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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沈英 冰 儿
  • 来源:原创 作者: 运河杂志 日期:2012/5/22 阅读:1916 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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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冰儿顺着光洁的盆壁将大半个身子浸入热水时,一股又一股的热流从每个毛孔涌入体内,瞬间,浑身的疲乏不复存在了,禁不住发出一声声轻轻的呻吟。渐渐,冰儿开始适应了热水的温度,于是把热毛巾披在肩上,靠在澡盆的一端,醉心地闭上双眼……

    她忽然想起玉坤为她准备洗澡水的情景,就好像昨天又浮现在脑海中,她禁不住轻轻地呼唤,我的心上人你在哪?不禁眼睛也湿润起来……

    冰儿原本城里人,父母都是天津大医院的医生,文化大革命中因成份不好被迫返回老家,刚念高中的冰儿也转回北京运河边的通州念书。冰儿聪明美丽,在城里不但学习好还是文艺活动尖子,那时就有“校花”美称。到农村来,更显出她的荷花出水,美貌超群。也就为此,十六七岁花季的她曾受到一个教音乐的男老师的骚扰,但终究没有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然而,人言可畏,蜚语杀人,她却成了众人眼里的“小媚弧”、“不正经的女孩”……学校、家庭、社会的舆论压垮了年轻的冰儿,她曾在一天傍晚跳入滚滚波涛的运河。是当村插队负责看青的男生梁玉坤救了她,从此二人萌生了爱情……然而,玉坤后来回城工作后给冰儿来过数十封信她连一封也没回。母亲迫于传统的压力逼着冰儿嫁人,冰儿也担心转变身份后的玉坤跟她恐怕好梦难圆,所以不得不违心答应了在公社机关上班的本村青年李冬的婚事……

     

    ……氤氤氲氲地,冰儿从澡盆里出来,她的脸颊上已经泛出了红晕,白净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擦好身子,对着大衣柜的镜子穿衣服,出浴的面容很美,楚楚动人,红扑扑的脸颊上含有一丝哀怨和倦意。她一边拢着还有些湿润的蓬松秀发,一边走到桌旁坐下,用钥匙打开箱子,里边放着一个正方形的铁盒子。那是玉坤返城四年来的给她写的满满一盒子信,她把信抱在怀里,说了声:“玉坤对不起!”闭上了眼睛。

    突然,一阵摩托车声音由远而近,在门口戛然而止。冰儿起身出门,从夕阳的余辉里看见一个高个男子,从车上下来,呀,好熟悉的身影,那个人把头盔摘下来,挂在车把上,回过头来。冰儿一下子惊呆了:是玉坤!真的是玉坤。这不是做梦吧!玉坤也看到了她,奔过来一下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过了一会儿,冰儿才想起把他拉进屋,让他坐在沙发上。她想给他弄点水,可是暖壶里没有水。“先别忙了。”玉坤一下把她像抱孩子似的放在自己的腿上,又重重吻了一阵,才说:“你让我找的好苦呀!”冰儿把手指插进他那浓密的黑发里,向后梳理着爱惜地说:“我好像在做梦,你怎么的到这儿的?”“我今天回了村,听说你们搬了家,我在你们家门口转了半天,也没看到你,幸好碰到你弟弟,一路打听才找来。冰儿你收到了我的信,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冰儿指指盒子,玉坤看见一封都没有拆,神情愕然:“你为什么不看信?”冰儿有些哽咽地说:“我好想看,可是我怕,怕看了会忍不住找了去,改变我的初衷。”“我怎么说你呀,”玉坤拿起她的手送至嘴边吻着,说:“看看你的手就知道我走后,你肯定又吃了不少的苦,以前你的手是那么柔软,小巧,纤细,如今却……”说着把她放地上,上下打量着:“你比以前更漂亮了,更多了几分成熟,没变的是你的眼睛里还藏着那么多的忧郁。”

    “跟我说说,这几年是怎么过的,知道我有多想你吗?”玉坤重新把她搂在怀里,冰儿吻了一下她的眼睛,柔声地说:“我也是,好想,好想你,你好吗?这几年你在做什么?”“你先不要问我这些,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为什么不回,真真该打。”说着用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冰儿那翘翘的鼻子。冰儿含情脉脉地望着玉坤,边听他讲述着。“回城后我考进了军校,学习了四年,一毕业我就来找你了。”“你和我的事跟他们说了吗?”“说了,说了,正如你所料,不同意,否则就断绝父子关系,他们给我找了一个他们同患难的老部下的女儿,我不同意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冰儿把脸轻轻贴在玉坤的胸口上,听着他那有节奏的心跳,轻声说:“你多大了?”“二十六了。”玉坤道。冰儿叹了口气:“我也二十四了,我们已不是小孩子了,考虑问题也该慎重了,你父亲反对的不是没有道理,因为他们必定是过来人,经历了这么多的事,他们的决定绝对是为自己孩子好的。”“不,你别说了,我只想和你厮守一辈子。”玉坤截住她的话,像孩子似的眼里闪现着泪光,冰儿心里也是酸酸的。看着以前单薄的男孩儿如今变成体格健壮气度不凡的军人怎么不叫她心怡神旷,又何尝不想和这位英俊潇洒的男子共度一生呢?可是她知道自己没有这福份,更没想到玉坤还会找她。想到这里冰儿的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也涌进心里。

    她轻轻地把玉坤抱着她腰间的手掰开,站起身来说,你跑了这么远的路,一定渴了饿了,家里还没有开水,咱们到街上吃饭去吧。玉坤这才意识到天已经黑了,自己真的饥肠辘辘了。冰儿拿起梳子走到镜前梳着头发,长长的睫毛下一双黑黑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嘴角微微上翘,腮边堆起的两个迷人的小酒窝,使玉坤有些按捺不住便上前搂住她的腰,亲吻着冰儿那柔软顺滑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长发。

