。自古漕运弊端多,王梓夫先生在其大作“漕运码头”中做了充分的描写。再加上长途运输中难免造成损失,吃官司的事儿少不了,面官过堂接受处罚,按例该打。轮上这种事,事主就要上下打点,买通好当官的和衙役,再雇一个“卖打的”替身,表面冠冕堂皇公事公办,拍桌子瞪眼该打就打毫不留情,其实挨板子的是“卖打的”人。事主要负责替身人的医疗和营养费,要给替挨打的人一笔不小的报酬。那些收了好处费的衙役,平时早练就一套打板子的技巧——事先在胳臂肘上绑一块厚牛皮,打板子的木把儿留出半尺多长的尾巴,过堂的时候听起来板子打在屁股上“啪啪”山响,实际是木把打在胳臂上的牛皮上“啪啪”作响。事主使了钱以后,衙役的这种打法不会让“卖打的”人伤筋动骨,但皮肉之苦再所难免。事主托好了人,“卖打的”挨完了打,马上抬到专治枪棒红伤的医生那里敷上云南白药,然后抬回家里养伤。“卖打的”这碗饭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只有那些穷得实在没有招儿的人,才去应这个差事。漕运码头专有替运皇粮的人去挨打的,这也是通州漕运繁盛大合唱中的一支小岔曲。
通州的皇木
通州有两处以“皇木厂”命名的地方:一处在张家湾附近,一处在结核病研治所东南,两处离运河码头都不远。随着最后一个封建王朝的结束,这两处为皇家保存木料的仓库,仅留下了“皇木厂”这个显赫的地名。
五十年代中期,运河源头发生了一件大事,给通州境内的“皇木厂”提供了新的证据。
那个年代密云、怀柔还没有修建水库,每年都要发几场大水,一场大水冲刷之后,在现在三中东大门对面的运河边儿,一根巨木露出了水面。巨木一端头朝南略偏西,微微跷起,其余部分仍沉在泥沙中,经过初步挖掘,这根四方巨木,边长1米有余,究竟有多长还很难断定。
有关部门准备把巨木打涝出来,从起重队请来十几个师傅,在河床到比较陡直的河坡之间修坡道,开挖巨木四周的淤泥,然后在坡上边打桩子,安了两个绞盘。通过双滑轮增力,用拇指粗的钢丝绳套牢巨木露出水面的一头,在统一指挥下,十几个人齐心合力推着两个绞盘,巨木终于一寸一寸地离开了河底,重见了天日。
打捞巨木的消息一经传出,扶老携幼从早到晚前来瞻仰的通州人络绎不绝。巨木长约6米多,虽然在水中浸泡多年,不糟不朽,人们互相寻问着:这根巨木是什么树种?这么长的巨木两头儿都是1米多见方,原来的树得有多么大哟?这根巨木产在何地?需要多么大的船才能运到通州?这根皇家专用的巨木将用于何处?又为何落入水中?谁也答不上来。走访附近居住的老人,都对此一无所知,推断此木在水中应是百年以上。
巨木就这样一寸寸地移上了大堤,放在了现在东关大桥橡胶十厂大门的西边墙下,一放就是几年,成了孩子们爬上跳下的鞍马;夏天晚上,成了附近人们乘凉聊天的地方,巨木上能容纳几拨人在上面玩扑克打百分。
那个时候的人们只知道它是皇木,不懂得这是重要的文物,既然皇帝早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巨木也应当为人民服务。不知哪个部门做出了短视的决定,把这根巨木断成数段,开成了约8厘米厚的大板;其中一部分做成了钳工工作台,我当时在通县面粉机厂工作,钳工工作台整张的台面就是由这根巨木做成的,当时只记得木质坚硬,木纹较粗,木色粉红,有点像菲律宾三合板的颜色。
最近我与一位熟知通州民俗的刘树德老先生谈及此事,他说那根巨木叫严木,比重很大,落水沉底。当时放在橡胶十厂墙边他曾仔细地看过,巨木的端面有火封印,只是年代久远,其文字已不可考。
现在运河文化广场已建立起来了,如果那件稀世之宝仍在,把它放在运河文化广场中,加以保护,供游人参观,应是通州运河源头的一大景观。这么宝贵的文物,毁在我们手上,实是一大撼事。我希望对巨木有研究的人士能写出详实的资料,让我们的青年人知道这一段历史,也让我们老通州人过一把阿Q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