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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前位置:首页   小说分类 >> 乡土文学 >> 张建 角落里那块石头
  • 张建 角落里那块石头
  • 来源:原创 作者: 运河杂志 日期:2012/5/22 阅读:1617 次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角落里那块石头

     

     

     

        老石三不温不火,消消停停地得了个孙子。在他看来,平平常常的事儿,没什么好夸耀,谁家没有孙男第女,别人有的他老石三也有了而已。如他一生为人处事,这种传宗接代活计可就不能求谁,自己事自己办天经地义。

    胡同口村道边儿,经常抱着双肩叼烟卷耳朵灌风舌头稍长那些男女,农闲搓麻无所事事的季节,三五八个凑在一起胡侃,不知几个人偷翻过老石三家院墙偷听,几个人道听途说,彼此交流着老石三得孙子这一新谈资,饶有兴味仿佛亲见。

    有人问:是他孙子还是他儿子?

    神秘窃笑之后,绘声绘色的灰色故事拉开序幕,故事细节清清楚楚。

    肥水不流外人田,老石三万事不求人,得子还是得孙自然自己方便自己干。

    美事儿呀!小娘们比老娘们成色好,老石三撞大运,破烂儿堆里扒拉出一块肥肉。

    说这话的人抹一下嘴角溢出的细细白沫儿,接着咽几口唾液。

    眼看耳听又听不下去,内心却不乏艳羡的人坏笑:瞧你,快擦擦哈喇子吧。

    真是的,世间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老石三很老实,老石三有老石三独特的处事哲学,传统的生活标准,终生奉为圭臬,从未动摇:求人不如求己,别人帮你那你迟早也得帮别人,最终老实巴交的人肯定吃亏,什么事自己不能做?什么活儿自己不能干?不过操点心费些辛苦。有钱人有发财命,不看眼馋,你谗也没有用,多大命吃多大饭,自古以来干什么都吃饭,说什么也是回家吃自己的饭,该喝粥吃不上肉。他翻盖新房就是这样,一丝不苟实践他的处事哲学。

    扒旧房盖新房,从备料开始到工程结束,老石三带着三个儿子,没日没夜苦干,居然搞得横平竖直棱角分明,一个帮工没找,一分工钱没花,更别提找建筑队把活儿包出去,省了多少钱呀!

    老石三是聪明的,脑袋里不灌灰浆,他甚至精明有余只是胆量不足。他那两个眼角儿,不停观察村里镇上的变化,尤其揣摩那些暴发户,研究他们所走所用的路数与手腕,偷听他们的背景,羡之又羡自愧不如,时不时发一声长叹。那叹息有无奈也有一丝绝望,每当这种叹息涌到喉管,他便把目光投向西墙外那棵不知树龄年轮的杜梨树,那树上经常有乌鸦栖息,有时一两只黑喜鹊杂落枝间,一旦看到黑喜鹊,老石三喉间哽着的叹息就轻一些,说不定往下走,那声叹息顺肛门溜出,放个无声臭屁,此时他心里便有或多或少的惬意。

    老石三有个酝酿已久,冥思苦想的计划,最近几天就要付诸行动,这行动没多大现实意义,真正目的是栽棵梧桐树,给儿子招个媳妇,哪能三个儿子三根光棍呢?石家不能断子绝孙!为此老石三狠心抽自己两根肋骨,不惜血本。

    给儿子找老婆这件大事,老石三不想找人说媒拉纤,他每天用猫头鹰一样的目光寻找机会,实在不行的情况下,掏钱买个云南广西女子,不为别的,能生孩子价格便宜就行。可他心里清楚,以自家情况来说,买也不容易,能买三个吗?买三个还得盖两所院子。再说,买来的媳妇十有八九过不了几天多说半年就想跑,出了你家门儿你去哪找呀!到时钱没了人也跑了,可是不小人急。

    老石三在家有绝对权威,什么事也不用和谁商量,一切他一语定音。家有多少钱,放在什么地方,只他一人知道。村里人说:老石三房顶开门,谁都不认,一个老婆四根棍儿,关起门来过日子。的确,一根柴禾棍你也别想从他家借出来,谁也进不去他的家门儿,也根本没人愿进他那臭气熏天的家,倒是有人好奇他们家平常日子是怎么过的,一来二去,谣传版本逐渐增多,偷着侦察,发布第一手资料的人也越来越多。

    与所有精明人一样,老石三走一步看三步,看准便行动。一个浓雾才起尚未弥漫的早晨,说是早晨不如说是下半夜,凌晨三点左右,老石三带着三儿子,静悄悄走出家门,大街上鸡不叫狗不咬,人人还在梦里。三儿子推一辆手推车,身上裹着垃圾堆里挑出的破大衣,车上横着几个尿素尼龙袋。老石三没告诉小名三傻的儿子,这几个口袋里装的什么。那里装着他从二十年前卖冰棍开始积攒下的硬币,一分二分五分,包括后来发行的五毛一块的钢镚应有尽有。

    别小看这几个口袋,三傻推出村没多远,脑门上油腻腻的汗就冒出来,呲牙咧嘴一肚子不满。老石三拉一头毛驴在前,不紧不慢地走着,三傻快他在前面便紧走几步,三傻慢他就悠闲地走在他前边溜达,不时从路边捡几把树叶,送到毛驴嘴里,小心翼翼地把驴背上的鞍子草包套股整理整理,不是为好看,这黑不溜秋的半夜,看什么都费劲,他怕驴身上丢什么物件,今天不白跑也得出血买新的,他心疼这几个钱。离县城三十里路远,老石三心疼毛驴因为它今天有用,始终没骑在驴背上。

    这驴可有大用。老石三心里念叨。

    无论怎么说,县城也比乡下集镇繁华,毕竟两个世界,两种意识,两种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在老石三眼里城里人的穿戴,城里人走路的姿势和身板都与乡下不同。各种商品包括食品应有尽有,可你得有钱,否则只能看着。老石三对一切诱惑视而不见,天近中午不觉肚饿,任三傻怎么嘟囔,他也没吐口说吃点什么填填肠胃。

    看几家车行转几家农机点后,老石三在手扶拖拉机、四轮拖拉机、货运小汽车之间再三权衡,最终决定买四轮拖拉机。他心里把全村所有手扶拖拉机数过无数遍,一共三十二辆,汽车村支书有一辆,另一辆属于做香肠的暴发户。他取个中,比汽车差些,他不敢和支书平起平坐;比手扶拖拉机强些,显示个身份,在村子里绝对说得过去。不会用就往院子里一放,昨晚他就嘱咐好老大老二今天和泥盖棚子,不会用怎么啦?我老石三走道儿拿虱子:有!