    过了许久,他们走出屋,一轮明月刚刚升上树梢,这对情侣漫步在月光下,就像一幅美丽的画。一阵微风吹来,不觉感到十分清爽。玉坤说:“今天是中秋节,我们应该庆贺一下,我们去县城吧!来,我的公主上车。”她被他一下抱到后坐上,然后自己发动着车,把冰儿双手放在自己的腰间说:“抱紧我。”一踩油门,瞬间就来到县城新华饭店门前。

    他们在温馨的气氛中共进了晚餐,不知有多少知心话缠绵不尽,直到很晚了他们才双双回了家。明亮的月光,无数半明半暗的星光,给房间披上了一层柔和静谧,安详梦幻的轻纱。玉坤拥着两腮绯红的冰儿,看了看墙上指针指向十一点的挂钟,低头轻柔地说:“今晚我可不可以留下?”冰儿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娇羞地说:“没看见老天爷在成全我们吗?”听了她的话,玉坤倒有些慌乱了,松开冰儿拿起毛巾和香皂说:“我跑了一天的路还没有冲澡。”拿了脸盆到院中水龙头底下哗哗地冲了起来。冰儿赶紧上去说:“水很凉别激着。”玉坤头也不抬地说:“没事儿,我冬天都洗凉水澡,你进去吧,我一会儿就洗完。”冰儿也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蹦出来了,她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被褥和一条洁白的床单铺好,坐在沙发上等待将要发生的一切。虽然四年一直压抑着的对他的思念,但想得到他哪怕只有一次,却是她梦寐以求的。心在狂跳,不知那以身相许的幸福是什么滋味,加之她与李冬的婚期临近,将走进婚姻的墓地,青春就此埋葬,就更渴望在此之前,得到玉坤那实质的爱。

    玉坤终于进来了,呈现面前的是火热的胴体,不仅肌肉发达,而且皮肤光洁。冰儿感到浑身颤抖,一股火山爆发的情感喷涌而出,他们拥吻在一起,任由他的手他的唇在她的周身轻盈地抚过,享受来自他带来的欢乐甜蜜幸福……

    玉坤抱起她吻着她的额头,又慢慢地走向床边轻轻地放下,一个一个地解开她的衣扣。浑圆的肩头凝脂一般光洁,一对饱满结实的乳房随着胸部的呼吸在轻轻上下起伏,细细的腰肢分外动人,两条修长的腿沿臀部顺势而下,曲线十分优美。此刻从她雪白的肌肤里散发着阵阵的幽香,玉坤轻轻地吻着她声音颤颤地说:“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她轻轻地点一下头把他顺势拉到自己的身上闭上了眼睛。

    她把自己的初吻和女儿身都交给了这个日夜思念并深爱着的男人。她觉得再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只盼这夜长一些再长一些。一阵柔风细雨过后,玉坤抬起身,用枕边的毛巾给冰儿沾去背和脸上浸出来的汗珠,看她一头乌发散落在床边,微眯的双眼带着幸福妩媚的微笑,就像一朵绽开的桃花,娇艳无比。他继而为她擦拭那点点新红,看着床单上片片花瓣,他把嘴放在冰儿的耳际厮磨着说:“你把一切都给了我,这下该死心踏地等着我了吧。”“不,正好相反。”冰儿静静地说。“什么?”他睁大了眼睛,满脸的诧异。“我下个月就结婚了,结婚证早已领过了。”她不紧不慢地说着,玉坤一下坐了直来:“这怎么可能,你告诉我你是在骗我的!”“不。”玉坤怔了一会儿一下抱住她:“你怎么可以这样呀!他是谁,他爱你吗?他能给你幸福吗?不行,我决不能让别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边说边孩子般痛哭了起来。冰儿此刻也泪流满面,用手替玉坤擦着泪,哽咽地说:“乖,别哭,听我说,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我也好爱好爱你,可是爱情和结婚是两码事,我想要一份完美无瑕的爱情。你看《安娜·卡列尼娜》吗?她和沃伦斯基的爱情有多动人,可是婚后不久就出现裂痕,以安娜卧轨而告结束;张恨水的《金粉世家》你是否读过,那总理的七少爷和平民女儿清秋,可以说爱情也够惊天地,泣鬼神的了,可是出嫁后,因各方面原因导致双方争吵,相互诋毁,直至最后分道扬镳而告终。我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在我们身上重演。”她扬起那凄楚的泪脸,用那模糊的视线看着他,“古今中外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社会的偏见,性格的差异,家庭的背景,我想过多次,我也好怕,怕我们的爱情褪了色,变了质。”冰儿用手抚摸着他的头发。

    玉坤抬起泪眼:“你小说看的太多了,所以才有这么多顾虑。”“不,虽是小说,确是真实生活的缩写,是前车之鉴。这次你回来找我,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这对我很重要,我也很满足,我会永远铭刻在心,把这瞬间变成永恒永远珍藏。”

    玉坤把冰儿的脸贴到自己的胸口上说:“我不要你报答我,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只想把你从贫困中解脱出来,让你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不然在农村会毁掉你的。”冰儿苦笑一下:“我知道这是你的真心话,我好欣慰。可我这个人认命,我知道我的苦难还没有到头,如果哪天上苍眷顾我,我会靠自己的力量过上好日子的,你知道我这个人自尊心很强,靠别人我觉得一辈子欠人家的。”

    这一夜他们都没有睡,一会儿沉醉于爱河之中,一会儿又掉到即将离别的苦海里,真是悲喜交加。

    天大亮了,冰儿还不愿意离开他,心里喊着:“玉坤别离开我,让我在你怀里多呆会吧!”玉坤爱惜地把冰儿抱起来看着她略带微肿的眼睑变得更双了。帮她穿好衣服,说:“起来吧,说不定你们家人快来了吧!”她听了不由得心头一揪,知道分手在即从此天各一方,不觉泪水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送走玉坤,她倒在床上痛哭了一场。在不久的将来,她期待着他们爱情的果实,这是冰儿最想要的,但她没有把实情告诉他,再后来玉坤找了几次冰儿,她都忍住没有见,随后冰儿换了工作,搬了几次家。多年之后从朋友那儿得知玉坤早已是事业有成,还在到处打听她的消息。冰儿知道自己没有爱错人。就让这些美好永远留在记忆里吧。

     

    十一月,凛凛的寒风把树上的叶子扫荡得所剩无几,放眼望去,整个大地显得十分苍凉。

    阴历九月十六这天,天阴沉沉的,寒风中夹着雨雪,打在人们的脸上,身上一直冷到心里。冰儿没有陪嫁,只提半箱平时换洗的衣服,登上娶亲的车毫无喜庆气氛。

    婚后日子十分艰难,家中的必需品,是婚前她和李冬少得可怜的工资置办的,办事双方一分没要,冰儿本着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妆衣办事。可李冬家庭条件要比想象的还差得多。

    一家十口人,父亲在镇里企业上班,母亲残疾,两个姐姐已出嫁,一个哥哥两个弟弟都当了兵,还有两妹妹在上学。哥哥和弟弟相继复员回来要房结婚,新翻盖房子欠下两千多元债,父亲以为李冬在公社机关上班有本事,债务由李冬来还,要的还很急。李冬和冰儿的工资加起来还不到七十元,每月只留二十元吃饭,剩下的都要上交,当时已分家另过,不知道要捱到什么时候。他父亲觉得这样收钱太慢,拿着斧头去要钱,没钱连门都给劈了,说这钱等用,你偷去我也不管。整个一个混不讲理。弄得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当时冰儿正怀孕,为了不生气,她把娘家给她攒的两千多元钱给了他父亲,才算完事,原本这钱是准备孩子出生时用的。

    冰儿天生心地善良,她也十分同情公公,他原本也是个既聪明又能干的人,被家庭所迫改了脾气。公公没有文化手却很巧,不管多难的东西一看便会。据说以前在城里做灯具,早先长安街上的华灯很多都是出自他手,就是因为家里穷,三十岁才娶上一个开珠宝行老板的女儿,是个哑巴,比他小十多岁。听说陪了十亩地,还有不少的金银首饰和嫁妆。开始孩子少,家里有点底,生活还算富裕,可后来孩子多,家里又让同村知情人洗劫了两次,因为孩子小,媳妇听不见,家里值钱东西所剩无几,无奈只得辞了城里的工作回了农村,为家里的十多口人苦熬苦奔。他一肚苦水连说话的都没有,脾气越来越坏,只把哑巴媳妇当成发泄和生孩子的工具,非打即骂八个孩子也是他用鞭子抽大的。

    冰儿对在这种家庭里成长起来的李冬也没有过多的奢望,又加之心里隐藏着一份对他的愧疚,一切都由他。也不指望他对自己有什么呵护。婚后的生活中,李冬像变了一个人没有什么恩爱可言,只有把冰儿当成私有财产,夫妻生活也就出于本性不管她累不累,身体好不好想做就做,做完倒头就睡,丝毫感觉不到体贴和爱抚。想到今后的日子冰儿变得非常忧郁,她知道她要走上一段艰辛漫长坎坷的旅程,得不到帮助,得不到同情。她对未来心灰意冷,又因经济窘迫,冰儿只觉得生活苦不堪言。在她怀孕八个多月的一天,大风刮得人睁不开眼,一个骑车人迎面把她撞倒在地,一条新裤子膝盖被擦破了一大块,可她硬撑着把车骑到家,当晚生下一个虽然营养不良十分瘦弱,但可爱之至的女儿。

    从此,她把全部的心血和爱都放在女儿身上。她在十几里外的镇上上班,不管风霜雨雪,酷署严寒,中午都要赶回来忙着洗涮喂奶,多数中午饭自己都吃不上,为给孩子买营养品,开始在技术科负责机械制图,拿平均工资,听说车间有超额奖,就主动要求去车间干车工。每月拼命下来,总比别人多拿十块八块的,因为丈夫的工资她指望不上,三十几元钱还不够他自己的,他好抽烟喝酒有时还会带一帮人到家里来,冰儿还要好酒好菜地招待一番。还要给他母亲每月二十元钱的看孩子费用,家里也就所剩无几了。为能让孩子吃饱,不受太多的委屈,冰儿只好勒自己,那时的她体重还不足八十斤。但一见到女儿,再苦也不觉得。

    女儿不到一岁就能识别上百种花草鱼虫、动物植物的图片,听到音乐就会跟着哼哼,还手舞足蹈。小人长的浓眉大眼,深眼窝高鼻梁,小肉嘴大脑门,人见人爱别人都叫她小老外,和冰儿梦中人的模样丝毫不差,所以起名念儿。女儿长到两岁多,唐诗、宋词就能背下百首,儿歌也好,流行歌曲也好,也能唱出好几十首,而且是有模有样。正当冰儿为有如此聪明的孩子而骄傲和自豪之际,一场人为的灾祸降临在孩子的头上,从而也引出了一段冰儿和陆大川的生死恋情。

    有一次他们三口人回娘家,母亲说这孩子肚里有蛔虫,应该吃药打一打,回来后李冬买了两包治虫子“塔糖”药,早晨送孩子时一块带过去了。孩子是哑巴奶奶看着,不知是李冬没说明白,还是奶奶没有看懂,反正是把药当成糖果,两包一天都给孩子吃了。当天晚上孩子就周身抽搐发烧四十度。冰儿下班回来,不知怎么回事,以为是孩子感冒发烧呢。吃了退烧药,可到半夜还是不退烧,冰儿只能用凉毛巾给孩子降温,一大早到大队医那里还是按感冒发烧打了退烧针,一天高烧不退。次日,冰儿拖着念儿去村支部想给在公社上班的李冬打电话,找个车到镇上去看病,到了办公室的门口支书陆大川正在家里,看着冰儿着急的样子,又看看被烧得昏昏迷迷的孩子,说:“甭找车了,队上的212吉普正在家,我带你去吧!”冰儿感激地说:“那太谢谢你了表姐夫。”陆大川是冰儿的表姐夫,虽然关系很远,但毕竟是亲戚。大川摆了一下手说:“别客气了快走吧。”