    交款时收银员犯了难,六千多元硬币,面值不一,数到马月驴年数出肩周炎也数不完,可又不能不收,你不能说这不是钱呀!还是领导出主意,把相同面值硬币挑凑一起,分成若干硬币堆,收银员带老石三去银行,直接上秤,按重量一秤,然后计算钱数。交够六千多元拖拉机款,那硬币还剩半口袋没挑没选,收银员说死说活让他拿回去,瞪了他第一千八百零一眼。

    三傻挺发愁,这东西不吃草不吃料不会走,要是捡破烂时拿铁锤一砸,那倒省事,卖废铁呀,他把这突然冒出的想法向老石三一念叨,老石三终于有了转嫁所受白眼儿的发泄机会,狠狠给了三傻一耳光,怪他说话不吉利,随后命令捂着腮帮儿的三傻:

    给驴套上鞍子,最粗那两根套股栓在拖拉机头前面铁鼻子上,快点!

    一头毛驴,慢慢腾腾,拉一辆崭新四轮拖拉机,在国道上艰难地走着,三傻在驴旁不停吆喝,老石三跟在后面,一道亘古未见风景令世人大饱眼福。飞驰而过的汽车大老远摇下车窗玻璃,仔瞧细看,行人和骑自行车赶路的人,站在路边行注目礼,以为在拍电影,居然有人猜测,这一对父子和那头毛驴真走运,一定挣不少拍电影的钱。

    真冤枉这头毛驴,国道上轻松些,一下土路,小毛驴连四蹄都放不稳,似乎他也喝高几杯。毛驴实在累了就歇一会儿,人走累了再歇一会儿,其实找个人帮忙开回家,那能用多长时间,既兜风又过瘾。老石三不这么想,他就愿意这么干,自己不会把自己东西弄坏,别人有什么把握?走一路老石三劳动一路,沟边有根铁丝,一块纸板,哪怕一根没抽几口的烟屁,凡是有点剩余价值的东西,能换钱的东西他都虔诚地弯下腰,捡起来用手捋顺,够手握一把便仔细地从中间捆上,一丝不苟地捆上,扔到车厢里。

    半夜十点多钟,老石三连同小毛驴和那辆四轮拖拉机,疲惫地走进他那破烂家门,毛驴吃草的一点力气也没剩,卧倒就不再起来,大概毛驴也在自叹命苦吧。

    一溜歪斜的旧砖瓦旧木料,码放在院墙里外,按老石三昨晚安排,老大老二早和好稀泥,等他们回来开工。老石三让老婆拿出几个馒头,边咬边交待:

    谁都不许睡觉,干到明天这钟点,棚子也得盖好,明天弄不好后天接着干!

    一夜加半天儿,热火朝天又安安静静,大家轻车熟路各把一角,自己运砖自己供泥,干得得心应手,所有材料都是全家从四面八方捡来的,当然免不了有顺手牵羊来的新料,比如方木和木板,一派黄花松,半新不旧。

    一辆六千多元,没有发动过的四轮拖拉机,古董一样锁进棚里,这就是老石三式的骄傲,老石三式的财产,这辆车的命运在三年后才得以转变,为老石三赚来二千多元利润。有人劝老石三,让儿子找个师傅,学学开车,考个农机本,老石三眼皮都没抬,推起他那辆用出包浆的破烂儿车,走了。

    老石三买了一辆四轮拖拉机,这件事一经传开,街头巷尾议论之余,打老石三什么主意的都有,林子大什么鸟没有?村镇大什么人没有?人多啦什么鬼点子没有?

    老石三可不是好对付的,后来的事实证明,老石三不是一般的精明。

    老石三与村长狗三儿家,从上五辈就不和,要说原因道理,不过为地边儿墙角儿芝麻绿豆那点小事。虽说这么多年过去,该死的早死了,两家人心中至今仍有什么东西,存在心湖深处,由是淹没沉淀着,一旦气候适合难免沉渣泛起,有风有浪。尽管如此,老石三还是相信村长狗三这个人,他知道狗三黑白两道,上通下顺,有一帮打手,村里绝大部分权力捏在他手里,如他手心常转的那对铁球,玩儿村里人想怎么转就怎么转,村里镇上不少人怕他,不少人求他拜他。自己犯不上得罪这尊凶神,可也不用拍他马屁,溜他胡须。但老石三在狗三儿面前能忍能耐,多数情况下,他都故意挤出一副流汤儿西红柿的嘴脸。

    狗三儿有次喝高了五粮液或者茅台,骑一辆大摩托车,在村里七扭八歪横冲直撞,说不准他故意还是被酒控制,老石三活该倒霉,在胡同口儿,狗三儿一歪车把,连人带车都出去了,那车正好撞在前面不远的老石三,一下刮出五六米远,幸亏车速不太快,可能狗三儿心里还算明白,没加档提速踩油门儿,否则不知道老石三过几个周年了。事后有人替老石三不平,尽管村里人对他没好感,可狗三儿也太不像话,撞人不说,从地上爬起来借酒劲儿,一把揪起老石三,挥手一个大嘴巴,临走又当胸补两拳,亏得老石三多年练就一副好身骨。

    有人指着老石三鼻子眼睛问:

    他差点撞死你!还揍你一顿,你怎么一句横话没说?

    说话?说话他还打我,回家关上门,我骂了他两个多小时。

    这回答让那质问者不得不摆摆手,走人。

    闹不清原因,狗三儿降尊,找到老石三,要给他三儿子说媳妇,外地人,多少要点彩礼,不要离娘费。这女子长相挺好,比三傻大个一两岁,在邻县和他哥哥一起打工,家里就这么一个闺女,人家不图其它,就想在本地寻个人家,只要人好不受气就满意知足。结婚后你再给她哥点回家路费,这婚事就齐活铁定绝没问题,有我狗三儿担保。

    不管狗三儿这话是真是假,这是个希望,得孙子的希望——老石三的第一个反应。

    兴许狗三儿良心发现,撞了他又打他一顿,觉着对不起他,尤其有损村长形象,有这么个机缘,给他老石三解决一件心头大事,即功德无量又安抚老石三弄个好形象,这种推理放在别人身上顺理成章,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惟独老石三不这么想,他太了解狗三儿,了解他们家的为人,了解他们家的血统。

    老石三答应的爽快,他的远虑深不可测。

    说了挺长时间故事,还没说老石三是干什么的,那就别云山雾罩,玄玄虚虚。

    改革开放以后,农民终于分到土地,也就是三十年不变那块责任田,就那么十来亩地,再怎么鼓捣也挤不出更多油水儿。家家都有闲人,不少青壮劳动力走出家门县门省门,或去建筑工地或去大城市做个小买卖,开始走南闯北。中国迎来一个新的时代,波涛汹涌势不可挡,女孩们不甘寂寞,千里之外靠端菜洗盘子没改变多少现实,时间一久经不住诱惑,不少人狠狠心做小姐,初时不太适应,尝到甜头再给个妇联主席也不干。你想呀,脱裤子挣钱两腿一叉您随便,反正男女就那么点事儿,收入不低自己也新鲜,青春年华乐此不疲。衣鲜肉亮穿金戴银,年节返乡,多少嫉妒目光恶毒地盯着你,那份惬意!