    到了镇上卫生院,也没查出为什么发烧,同样是打针吃药,说看看再说。在回家的路上陆大川看冰儿紧锁眉头,对她说:“今天看看还不止烧,明天赶快到北京儿童医院看好不好?那不误你的事吧?我明一早把工作安排好了就带你去。”冰儿把脸贴在念儿红红的脸蛋上,眼里沁着泪点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陆大川开着车来到冰儿家中,一进门就看见冰儿掉眼泪,孩子烧得直说胡话。“李冬呢?”“这几天他值班。”“那还等什么,快上车。”大川抱起孩子往外就走,冰儿拿起挎包赶紧跟了上去。

    经医院化验是药物中毒,经过大夫抢救,下午孩子终于清醒过来,但是已经不认人了。冰儿告诉他我是妈妈,可是一会儿她就忘了。冰儿问大夫这是怎么回事,大夫说:“如果虫子药的剂量再稍大一点或再晚来一点,孩子的命也就保不住了,连续的高烧使孩子的大脑受到损坏,记忆滑脱,要想恢复恐怕要需很长时间细心调理了。”

    冰儿慢慢走出急诊室,心力交瘁疲惫至极一屁股重重坐在过道的椅子上,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大川走到跟前,双手扶住她的肩劝解道:“孩子已经脱离危险了,你也别太伤心了。”说完坐在她的身边。“都怪我怎么没有注意孩子吃多了药,让一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变成了一个白痴。为什么老天爷不惩罚我,却把罪降在孩子头上。”说完她靠在大川的肩上又哭了起来。大川疼惜地拍了拍她的肩说:“不会白痴的,大夫不说过吗,孩子会恢复的。”

    他们回去时,天色已经很晚,冰儿抱着孩子坐在车上,眼睛望着窗外直发呆。大川看着她憔悴的模样,那双如秋水般的眼睛已然没有了往日神色,周边已是重重的黑紫色,他能体会出冰儿这几天是怎么过的。他关切地问:“冰儿你打算怎么办?”“孩子需要细心照顾调养,他奶奶什么都不懂,可我又不能不上班,不上班拿什么养孩子,我正为这事发愁呢!”她眼睛仍看着外边说。“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辞了工作回村来吧!我正在给市种子公司培育一批新的蔬菜原种,咱们村已有好几家种了,据去年看,一亩大棚能收入三千多元钱,是你上班工资的十倍,就是风吹日晒十分辛苦,不过我看你上班也不见得轻松,那么远的路一天要跑两个来回,听说你在班上又是拼命三郎,你看回来要是能行,孩子不也就能照顾了吗?我也能帮你一点。”他说这话时脸微微有点红,冰儿也不觉心头一热转脸看了一下大川,眼里又出现了往日的光芒,说:“孩子是我的全部,多苦多累我都不怕。”

    大川把冰儿母女送到家门口,停了车,走到冰儿这边,开门接过睡熟的念儿,等冰儿下车站稳,才轻轻地把孩子放到冰儿的怀里。冰儿说:“表姐夫屋里坐会儿吧。”大川看了看冰儿说:“不了,太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看你这几天都成什么样子了,别着急了,明早上我来接你。”说完开车离去。

    冰儿进了屋看见李冬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抽烟,看到冰儿劈头就说:“你还有家不?我不在家你就坐车和别人兜风去?”冰儿把念儿放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你瞎说什么呀?你这几天值班孩子发烧不退,一直不知道原因,今天去儿童医院才知道是药物中毒。你给孩子吃的什么?”李冬这才收回怒气:“呀,是不是虫子药,我两包塔糖都带到那边去了,是不是他奶奶都给孩子吃了?”“你险些把孩子害死!”李冬走到女儿跟前,摸了摸她的大脑袋说:“退烧了。”“不烧了倒是不烧了,就是孩子傻了!”“别吓我,我太粗心了,谁知这塔糖这么厉害,你们娘俩吃饭了吗?”“吃了,回来的路上表姐夫带我们去饭馆吃的,连医药费都是他给咱们掏的,咱们没有那么多钱!”“表姐对你真是无微不至呀!”李冬阴阳怪气地说着。冰儿也没好气地说:“什么人呀你,要不是人家及时送孩子去医院,孩子的小命早就没了,你还在说风凉话!”李冬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看冰儿满脸的不高兴,也就咽了回去,便改口说:“你快给我弄点吃的,我还没吃饭呢。”冰儿拖着疲惫的身体给李冬擀了一碗面条,端上来说:“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孩子需要精心调养才能恢复,一要用钱二要时间。表姐夫说种菜子比上班挣的多,我想回来种一亩大棚。”李冬脸一拉把筷子啪的一声往桌上一拍:“我说陆大川帮人是有所图吧!”

    大川从小就喜欢植物,尤其庄稼和蔬菜更是偏好。上初中时他就用好多瓶瓶罐罐在自己家的院子里种一些稀奇的东西,八零年复员,当上要支书后,就上了农业函授大学。四年下来,因为聪明好学,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毕业时拿了全市第一的好成绩还得了奖,成了市种子公司的一名技术骨干,就为这冰儿也从心眼里佩服这位兄长。

    随后三天大川都是来接她去给孩子输液,完事才办他的事,冰儿看在眼里自是感激不尽。

    冰儿听了他的话,辞了工作回村整地,拍暖棚,蒙塑料薄膜,上草帘,都是些强体力活。冰儿累得自然是腰酸背疼,可是她咬牙硬是挺过来了,种上种苗之后,大川给她带来了栽培技术方面的书,说:“有时间翻翻,对你会有帮助的。身体还吃的消吗?”并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她赶紧低下头,说:“还行,谢谢你。”