    老石三没出过远门儿,在他意识里外面既凶险又没好人,月亮是家乡的亮.谁有钱那么容易让你挣走?出去一年两载,一分钱拿不回来的人少吗?农民嘛种几亩薄地怎么都能将就活着,过去那些披麻刀片儿的不都是城里人?有钱有势的城里人咱比不了。基于以上认识,老石三不让一个儿子出门。

    随着改革开放,现代化基础建设速度加快,小城镇建设也日新月异地发展起来,一个劲儿猛建翻盖,管他将来什么后果,先搞出政绩升官发财是真理。随着生活水平提高,最棘手的垃圾问题成了现代社会通病,老石三看准机会,率领三个儿子,按东西南北方向,早出晚归开始常达十多年的拾荒生涯,原来卖冰棍用的小木厢在手推车上退休。随着经验积累时间推移,老石三家族把拾荒范围扩大到方圆五十里城乡,其中县城两个,乡镇十多个,至于村庄已经很少去,乡村怎么也没有城市肥。

    老石三家族俨然拾荒老大的确的拾荒贵族。

    终年以此为生,他那占地一亩多的老房老院,再加上他住在村庄西南角落,院墙外面,一大片高高矮矮杂树杂草丛生的坟地,都成了他的天然存货场。大小山头样的各种废品堆无奇不有,纸板铁丝漆桶瓶罐木柴西瓜皮烂西红柿,夏天臭鱼烂虾,阴干的大粪,死猪烂猫不一而足,用他自己话说那叫百宝山。

    老石三那饭桌上,冬天的菜是鸡头鱼尾(以带鱼头尾为主),春天白菜帮烂韭菜,夏天西瓜皮烂西红柿,秋天南瓜叶菜椒叶还有鸡蛋大的茄包子。功夫不负苦心人,时间照顾苦心人,多年经营任劳任怨,不求任何人,不与任何单位厂矿企业打交道,老石三居然积攒一笔可观钱财,若按现金计算他在村里应是中上等户。

    最让全村人讨厌他的是每逢夏季,尤其闷热的桑拿天气,大半个村因他家而臭气熏天,全村的苍蝇蚊子几乎都在他这里发育成熟,从他这里飞往每个角落,飞往邻村。因为以上原因,村人讨厌他甚至有些仇恨他是可以理解的。

    老石三依然故我:不偷不抢不犯法,不投机取巧坑蒙拐骗,本本份份过日子,你们管得着吗?说出大天十八个点,谁也别找我借钱,谁也别想白用我捡来的东西。穷富都是个人自己的事儿。关上门各过各日子,谁也别看谁生气,我不看暴发的人生气,人家有那命,好事轮不上咱,我认命。

    这就是老石三:惟一的老石三;绝无仅有的老石三;年近六旬的老石三。

    老石三也不是没遇上一件好事儿。狗三儿村长给他张罗儿媳那天,他心里终于有些高兴迹象,推起两边架筐那辆专用车,挂着挠钩铁镐小铁锤外加几个特制的大尼龙袋,天没亮时走出村口,向二十八华里外的县城走去,一路走一路用发光闪亮那双黑眼,在公路边不停地搜寻,生怕漏掉一张纸片,一小段铁丝,更别说矿泉水瓶一类大件儿,他对废品有特殊感情,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兢兢业业。

    干着活也就是不误捡破烂的情况下,老石三的大脑也没闲着,尤其今天,用上加速度,电圈一样飞转。

    他分析着村长狗三儿和他谈的这件婚事。

    每天和下九流这群人打交道,老石三听得见得多啦。能与他交流的诸如盲流妓女乞讨的拾荒的,小偷小摸,黑道打劫,小旅店老板黑出租司机。这是一群消息最为灵敏,对社会了解最深的人,和他们在一起老石三一言不发,在一旁冷眼观察热耳探查,然后或窃笑或长叹或吐一口唾沫,说他见识广一点不过分。狗三儿的话不能信,但这的确是个机会,想过来又想过去,在走进县城之前,他终于想明白,透彻地明白。

    什么哥俩打工,哥俩打虎(骗婚骗钱)差不多,嫁谁家就为卷包会,时间越长骗钱越多,说不定狗三儿这猫操的跟他们有事儿,得了手对半分玩一个二一添作五。

    老石三猜对了,狗三儿所说那对男女正是骗婚骗钱搞仙人跳的,在这是夫妻,在那是兄妹,换个地方谁也不认识谁。不想一次在几十里地外失手,被人识破,打一顿送进派出所。狗三儿从徒弟们那里知道此事,托人放了他俩,本来另有目的,不料狗三儿见女人姿色不错,便改变初衷自己睡了她几天。女人很会伺候男人,娇娇痴痴向狗三儿伸手,要回家路费。狗三儿转转狗眼,想起老石三那不轻的钱柜,一个套立马栓好,第二天抛出,只等老石三自己打开钱柜。

    弄明白这套路数,老石三放下手推车,甩一把鼻涕,轻轻地笑了一声,阴险的神色一闪而过。早晨的轻雾不再朦胧。

    正中下怀,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

    老石三收获不丰,只捡十多条大黄鱼,正宗的,这令他有些满意。有日子没捡到鸡鸭鱼肉,全家素得敢怒不敢言,回家把十多条大黄鱼下锅一炖让全家解解谗。

    此刻老石三的心情比头上天空好得多,居然想喝盅酒睡上一觉,这种想法让他暗自吃惊。

    那口百年不用的大锈锅在院子里支起来,木柴在泥巴抹就的灶膛里噼啪爆响。十多条鱼在灶边开膛破肚准备下锅,全家人有活儿没活儿地忙个团团转。二傻吧唧着上下嘴片儿,两眼一动不动盯着大黄鱼,那模样和早已死去的大黄鱼相差无几,二十年没洗过的脏脸上,开出贪婪的烂菜花,嘴角有口水涓涓下流,快落下时,滴溜儿一声又吸了回去。他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傻子,除了鱼和饥饿,缺油的肠胃,没有任何不傻的感觉。

    有东西从一条原以破肚的鱼膛轻而易举掏出来,一个打着蜡封的薄小塑料袋包着一个不到一厘米厚的银色小盒,打开塑料袋上手一摸,不锈钢小盒烫着一层厚厚的白蜡,不知何物。

    老石三从整理纸板的废品堆旁被叫进来,他小心地打开薄盒,一张三十万元支票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除老石三外,没人知道这张纸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三傻失望地走开,继续看那对不马上就熟的大黄鱼。

    老石三百思不解,三十万的支票,谁吃饱撑的放进鱼肚,随手扔掉,怎么档子事儿呢?凭心而论,老石三很想立即把这笔钱取出来,据为己有,可惜不知怎么个取法。他一生没和银行打过交道,自家所有钱他都耗子藏粮一样,存的东一处西一处,只有自己知道地方。他不太相信银行,更怕存入银行的钱被别人知道,那不露了家底吗。

    他一夜没合眼,盘算这张支票要想取出钱来必须找人问个清楚,知道怎么个取法,可是这样一来就分走一半儿,谁知道这事儿不眼馋?弄不好自己一分钱也捞不着。废纸一张当没这么回事?三十万呀!靠捡破烂儿,哪辈子捡这么多钱?哎!天上掉下块肉饼,被自己接个正着,他妈不会张嘴吃。这一夜他很累;这一夜他很难受;这一夜他作出决定:宁可当它废纸一张,决不找人帮忙提钱,既免祸又免分人一半,省得见着那钱心疼。