    冰儿是个要强的人,凡事不落人后,她力气小就延长时间,别人用半天干完的活,她就用一天。她尽量按技术要求去做,到了花期,中午,别人睡觉她顶着太阳给花授粉。结果两年下来,同样的一亩大棚,比别人产量多十几斤,不仅籽粒饱满且尖角肥大,当然收入也比别人高出许多,有些村民感叹地说,没有想到花瓶似的小人儿却这么能吃苦还这么能干。

    冰儿落户农村虽然多年了,但和一般村民还是截然不同。大多数农村女人结了婚,有了孩子,就不注重自己的仪表了,经常是蓬头垢面,一件衣服,即使新买的也会家里地里出门一并穿,让人很难看到鲜亮的时候。她则不然,下地干活会草帽、工作服、套袖、球鞋,全副武装。不干活她会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穿上平平整整,坐在一尘不染的家里,或开满鲜花的院子里看书,依然是头发亮亮,皮肤白白的大学生一般。让过路行人羡慕不已。

    冰儿手又巧心又善,街坊四邻时常来求她织毛衣手套帽子书包之类的东西,她不管多累多忙从不拒绝别人,有求心应,对谁都彬彬有礼,客客气气。所以大多数村人都喜欢她。

    可是近来不知为什么,她那位大表姑姐,就是大川的媳妇,见她总是阴阳怪气的。有别人在的时候,还会甩两句闲话,冰儿最怕卷进事非当中,从来不和别人闲谈,有那时间还不如回家做点事,所以每每遇此,她总面带微笑,转身离去,但后来的事情却让她十分生气。

    冰儿妯娌四人的大棚和公公小姑的棚都盖在了一块地上,一排六个,在第一个棚前盖了一间小房,平时喝个水,歇个脚,到收获时,公公也在那里睡。有一天午后,冰儿到棚里去干活,到房跟前,不觉放慢脚步,因为前几天的一件事触怒了公公。

    公公有一块菜地,要种豆角,要她们妯娌四人去帮助,正赶上冰儿病了发着烧,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实在干不了,告诉来找她的大嫂说去不了。不知道大嫂和公公怎么说的,公公气冲冲地带着三个儿媳找她大闹了一通,还说了些“别把我当成草驴木马,我儿子给你养活了”等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冰儿听了莫名其妙,只觉得身痛头晕,懒得解释,没说一句话,只是苦笑着看着他们。公公闹了一大通看冰儿没言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冰儿心想难怪公公如此恼火,知道是最近发生的三件事,都让他不痛快。

    第一件事,西边和邻居家的院墙被大雨冲倒了,早上冰儿找人想重新垒上,可邻居说旧墙压了他家的地界有一寸多,公公说:“是我们让了他家一寸多。”两人争吵不休,冰儿看两人都拿不出证据,就上前劝公公:“您别生气,您先喝点水,这房子不是我的吗?那就让我决定吧!”冰儿把公公推走,走到墙基说:“大哥您说我们压了您一寸那是老年间的事,咱也别掰扯了,我往里让三寸总可以了吧,那人怒冲冲的长脸马上变成了圆脸,堆笑说:“大妹子,我不是为争这尺寸,只是讲这个理。”冰儿把手一摆说:“别说了,就这样定了。”招呼大家干活,邻居大哥也高兴地说:“大妹子,我帮你垒吧。”冰儿温和地说:“谢谢了够手了,您忙您的吧。”公公知道后,大骂冰儿不识数,冰儿曾听过“六尺巷”的故事,就借此劝公公说:“您看万里长城坚固不坚固,那是秦始皇建的,但至今长城坚固如初,秦始皇他老人家呢,早就没影了。因为这么点小事犯不上和邻居闹不和气,谁看谁黑眼日子能过得舒心吗?”公公嘴上不说什么了可心里拗不过劲来。

    第二件,公公为了巩固房产地基的边界,前后都种上了杨树,屋后地界离邻居的院子间隔三米多宽的过道,可公公种上的杨树三天两头不是让人摘了帽就是折了腰,根本长不起来,气得公公经常站在后边骂大街。冰儿为此找到后院,后院住的是一户六口之家夫妻俩,三十多岁,也许是一色的臭小子又挨肩,大的十二岁小的只有五岁,打打闹闹的,弄得家里柴禾连天草连地像狗窝,女主人蓬头圬面,早已失去青春的光泽,抱着大盆在院中洗衣服。男主人也是一脸的沧桑,紧靠墙修理农具。看着眼前的情景,冰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叫了一声:“三叔三婶在家吗?”夫妻俩抬起头说:“他嫂子来了屋里坐。”“不啦,你们忙你们的。”拿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三婶身边说:“洗这么多衣服。”“可不,崽子多两天就一大抱,真累人哪。”说着抬肘擦了擦流到眼角的汗,挤巴两下无光干涩的眼睛,又用粗糙干裂的手抓了一把洗衣粉,揉在衣服上哐哐地搓起来。冰儿说:“我刚买了一台大型半自动洗衣机,只要我在家,您就到我家去洗去,可省劲了,就是太脏的衣服得先用手打上肥皂搓一下,再洗就省劲多了,尤其是大件东西。”“是吗,多会儿我去试试。”冰儿话锋一转说:“三叔正好在,我和您商量一点事。”夫妇俩神色有些警惕起来。“您看我公公为我们房后这几棵树总是呕气,我想肯定也让你们跟着不痛快。我这么想您们看管总比我们看管方便的多,我也喜欢树,图的是夏天凉快,再有这树种好,您看我们房山那三棵刚几年呀就有尺米粗了,又高又直看着就喜人。房后这八棵树长大以后归您,等我几个兄弟长大以后盖房也许能派上用场呢。”三婶眼睛一亮而又搭讪着说:“你孩子长大就不用了?”冰儿笑了一下说:“您放心,我不会让我孩子在这呆上一辈子的。”“那你公公也不会答应的。”“您先别跟他说,您看好了树长起来,他也就没脾气了。到时我再慢慢跟他说。”两口子心里十分喜悦,嘴上却说:“不管归谁,我们看就是了。”后来公公知道了这事不答应,冰儿给公公二百块钱才算做罢。过了十年,冰儿回村看房子时也看到了八棵树,已有一搂粗了,而且有三层楼那么高了,笔直笔直的。叶片反着金光在风中哗哗的山响,好像拍着巴掌欢迎冰儿。

    第三件事,冰儿回村干活的第一年,除种一亩大棚还承包了五亩大田,是公公跟着分的地,上季小麦下季豆子玉米,问题出在下季上。和冰儿相邻的人叫金凤,人称“滚刀肉”,她想可能冰儿头一回种地不会在乎地的多少就偷偷地把地标向冰儿的承包地挪了一米多,没曾想公公在地标下埋了石头,等到豆子玉米绿油油的小苗都出齐了,公公没事去了冰儿的地里。可能怕她种不好地吧,他越看越觉得地窄了,就用步量了一下,结果知道地少了,他不但埋了石头,地头还有一棵树整对着地标。他动了火叫来在地里干活的金凤,两人说戗了,公公拔了她种的小苗,金凤撒着泼和公公打了下来。冰儿把这事处理好了,她是这么办的:说找来当初队里分地的人重新丈量。因为金凤心里有鬼,忙缓和言语道:“那太麻烦了,这样吧,谁让我是你六姐呢,我吃点亏就吃点亏吧,一会儿我自己把苗补上,就不用你赔了,你也挺忙的。”冰儿笑了一下说:“六姐我这个人最怕让人吃亏,那样我心里过意不去,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冰儿骑车回村工夫不大大川带了量地的人,三下五除二地标又回到原来的位置,金凤一脸的尴尬。冰儿顺热说:“也许是风把地标吹倒了,有多事的人顺手插错了地方,六姐你说对吧?”“对对对。”金凤赶紧应付着说。冰儿又说:“六姐这既然也不是你的错,你种的东西秋后还你来收,过年我再种。”“不,不,你收吧,要不咱俩一人一半。”金凤不好意思地说。冰儿说:“别争了,照我说的办。”又转向量地的人,“大叔麻烦您了,走到我家喝点水去吧。”带着量地人回了村。

    后来金凤见人就夸冰儿,有时看见冰儿在地里干活带水或好吃的东西给她。公公却说冰儿傻,不知东西是好的。

    这天冰儿听见妯娌说闲话,大嫂说:“她刚刚结婚时上班的道上,好多小伙子追她,她都挺着大肚子了,还有人要和她交朋友呢。”三弟媳妇说:“是,我们隔壁的大春,也跟她一厂子上班,先前跟我说他们那来了一个特漂亮的女的,后来才知道是李冬媳妇,说一枝花插在牛粪上了。二十多岁有人追,还情有可原,这都三十出头了,还有好多人惦记着她呢。真够招人的。”大嫂又跟了一句“倒没看见她理过谁。”四媳妇接着说:“表面上假正经不知背后有多浪呢?她就是狐狸精,用身上的骚劲迷惑男人。”冰儿一愣,这是那位表姑姐的声音,心里想,我怎么得罪她们了,用这么恶毒的话来骂人。“你姐夫就是被她弄得五迷三道的,总夸她聪明漂亮又温柔,就连夜里做梦都喊着她的名字,我有事叫他,他高兴还行,不高兴根本不理你,可是冰儿有事不用叫,他屁颠屁颠地给人干去。”表姑姐恨恨地说。冰儿这才知道恨她的原因,她早就听说这位大姑姐是有名爱吃醋的人,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打翻了醋坛子。心想以后注意和大川少接触才是,叹气走了过去。

    没过多久,冰儿跨过此屋的时候,又听到表姑姐用更难听的来骂自己,她感到是有意给她听的,心里很委屈,自己自从和玉坤分手之后,早已把男人们拒千里之外,她和大川也没有过分的举止,为什么还要受此不白之冤,这种狂妄自大的女人是否应该让她知道别人也不是好欺负的,决心报复一下。

    日子过去大概有两个多月,冰儿的小姑子见到她。“我借你的毛衣针用完了,我给表姑姐了,她离你那儿近,她说下午给你送来。”冰儿心想机会来了,可以实施自己的计划了。于是她去找大川,说下午到我那去一趟,我有事和你商量。大川愉快地答应了,因为冰儿从没有主动来找过他。