    这张三十万元支票很有来历,某私企老板,为争一块建筑地皮,给某位主要领导所送贿赂,就是这三十万元。为了不声张才把支票塞进鱼肚,想着领导一吃鱼自然发现,这样既办事又免推脱尴尬,可说做的天衣无缝,可也百密一疏:领导家根本不开火做饭,天天宾馆饭店,吃不过来的山珍海味,那能正眼看几条大黄花鱼?出于礼貌勉强收下,顺手放进冰箱或什么地方,没多长时间就清理进垃圾堆。

    送礼者求托之事自然泡汤,送钱人不解,三十万还少吗?或者领导至今还没吃那大黄鱼?万般无奈找上门亲口询问,得到一个淡淡答复,说是那鱼放坏变质,早两天扔了。来人恍然之余直拍大腿,忙问哪天扔的,扔在什么地方,领导还真没忘记,一五一十告诉他。

    那老板立即行动,利用所有社会关系,查找大黄鱼下落。一旦查到拾荒者身上,老石三首当其冲,事实很快弄清,正是老石三捡了那堆大黄鱼,提供情报的拾荒者不无幸灾乐祸地说:怕是早吃进肚儿,又拉出来了。以此解气解恨,当个乐子。

    那老板为在领导面前证明自己孝敬,必须找到鱼找到支票,毕竟支票上有日期吗,否则谁信你?今后还准备干建筑那地皮吗?

    老石三死活不承认捡到那鱼,最后在证人面前实在赖不过去时咬牙说没见支票,没见那什么盒什么纸。老板答应:交出支票,付他五万辛苦钱。经过反复讨价还价,最终卡在十五万这个数字上。老石三坚持少一半不行,那你捡回十五万,否则三十万全吹了,你当老板该知足得知足,不是我偷你的,对不对。

    可想而知这笔交易没做成。

    有人对老石三说:给你五万你白得五万,你怎么贪心不足死活不干呢?

    我宁可不要这五万,也不让他赚回二十五万,钱提不出来他那三十万就糟蹋喽,只要我把支票一撕,他一分钱拿不回去。老石三说这话时脸上蛮得意。

    那人差点儿伸手给他一耳光。

    你他妈懂什么!人家在银行挂失了,支票作废,是你没得一分钱,只赚几条臭鱼吃。

    老石三傻傻眼缓缓神儿:

    不是你的争也没用,这是命,穷!

    话是这么说,得知那张支票作废,他还是得了一场病,唉声叹气不吃不喝,看西瓜皮都不顺眼。思来想去怎么觉得一是流年不利,二是村西南盖起几栋高楼,坏了他家风水。西南高大呀!一派钢筋水泥红砖沙石,太硬,克得他身子虚弱,克得他家不得安宁,捡不到好东西,三十万支票这种好事,怕是这辈子再遇不上,他克不动那高楼大厦呀。

    好容易熬到能下炕,动弹动弹遛儿个小弯儿,他就急不可耐地把三个儿子叫在一起,三个儿子见他急星火燎不知他要干什么,都惊异他那身体说好就好,恢复得挺快。他们也不动动脑筋:多少年,老石三风里雨里,在垃圾堆里找便宜,捡吃喝,练就一身钢筋铁骨,百病不侵,可以抵抗任何细菌病毒的袭击,具有非凡抵抗力,够送研究院做动物抗病毒实验级别。

    老石三带三个儿子走出院子,在一堆小山似的废品堆前,指挥三个人一起动手,开始挪腾纸板铁丝烂木头,三个人干一身臭汗也不明白老子要干什么,直到露出下面一人高的旧砖堆。老石三亲自上阵,扒拉来扔过去,最后指着东南角说:

    把砖头扔到北边往上码,底下有两块石板给我扒出来。

    折腾来折腾去,总算抠到那两块石板,稍大一块是花岗岩,较小那块是大理石,每块石头刻同样五个字:泰山石敢当。

    老石三挥手,让儿子们把正房西南角,驳缝头底下那块方砖取下来,换上花岗岩泰山石,有字那面斜向西南,看上去不伦不类。接着是老石三亲自动手,抠下西厢房南山儿几块土砌旧砖,正好放入那块大理石,严丝合缝儿。足见老石三的眼力。他捡起一块厚玻璃令老大老二架在西厢房脊上,四面用砖挤住,又往缝隙间塞上泥土。

    一切安排妥当,老石三心里踏实不少,精神儿也抽足大烟一样提起来,觉得有点饿想吃点什么填填肚子。可能要时来运转,他想。

    三傻和叫花枝的那女子,在村长狗三儿颠前跑后几番忙活之后,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婚事儿。万事俱备差刮东风,狗三儿煞有介事:

    人家那么远嫁到你家,别太寒酸,不买电器家具总得买个席梦思床,把屋子重新装修装修,别对不起人。

    说完闲篇转入正题:

    那六千块钱彩礼你准备好,提前给人家哥哥,要不新娘不出门。这才是狗三儿的目的。

    老石三心里骂:别操你妈了,我还不知道你。

    那辆没打过火的四轮拖拉机,在棚里一睡三年,依然新娘一样闪亮,现在汽车农机都在涨价,没费三句话,八千块钱卖给邻村一个想兴家立业的小伙子,专门给盖楼工地拉砖运沙。老石三虽没用上这车,凭空赚两千,便没什么不舒坦甚至稍觉满意。

    老石三估摸,这八千块钱办三傻婚事足够,再添也添不上多少,当然最好不用再掏腰包。

    老石三边计划边高兴,心里不时地骂狗三儿王八蛋,小杂种想算计我。

    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儿,老石三把席梦思床拉回家,这是惟一听从狗三的一件事,至于其它建议,他根本没往心理去,让我花那么多钱,扯蛋。

    席梦思床放在他家任何一处地方都不合适,透着扎眼看着别扭,怎么放怎么不顺眼。老石三拍板:放在西屋炕上。上了炕的席梦思床待遇提高了,可无论如何看上去还是不伦不类。老石三瞧着新鲜,都说这东西好,睡在上面软和舒服,我先睡几宿,试试什么滋味儿,他让老婆把他那套破被褥铺在席梦思床上,告诉老婆明天你也试试,咱这辈子也不亏。

    在炕沿儿脱掉那双捡来的破鞋,没有袜子,他从来不穿那手套一样的东西,嫌麻烦。赤脚站在炕上,一件件脱衣服,直到光溜儿裸体,光着身子仔细端详摆在炕头的席梦思床:这物件哪好呢?

    像往常睡觉一样,他一侧身,那依然健壮的脏身体拍进席梦思,动作和平常睡炕分毫不差。这次不同,刚上床又一惊而起,一脚蹦到炕上,吓一大跳,再看那床,才把他陷进去的地方完好的重新膨胀起来,依旧平平展展,老石三这才打破上当的闪念。钻进席梦思被窝儿,温暖柔软,小孩摇篮一般。这东西是不错,比板硬土炕舒服多啦,要说也是,哪有花钱的不是?