    吃过午饭她把屋子收拾停当,穿上那件很少穿的白色乔其纱连衣裙,刚洗过的亮发垂到腰间,走到穿衣柜的镜子跟前,看着自己虽然缺少了血色,但两眼依然晶莹剔透,看看墙上的挂钟指着两点半,冰儿走向门外,见大川骑着自行车飘然而至。冰儿说:“就把自行车放在外边吧!”把他让进院后随手把街门上了闩,跟着大川进了屋,大川见从床上到地下,到处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笑着说;“你回来干活,家里还是那么洁净整齐,赶上部队了。”冰儿抿嘴一笑:“坐吧,哪有呀,我习惯了,觉得这样呆着舒服。”说着她沏了杯茶,放在大川面前的茶几上,“老兄喝茶吧。”她也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大川在她身上看了一会儿说:“冰儿你比以前更瘦了,是不是觉得很累?”冰儿点点头。“你有时真的不会心疼自己,干起活来太拼命了。”冰儿苦笑着摇摇头。“我看念儿恢复的不错,快上学了吧,家里外边都要操劳,也真够难为你的了。”冰儿看看眼前对自己关怀备至的大川,眼里闪过一丝难已诉说的哀苦与忧怨,但倏然即逝,使她不禁想起几个月前的一件事……三九最后一天,白天还是阳光明媚的,暖棚中菜花长势喜人,经过几个月的除草、施肥、松土、打药,菜花叶片黑绿,挺括厚实,中间的花蕾也有二十公分的直径了,白生生看了让人舒心。冰儿用小刀把中间切去,留下周围三至四个壮实的枝杈,保障养分到花期充分供应。干完一天的活,冰儿直起腰,看着天际的彩霞,心中无限喜悦,边舒放草帘边想,今年种子收成一定比去年还好的话,就能给孩子改善一下生活了。到晚上她真的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梦到她的种子卖了一大叠钱,给孩子和自己一人买了一身漂亮的衣服,又去了动物园吃了大餐,还领念儿进了一所有暖气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上学……当她被一阵狂风卷起的不明物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惊醒的时候,嘴边还挂着笑。翻身穿衣下床,拿起手电筒走出家门,“呼”的一阵狂风险些把她掀倒,刺骨的寒风打在她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她裹紧衣服,低着头,眯着眼,向她的菜棚走去。当她来到棚前的时候,看到草帘被风扯断卷到了天上轻飘得就像一片树叶,飞向沟里,飞向天边。棚上的塑料薄膜开始如同海上扯起的帆,随风剧烈地抖动着,紧跟着就被撕成一条条的拼命逃脱着铁丝和绳索的束缚,顷刻间棚上所有的东西荡然无存。冰儿蹲下看看挡风墙下的菜花,一棵棵像个冰雕,用手一碰叶子马上变成碎末。冰儿冲出去抢她的草帘子,只听身后咔嚓一声,离她不远处被狂风折下的大树杈呼哮着冲她砸过来。她下意识地一抱头,不知怎么就扑倒在地上了,但没有疼痛,只觉得被人压着。扭头看时是陆大川用那宽大的身躯挡住了重重砸下来碗口粗的树枝,看来砸的不轻,半天他才直起身来。拾起手电筒拉着冰儿向园房走去。来到屋里对冰儿说:“你不要命了,这么大的风东西满天飞多危险呀!”“我想抢回点草帘直接盖在菜花,能救多少救多少,可是没用了,已冻到底了,完了,一冬的心血都白费了。”冰儿痛苦地望着门外吼叫的寒夜,愣了一会儿想起大川。“对了,你伤着没有?”“没有,只是肩膀和胳膊被扫了一下。”“让我看看。”冰儿上前硬是解开大川的上衣,见肩膀一片挫破的皮和肿起的血印子,冰儿摘下手套摸了摸心疼地说:“都是因为我,你赶紧回家上点药吧!”大川却看了一下冰儿的眼睛一笑说:“不用,你手一摸就好了。”冰儿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还好天黑大川看不见,马上抽手,看看自己都快贴到大川的身上了,马上退后一步低下了头。“你手很凉要不要我给捂一捂。”冰儿更加慌乱地说:“不,那我先回家了。”拔腿就往门外跑。没想到一头撞到迎面进来的李冬身上。“你们竟敢在黑灯瞎火的三更半夜跑到这里鬼混!”李冬抓住冰儿摇晃着和狂风一起咆哮着。“我们没有。”冰儿也冲他吼着,李冬伸手就往冰儿脸上打去。“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手被大川的一只手攥住。“你管得着吗?我的媳妇,想怎样就怎样,你别装得没事人儿似的,其实你早就心怀不轨了。”抽回自己的手拉着冰儿,“走,到家我再跟你算账!”气冲冲地就往家里走。呼呼的北风依然在刮着,刮起满地的尘埃,杂物,刮得月亮钻进云层,刮得星星闭上眼睛,刮得冬夜更加苍凉,刮得世界更加迷蒙。

    李冬一脚踢开门,把冰儿甩在沙发上:“说说你们在干什么好事?”面目可怕地盯着冰儿。冰儿也没好气地说:“风把草帘子都刮跑了,一块正好刮到了前棚的墙底下,我正要抱,棚边上那棵树刮下一个大树杈子,差点砸着我,要不是表姐夫给挡着我只不定怎么着呢!”“哪那么巧?”李冬抢白道。“爱信不信。”“那们们跑屋里干什么去了?”“表姐夫怕乱飞的东西砸伤了我,拉我到屋里躲避一下。”“胡说,我看你正搂着他呢!”“什么呀,他肩上都砸破好大一块,我用手电照着看了看。”“偏偏说的跟真的似的?”李冬仍余气未消半信半疑。“我们能干什么?明天你看看他背上的伤就知道了。”……

    现在的大川看冰儿沉思不语就问:“你在想什么?”“我在想一月份那场大风,你当时是怎么去的?”“你知道那是我实验的新品种,那里不光有你们的汗水,也有我的心血。风起的时候我就去了,看看有没有办法保住或降低损失,谁知风那么大,脸盆叮当响,柴筐都上了房,温度我想是近十几年咱们地区最低的了。当时我看没得救了,就躲进了园房,没多久就看到了你……”过了一会儿,大川有些感伤地说:“农活可能不适应你。”冰儿听了这些忽的觉得心有些疼,就低声说:“别说了,不然我会于心不忍的。”“你说什么?”大川问。“没什么。”冰儿掩饰着自己的慌乱,看看时间已经三点,还是按计划执行,走到他跟前,大川问:“你不找我有事吗?”冰儿一下子从背后抱住他,把头贴在大川宽宽的脊背上,听着他的心脏在狂跳。这里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大川涨红脸说:“有人来了。”冰儿说可能街坊的孩子闹着玩呢,顺势把他的头发弄乱,把他的衣扣解开,这才离开他,又把床上的东西胡乱地拉下来,然后在自己的头上也揉了两把,出去开门。表姑姐进门生气地说:“怎么大白天还插门?”冰儿不说话,假装忙着整理衣服和头发,表姑姐看看大川的车又看了看冰儿,直奔屋里走去。看见大川红着脸慌乱的样子,气愤地说:“你们在干什么?”冰儿进屋来说:“还用问,傻子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表姑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李冬阴沉着脸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门,把车往墙边一扔,满脸怒气,冲着冰儿走了过来,指着她说:“你给我现眼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怎么啦?”冰儿疑惑地问。李冬一巴掌打了过来,冰儿的脸痛苦地变了形。“你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来问我怎么了,你不说他不是那种人吗?你不说你们没什么吗?让人抓住了,看你还嘴不嘴硬,你找他去吧,还回家干什么!”不容分说推着冰儿往外走。哐当一声把冰儿拴在了二门外。