    这一夜,老石三的梦都与席梦思有关。

    老石三睡了三天席梦思便让他老婆试试,第二天他老婆打死也不睡那叫席梦思的东西。就在这天,狗三儿村长来取彩礼,老石三陡着双手把钱递给狗三儿,谁割他肉一样疼痛难忍,胸口压上一块巨石,怎么也倒不匀这口气儿,呼吸急促咳嗽两声,一下子老了二十岁。

    狗三儿斜着狗眼,看野兔那么心满意足,乐乐呵呵边和老石三开玩笑,边揣上钱往外走,看那神气那谱,整个一省长。

    老石三边送边说:

    村长,您说,花钱买那个席梦思床,好是好,可睡着太麻烦。

    狗三儿不解地望他一眼,等下一句。

    从地上上炕,从炕上再上席梦思,清早起来先下来穿衣,再下炕穿鞋,这不脱裤子放屁吗?

    你把席梦思放炕上啦?狗三儿拉长音。

    那……那不放炕上放哪?

    狗三儿手里那俩铁球差点掉下来

    你真行!接着捡破烂儿去吧!

    老石三一听狗三儿这话心里嘀咕:席梦思直接放地上,天阴返潮不就坏了吗!再怎么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也得垫几层砖,再铺上一大块,不行!两大块塑料布。

    因为席梦思床的原因老石三不得已忍痛扒了正房西屋的土炕,把那炕坯用在厢房,搭了个小炕,不糟蹋东西。

    说是结婚,三傻和那叫花枝的女人并没有登记,也没有按乡俗摆酒请客通知亲朋。他老石三根本没有亲朋,平常日子哪怕年节与七姑八姨从没来往,不管谁家,左邻右舍街坊邻居,红事儿白事儿孩儿生日娘满月,他是一概不帮忙,一律不出钱凑份子,村里几千口人没一个不厌恶他的。有人劝过他:一年一季你石三出点血,秃姑瞎姨儿烂眼二舅妈都瞧瞧看看,你儿子也不至于打光棍儿。

    老石三不听那套,在他看来别人出的主意没有好的,谁有好主意不给自己留着?他不在乎别人说他什么,不在乎别人用什么眼光看他,或者别人看不看他。七八间房没找一人,自己一家就盖起来,还用得着谁呀!

    不服不行,老石三就是老石三

    三傻与花枝洞房花烛那天,没到晚上,老石三就归置归置,把剩菜收起来,不知做何用处。到外院,亲手选几个厚厚西瓜皮,那种花皮儿的,黑皮儿的不好吃,从腰间摘下随身常带的那把小刀,小半截钢锯条磨成的小刀,锋利灵活,他用着既顺手又娴熟:挖去皮内残存红瓤,然后劈成四半儿,翻手轻轻削去外皮,如不亲见,谁看着都是几片切开的冬瓜片。老石三亲自上灶,炒的有滋有味儿十分可口。那烂西瓜皮进入花枝肚里,她真觉得这冬瓜蛮新鲜。

    终于娶个儿媳是件高兴事儿,任谁他也这么想。老石三心里却另一番滋味儿。众人皆醉我独醒,那味道不仅苦涩更是一种孤独,尤其是一种寂寞的恐惧,老石三被恐惧缠住身心,那令他恐惧的毒蛇正一点一点勒紧。他喘不过气来,除了等待还是等待,为什么等待,为谁等待,等待什么?什么结局须在煎熬中等待,他想不清楚也无法预料。他要按自己意志自己的计划行事,一定要抗衡。他默默想着。

    灵魂深处,老石三需要一种交流,所谓交流等于慰籍,冥冥中他已开始这种交流,与传承他基因的人对话,欢声笑语,这个人就是他未来的孙子,他灵魂的寄托与希望,因这种交流他才肯钻狗三儿的圈套,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他相信自己。

    午夜以后,老石三从垃圾堆边走进内院,脚步绝轻,几乎如猫爪行走在沙上,直奔洞房之夜的西屋窗外。他一声不响地蹲下来,竖起耳朵王八息气,听屋内窃窃语声灌进他狗一样的耳鼓。

    你们家靠捡破烂儿一年挣多少钱?

    不知道,钱都在我爹那里,没人问。

    要是分家另过日子,你爹能给你多少钱?

    分家干嘛?

    你真傻呀,今后要生孩子要用钱。

    找我爹要吧。

    你要装傻别跟我躺一个被窝。

    那谁跟你躺?

    窗外的老石三心里这个骂:你他妈扯什么蛋!该上不上,老子花钱为你闲聊呀。

    不说实话别摸我,永远别摸。声音再次传出。

    这还差不多,花钱讨女人想摸就摸想干就干,你干不上,她要是撒腿一跑,那不鸡飞蛋打?

    我底下湿,射出来了。

    听到此处老石三这个气:今天算没戏,什么指望都没有。

    连听三夜窗根儿,老石三双腿支不住身体,虚脱一般,活像吹圆的猪尿脬,被谁连扎仨眼儿,剩一层干皮,再鼓不起勇气承受不住压力。

    三天时间,花枝不仅不让三傻上,成心玩儿坏,提前就给三傻放了。

    捡破烂儿这种人消息最灵通,他们与间谍特务盯梢者没多大区别,渐渐地,一些不利消息传进老石三耳内。原本恐惧的心理被谁揪一把,又疼又怕。一起拾荒的哥们告诉他:花枝那哥哥是他姘头,合伙出来骗钱,一旦钱到手,远走高飞,再寻一家。据说有几家让他俩掏的一干二净,毛钱都没剩。且信誓旦旦地向老石三预言:没几天那男人就该上门找你,跟你说他妈要不就是他爹有病住院,让你拿钱。最后没忘提醒老石三:你别望啦,是狗三儿当的中间人,你自己有个底才行。

    虽说早知如此,有点心理准备,可从别人嘴里说出这类传言预测,让老石三仍觉心虚。按他预计,花枝给他生个孙子,多少给她点辛苦钱,谁也不欠谁,两合适。要是连个孩子也不生,可就不好办了。她总不能一分钱不蒙就走吧?老石三安慰自己。

    既然三傻不行,让老大老二上,没办法的办法,甭管谁上,生下来就是他的孙子。老石三有点急。

     

    人算不如天算,老石三来不及向老大老二授计,花枝那所谓哥哥便来走亲戚,没说谁有病,只说接花枝回娘家住些日子,老人想闺女。本来嘛,当初就说家中只此一女,合情合理。老石三不能阻拦也拦不住,极不情愿地掏出几十块钱,那意思就没指望她回来。他内心深处是否愿意花枝回来,自己也说不清。

    花枝一走,老石三心疼那八千多块钱,他那个与孙子交流的梦,像一圈圈一串串泡沫飞呀漂呀,很快地一个个破灭无声,了无踪影。

    被希望失望绝望折磨得七荤八素几近绝望时,老石三心里千呼万唤的八千块钱——花枝回来了。花枝一回来,老石三的心便往下沉,越沉越深,仿佛连他自己也摸不着更看不见,花枝回来是吉是凶他老石三心里没底。回来的花枝也沉寂下来,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多少帮石家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当然,以不累为前提。

    据老石三了解,花枝回来以后,三傻照样什么也没干成,顶多挨挨边儿,如此而已。

    花枝并没有回家,他那野男人就在附近,两人会面,花枝被那男人严厉训斥一顿,让她把石家摆平,要快!言传身教信誓旦旦,告诉她实在不行就怀一次孕,有消息迅速联系。花枝茫然地回到石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知道自己不是坏人,但她知道自己干了不少坏事。她开始想念故乡家人,想念父母,她也想有个真正的家,有个安全舒畅不提心吊胆不深夜自责的生活环境。她玩儿累了,已经厌倦这种生活,她不敢想自己的未来,不知命运如何对待她。矛盾中她开始琢磨男人,琢磨下最后一次黑手。却迟迟未见行动,不愿?不忍?不敢?似是而非,是又不是不是又是。

    石家不是理想之地,一番自问自答之后,她决定逃跑,不仅逃离石家,更重要的是逃离控制自己的那头魔鬼色狼,她只有摆脱那男人不散的阴魂,才有今后的生活。但也不必急,石家父子好摆布,总得弄些钱再逃吧。

    人的心事往往写在脸上,这是凡夫俗子通病,不像大人物般永远一副外交面孔。花枝有了逃离计划,与以往不同的逃离计划,这一切又被决心在花枝身上弃恶从善的老石三看在眼里。

    他有些困惑,没弄到钱她跑什么跑,她是为钱柜来的,达不到目的她能认输?要不就是她和那野男人没摸清自己底细,不知自己有多少钱?

    我的钱来之不易啊。老石三心里说。

    从这天开始,老石三在正房屋外搭一个小窝棚,每天就睡在门口,说是睡不如说坐在门口站岗。白天由他老婆一步不离地跟着花枝,他那原本一顿饱三天的老婆狗一样忠诚,十分灵敏地监视花枝的每一个举动,却可以三个月不说一句话。

    花枝感觉出紧张气氛,感到无形压力在向自己逼近,她开始急于逃脱,她不想怀孕。

    每天二十四小时的逃跑欲望,逃不出的现实,跑后被抓的恐惧压得她思想混乱,异常烦躁,这烦躁还有另一个原因,有段时间与男人没有事实的身体接触,这对于正当盛年的女人来说,不但难以忍受简直就是残忍。她那身体太需要男人,需要的同时她开始恨男人恨所有男人,女人心里一旦有恨,再好的男人也靠不上去。花枝那从不弄虚作假的生理需求被她强压下去,把三傻当玩具摆来布去,就是不让他进去。

    花枝与老石三这场无声战争,彼此心里雪亮,花枝没把老石三真当回事儿,大风大浪她见多了,能输给一个捡破烂儿的?笑话。老石三拿准花枝怕公开身份,拿准野男人怕揭穿把戏的心理,不急不恼,在门外悠闲地吸着捡来的各种烟屁,不管牌子好坏。

    彼此心照不宣,彼此无形设防,彼此看不起对方,彼此二十四小时警惕,这一切,在石家没人知道。老石三为此很惆怅,常常在深夜望着月亮,默想心事,很多事他永远想不明白,他希望自己孙子能明白。

    猎物一样的老石三埋伏着,等待攻击。

    花枝为采取行动作好了准备。

    总会有一方忍耐不住,这是历史经验所证明的,乘家中无人,花枝抹几滴眼泪,向老石三摊牌:

    你儿子不行,除了掐我什么都不会。

    男人要有女人教,那才叫夫妻。

    我没法儿跟他过日子,我走,我离婚。

    你早就想走,可你那野男人不同意呀!老石三一语揭穿,就看花枝怎么做了。

    你都知道啦?狗三儿说的?

    你提亲那会儿我就知道。

    比老狐狸还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花枝急思对策。

    比狐狸傻我那钱白扔了?

    我没蒙你一分钱,那六千块钱都归狗三儿了。

    你害过多少人我不管,坑我不容易!老石三语气转硬。

    你说得没错,可我真没蒙你,我也是被人骗出来的。

    老石三嘴角阴险地咧了一下,色迷迷地用目光在花枝前胸扫了一眼。

    花枝太明白那眼神的含义,读懂了目光的语言,这样也好,只要能脱身,干就干!说不定还捞俩钱花,完了事各奔东西,谁认识谁呀!

    你想上我?上你儿媳妇?

    老石三两眼发绿:

    你不是我儿媳妇,我儿子没上过你一次。

    花枝浑身发麻,他居然自始至终地监视着。

    只要你放我走,我让你上一次。

    我花钱是让你生孩子,租你一块地种。

    花枝咯咯一笑:

    生孩子?你给多少钱?

    我花了快一万,再给你五千,生下孩子你走人,永远别来这里。

    你能行?那好!别人我不干,就你,有本事你就种,姑奶奶生出来。

    花枝轻蔑地望着老石三心里发笑:

    姑奶奶不整死你累死你!

    付款问题又一番讨价还价,老石三让一步,放弃生完孩子再付款的条件,预付二千五百元。拿到钱花枝又在营养费保密费车费路费上狮子大张口,最终以另加三千成交,但要等孩子生下来给付。

    老石三从花枝身上下来,花枝不能不承认老家伙怕是比三傻还棒,连干两次出气不喘。

    花枝的算计是拿你两千五就是两千五,上过床你看不紧姑奶奶一溜,生你妈的孩子吧。

    可他没想到,从此以后老石三不再出去捡破烂儿,每天在家守着她寸步不离,该死的老婆子视而不见。他那三个儿子却被支到远处继续“劳动生产”,一个来回一天加半夜。

    花枝急于摆脱又不敢操之过急,努力与老石三周旋着。一老一少心怀鬼胎各有目地同床异梦,十多天时间,老家伙腰不疼腿不软,花枝骂他天生淫棍,去妓院当王八合适。眼下避孕药用完好几天,再这么干非让老混蛋中上不可。

    花枝使尽浑身解数,哄老石三高兴,意马心猿欢到浓处,求老石三立即放了自己,多积点阴德,再说你这岁数,照这么干早晚要了命。老石三继续动作,没听见一样,细心地掌握火候,不让花枝太反感。

    老石三的火候掌握得再好,他那双瘦骨嶙峋脏兮兮的双手看在花枝眼里,一阵阵发毛。每当那双手伸出来,在乳房上来回揉搓时,他都有一个幻觉,她不敢看那双仿佛从棺材里伸出的魔爪或是挠破烂儿的双钩,自己是那沟爪下的破烂儿。

    老石三在家唯一的活动是跑厕所,不是他多屎多尿,他去茅坑观察花枝用过的卫生纸,看看有没有血迹,来没来月经。

    花枝情绪紧张暴躁,魂不守舍,原因复杂。她决定强行逃跑,孤注一掷,她不知道,钟着打雁,此次要被雁啄瞎双眼。她正一步步向陷阱迈进。

    老石三的计划有了一线曙光,一个多月以后,厕所茅坑里不再有花枝带血的卫生纸巾。他知道种子播上了。他不知道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谈判开始。

    老石三开出价码:只要花枝把孩子生下来,他再出五千块钱,让她远走高飞。

    花枝态度强硬,五万少一分也不生肚里的孩子!她漫天要价的目的是生怕万一生下来,母子情深,想走走不成,不走孩子叫老石三爷爷还是叫爹!

    谈判毫无结果。

    花枝吵闹,进而歇斯底里,以至猛做俯卧撑,用肚子猛撞墙壁水缸,找木棍狠敲肚皮,无所不用其极,最后不吃不喝以示决心。

    老石三是关门过日子的人,家里大事小事从不让外人知道,儿子欺负他妈这种事,他不打不骂不吵不闹息事宁人,忍个肚子疼算过去了。花枝这么个闹法儿,老石三真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他嘱咐全家人一定要看住花枝,不许她出屋,每天开小灶加营养给她送饭,无奈花枝不用嘴吃,而是一脚踢翻,全然不顾,几次险些冲出重围,逃之夭夭。离预产期还远,家不能这样就鸡犬不宁。

    老石三团团乱转想对策,忽然自言自语:一不做二不休,就这一条路可走,怨不得我心黑。

    支开家人,老石三走进花枝西屋,此时三傻早被花枝在老石三支持下哄回光棍屋。老石三和颜悦色,奴颜婢膝,一副一切好商量的嘴脸,好像对方不是花枝而是狗三儿村长,他谄媚地安慰花枝:

    你死活不生这孩子不是不能商量,我真怕你总这么闹,让街上人都知道,既然你不想生……

    怎么样!花枝厉声问。

    那也没什么,反正你手里有钱,找个医院做掉不就行了吗。

    你说话算数?

    算数。

    他妈鬼才信你这老狐狸!

    有个条件。

    说!

    今天晚上我住你屋,好好弄一宿,明天你走人。

    真的?

    不骗你,我不像你们那样会骗人,不过……老石三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快说!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依我随便弄,不能闭眼不看我,睁着眼看我怎么干。

    可以!你说话不算数我就自杀。

    你没那胆量!咱俩晚上见。

    老石三走在回家路上,腹内一阵阵肝颤,他用力咬咬牙,在大街上继续转弯儿,扒拉心中算盘。

    人静夜深,老石三走进西屋,兴奋中夹杂恐惧,像耗子望着鼠夹上的食物。花枝想着明天远走高飞晕头晕脑,再说也不爱看他那副德行,自然不知他脸上的变化,她只想着尽快结束。

    垂着松软老皮的身体,爬上嫩白鲜亮那堆白肉时,睁着双眼的花枝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按协议她必须大睁双眼,看这个捡破烂儿的破烂儿在自己身上施暴。

    老石三哄着花枝,笑眯眯地说她大眼好看,不知往后归谁,放松他绷紧的神经。

    你眼里有什么东西吧,睁大点我瞧瞧。与此同时,老石三左右两手,一手一个不大不小的纸包,悄然陡开,只零点零五秒时间,两包生石灰同时揉进那双明亮双眸。

    让你跑!

    杀猪宰羊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心凉胆寒,这声音很快被老石三用棉被和一切可能用上的东西压住。此时老石三双目凶恶肌肉抽搐臭汗横流,死命压住生不如死的花枝。

    窗外月明如昼,有几片乌云飘来,扰乱白色的宁静。乡村午夜的死寂,尤其冬天午夜之后,鬼子进村也不会有人惊醒。这一幕只有清冷的月亮看到了,这唯一的证人合上双眼,陷入云层深处,月亮不会发言,月亮不能发言,月亮以霜雪表白一种忧伤,一种无奈与悲凉。

    故事到此并没有结束。

    这个故事如果到此结束,没有后来的恶果,故事的恶人都算是幸运了,可惜无论故事还是现实都没那么简单,不可能依你的想当然。写到这里笔者只有哀之二字,为花枝也为老石三。

    花枝的悲惨没有人知道,没人愿意知道,人们印象里,老石三娶那三媳妇是来骗钱的,别说她是傻啦哑啦疯啦瞎啦,这种女人即使死了又怎么样呢?人们意识中这种女人该死,只有好人应当活着,在这种意识社会里,法律被边缘化甚至被架空,因为法律需要证人,不会有人说出对花枝有利的证词,至少这个村庄人是这样。

    很少人知道花枝有孕在身,再多内情更无从知晓,每人愿意打听她的事,因为她还没跑,没听说偷了老石三钱。像平常一样,人们宁可多走几步远,也不经过老石三那臭气熏天的大院和那堆山似的破烂儿。

    机关算尽,花枝也没跑成,老石三说这是她的命!再想骗人都骗不成了。

    掐死他!掐死他……

    不知她要掐死谁,是老石三?还是带她走出家乡那个男人?抑或是她肚里的胎儿?掐死他!花枝每天千重万复的一句话。

    花枝出生在一个家境不错的环境里,自幼活泼漂亮,不拘小节。十六岁那年,她把强揉她乳房的一个男人,冷不防推进深井。在此以前那青春双乳即使母亲也从未碰过。

    掉进深井的男人,往西天找王母娘娘,讨风流要美女,也说不定去阎王地府喊冤打官司。世上事很多逃不脱宿命与巧合,令人无法理解太多偶然,黄雀在后这条成语用在此处,难以置信的妥帖。花枝害人坠井自始至终全部过程,被另一男人尽收眼底,他漠然欣赏井下上演的一幕死亡交响曲,没有伸出做为人的双手,关掉死亡之曲的音乐按键。他向花枝承诺终生替她保密,不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耐心细致地安抚受到惊吓的花枝。

    由于那男人作证,加之没人相信一个十六岁女孩扭打一个男人坠井,一桩谋杀案以失足自杀了结。

    守密的代价,不是揉搓乳房所能解决,第二天傍晚,那男人尽情咀嚼了花枝这颗微红的草莓。花枝对他有求必应只要他需要,任何时间地点任何情况下,花枝都爽快宽衣解带,为此她去过好几次妇产医院,尽管身体受到伤害,花枝仍然由他尽情尽兴,直至后来与他私奔出来。没办法,中国人的报恩情结,始终是花枝不可消失的心理。

    花枝不知道,所发生的这一切,那男人有推脱不掉的责任关系,正是这个男人教唆井下死鬼,揉搓了她那对嫩乳,他跟踪花枝很长时间。

    私奔后,花枝发现他不止有一两个女人女孩儿,从一个小姐妹嘴里他终于知道那男人是干什么的。常识做法是花枝会逃离他,回到家乡父母身边,花枝没这样做,他坚信救自己的男人,他说话算数,免了她的牢狱之灾,为这男人花枝什么都愿做。

    开始坑蒙骗婚骗钱甚至偷钱,肉体是付出的自然代价,不习惯生张熟李,女人就是这样,可以在喜欢的男人身下快乐呻吟,却讨厌其他男人哪怕轻微的触摸。如果说花枝当初下海出于报恩,出于对那男人的爱,一段时间以后,她的生理与心理有了质的变化,生理上需要男人,孔武强悍的男人。心理上忘记家乡父母,玩的自由自在,哪个男人不是男人,男女双个工具,搬出来一搭一合,不错的劳动乐章,大汗之后各奔东西。当然,临走必须卷些钱财,越多越好,这世界男人玩儿女人没有不花钱的道理,只不过多少之分罢了。

    在这种惬意生活最风光那段时间,她感谢带她出来闯世界的男人,让她见识了外面世界,让她体验做女人的快乐。本本份份嫁人不一定好多少,至少难说幸福。

    年龄大一些,花枝逐渐反感伤天害理的勾当,想父母家乡清白家世唯一独女。青春将逝自己今后的归宿在哪里,发生性关系的男人年龄越来越大,很少激情满意,诸如此类挥之不去的想法,鬼魂一样追着她。

    她懂得攒一点私房钱,背着那男人建自己的小金库,等待时机成熟,金盆洗手嫁人过日子,便可以回到家乡看看父母。

    花枝的想法不错,碰到老石三,这梦就只能破碎,反抗束缚,报复命运安排的方法随时随地为所欲为,无法结束生命的花枝,千方百计结束肚里那小生命的孕育成长,结束老石三终生梦寐的奢望,每天瞎着双眼,凭直觉把肚子对准床头对准门框,拼命撞击,试图结束这杂种的生命。

    千年王八万年精的老石三,岂能让她得逞?派老婆三个儿子二十四小时一秒不差地看准她,灌食物灌水,不过这些举措收效甚微。她有手有脚有胳膊有腿,情急之下几个人拿她没有办法。老石三怒急,抄进一根截成三段,一米多长的架子管,让儿子把花枝按住,老婆护住隆起的肚子,对准花枝双腿狠命一击。三傻捂住花枝的那双手,被咬的鲜血淋漓,疼得呲牙咧嘴滴滴甩手乱转。

    花枝折了一条腿,没人给她看病,她的价值在老石三眼里,只有她肚里的胎儿。即便她的腿能够痊愈,那也是孩子出生以后的事。人在矮檐下除了绝望又不想死的话,你只有屈服。

    精心圈套碰上精心安排,算无遗漏对上严丝合缝儿,一直在方圆几十里内游窜,焦急等待的那男人,本想多少骗点离开此地。长时间毫无音信,凭多年经验灵敏嗅觉,预感出了大事,为免麻烦上身,连夜蹬上长途车,不知去向。

    十月怀胎,十月较量,十个月硝烟弥漫战争,在一个男婴呱呱坠地的哭声中画上句号。花枝脸上哪还有一线花的颜色,一副干枯花枝酷似一副人类骨架,那上面蒙上一层灰色人皮。

    孩子生下当天,老石三就抱到自己炕上,百般呵护悉心喂养,他要让他受到大学教育不是继承拾荒传统,因此他那一辈子不曾真笑过的脸,在嘴的一张一合间,放出灿烂光芒,此时看他那张脸,像株重新翻新枝的老梅。

    捡破烂儿的老石三有了三代后人,天大喜事必须祭告祖先,须知他先祖都是举人秀才出身呀。抬着供品带领全家,在祖坟前摆好香案,说是祖坟,那坟头早被政府移风易俗地平了,找个大概位置,这位置老石三不会记错,因为平坟时他做了标记。全家上供下跪,报告诞生下一代男丁,祈求祖先保佑,祖先真有灵的话是否保佑他或者惩罚他很难说。

    老石三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新生儿身上,他眼里不再有其它,不再有世界。

    故事到此也就该结束,可是一次最后较量,使我们的故事不得不讲下去。

    不经意间,孩子一岁半过去,哈巴着腿含混不清的喊爷爷奶奶,老石三夫妻高兴在脸上安慰在心里,这是石家的希望石家的未来。孩子像他母亲,长相好聪明伶俐,可以想见,将来是个帅小伙儿,尤其孩子那小嘴,抹蜜一样又香又甜,摇摇摆摆娇声嫩语,老石三一生最大乐事,莫过于与这孩子相亲相伴。孩子每天在院子里寻这找那,玩儿起来没完,这是小祖宗,家人谁敢得罪?老石三腰里那些钱只有他能掏出来,说撕就撕说咬就咬,老石三看着不但不心疼反而越看越美。

    这是老石三对自己的交代,对自己攒钱的交代。

    说来巧也不巧,这天孩子在院里玩耍,全家人都在,只有花枝躺在屋里,小孩子见老石三进来,高兴地喊着爷爷,要这要那,老石三追着乐着,随手把腰间钱包摘下,交给孩子命他打开:

    你给爷爷数数钱,找找哪张最大。

    谁也没发觉,花枝手扶门框,一步步摸索出来,走到院子中央,面向东方有人家的方向站定。没人理会她,当做没她这个人,石家根本不承认她属于石家。

    花枝双手掐住腰,伸长脖子,可能用尽毕生积蓄的力量,用嘹亮的声调,向东面向大街方向向太阳过来的方向,纵声高喊:

    他不是你爷爷,他是你爸!老石三强奸我生的杂种!你们……

    抬死猪一样被众人按在里屋炕上,一条脏毛巾立即堵住她一张一合的嘴。

    老石三魂飞魄散,愣怔半天,他知道,最后时刻必须提前。

    第二天下半夜,凌晨三点不到,老石三推起破烂儿车走出家门,车上还是那两个大架筐,几条缝制的大号尼龙口袋,蓬松的口袋下面是花枝尸体,很轻,没多大分量。他推车直接走向自家责任田,在麦田埂上挖一长条小坑,把花枝推下去,看不见花枝的穿戴,她身上是一块大洞套小洞的破帆布。

    没人知道花枝是什么地方人,家乡在哪里,没一声哭声。

    清晨,有人看到一条单轮车辙,蜿蜒出村,有人在麦田埂看到一些凌乱脚印,看东有一条翻动过的新土。没人敢说敢断定心中的猜测,在人们眼里,打虎骗婚的人就应该如此。

    中午,石家传出消息:三傻媳妇偷家里一万块钱和一个野男人连夜跑了,还打伤了三傻。人们对老石三充满同情,不断地咒骂那个邪恶的女人,相互告诫别学老石三,上当受骗。

    每天有人降生;每天有人离世;每天有人山珍海味;每天有人粗茶淡饭;大概这就是分出等级的人类生活吧。人对生命有动物般的依恋,谁也不想死,而且希望在人群中活得好些。正因为如此,人们称活着在一起居住的地方为社会,鱼龙混杂的社会。

    不可否认,社会在前进发展,这是历史所证明的,就如老石三所居村镇,楼房越盖越多,越盖越高,越盖越漂亮,有人羡慕那里的生活,那是一个新时代新文明的开始,至少目前是这样,也是旧生活旧时代的终结,无法抗拒。

    当有人盘算,住进西南角,靠近镇政府那边的楼房需用多少钱时,老石三站在土坡上,向楼群眺望,久久地眺望。

    他在想:盖楼那地方有多少废品,钢筋角铁废料水泥袋破木头,夏天没吃干净的西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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