    嘎啦……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铜钱大的雨点劈里啪啦地从天下掉下来。冰儿拍着街门叫了一声李冬,想要说什么,可下边的话没说出来,是啊,怎么跟他解释呢?解释的通吗?他能信吗?这就是对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冰儿任雨水在她的身上泼洒着,漫无目地走在村边的大道上,心里乱乱的理不出头绪。想那个表姑姐头几天没什么反映,原来用了这么一手,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伤害了别人同样自己也受到了伤害,这个世界真是公平得很,这样一来倒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内疚了,何况当时自己就是想抱着大川多呆了一会儿。冰儿站在路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水天一色白茫茫的世界,只觉得对不住陆大川。他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倒以怨报德,给他增添了不知多少麻烦和苦恼,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他呢?何况自己做的事太滑稽了,根本就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又把自己拉到了自责的煎熬中。我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难道变了吗?变成了一个阴险的不光明磊落的人了吗?变成一个平时自己看不起的小人了吗?要不然为什么在这些日子里,虽然说报复别人,但自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觉得怪怪的不是滋味。近来李冬时不时就找事,和她吵闹,更让她心烦,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次李冬想搞副业,听说提炼胆红素能挣钱,没有调查猪苦胆好不好搞,就花了一千多元盲目地买了器械,结果没找到几个猪苦胆,只得半途而废,剩下的瓶瓶罐罐堆了半屋子。

    再一次,李冬不知听广播还是看报纸,说种药材收益颇丰。冰儿让他把事情搞清楚了,可他不听,他说,你甭管。同样一千多元的种子钱,因为他不懂南北方土壤温度的差异,又不虚心学习,辛苦地种上却只出了几棵小弱苗,还是以失败告终。冰儿的血汗钱就这样让他遭踏过半。冰儿并没有埋怨,她想一个男人就应该干点事,失败了从中吸取教训就是了。可李冬是个知错不认,有错不改的人,烦了不是睡觉就是喝酒找事。冰儿不想让邻居看笑话,当李冬和她吹胡子瞪眼时她从不出声,把一切委屈都咽到肚里,冰儿看一年下来,累死累活省吃俭用,仍没有结余,超体能的劳动和营养不良,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也疲惫至极,真不想在农村呆下去了。借此机会倒不如到外面看看,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决心定下,去了姐姐家和姐姐借了五十元钱便踏上了去城里的公共汽车。

    那一年,政策变了,农民户口已不再成为找工作的障碍,冰儿决心出去闯闯。正好一家食品公司招出纳员,她毫不费力地被聘用了,工资也不低,便和公司签了三年的合同。

    工作稳定之后,冰儿又开始奔走念儿上学之事,找了几个不是离住处太远,就是收费太高,最后还是去了自己的母校——朝阳小学,自己小学的班主任老师还在任教,没费多少曲折事情就办妥了。

    一切就绪之后,已半月有余。冰儿回到家里,李冬一看到她,以为是走投无路,幸灾乐祝似地冲她吼着:“你不是要自由吗?想离开家吗,滚呀,回来干什么?”满以为冰儿会过来向他认错。他坐在门口,昂着头冲向一边。等了半天没有动静,他耐不住性子只得走进屋去,看见冰儿正往大提包里装衣服,说:“这是干什么?”冰儿说:“我只拿几件我自己的衣服,不用你催我,一会儿就走。”他一见这情形,知道冰儿真的要走了,愣了片刻,一下子抱住冰儿哭着说:“别走,我以后不再跟你闹了,你想挣钱我给你买几头猪,在家咱们好好过日子好吗?”冰儿一看他这样,心又软了下来,放下提包说:“你以为找工作是小孩子过家家,想怎么就怎么,即使不行,也得等人家找到接替的人再说。孩子我已在城里找了个学校,过了暑假我就把她带走。”

    李冬一听又急了:“你城里还没站住脚,你和孩子还是农民户口,政策说就变,万一变回以前,那不是二误两耽吗?还是等等再说吧,反正我不能让孩子跟你瞎折腾,我求你也赶快回来。”李冬知道冰儿嫁给他是出于无奈,和他没有真感情。虽然冰儿对他处处体贴入微,谦让于他,但觉得那不是真爱,是一种搪塞,这就让他更不安。他感觉她就像一只漂亮的风筝,那么引人瞩目和羡慕,他必须紧紧握住手中的线,不能飞的太高,只能限制在有限的空间,否则她一旦走向社会,走向那种更加复杂的社会,将难以把握住她。也怕她上当爱骗,更不愿失去她。有时他痛苦地想,为什么老天爷给他这样一个令所有人都垂涎欲滴的女人,是对他李冬的一种偏爱,还是一种惩罚,让他如此费心劳神,使自己的精神总是处在一种快要崩溃的边缘。冰儿就像一个刺猥,抱着扎手,扔了又舍不得呀。

    冰儿对以后的政策会不会反复也吃不准,孩子能否在城里长期上学更没有把握,所以也没有再坚持。只是暗下决心,一定要多挣些钱,把自己和孩子的户口转成非农业户口,给孩子创造更好的受教育的条件,冲出家门她是铁了心。

    就这样她需要往返四个多小时去城里上班,回来还要到地里干活,因为她承包的地还没交回。下季种上大白菜,间苗、除草、施肥、浇水,许多活是需要她做的,还要整理家务,照顾孩子。李冬只管上班,家里一切他都不管,因为是她执意要去上班的,所以冰儿一天到晚十分辛苦。秋后冰儿把生产队的地都退了,买了辆摩托车。

    不料想工作半年,公司经理打起了冰儿的歪主意,时不时地叫她加班,值班,没有人时还动手动脚。冰儿为了保住工作,不与他正面冲突,他留她的时候,她会说家里有事,必须回家,几次过来,经理看她不听话,有意躲避,便恼羞成怒,但又挑不出错,又有合同,没法解雇,就让她搞外勤,做东南地区的销售。那时女人做推销员很少,又是效益工资,三个月没有业绩就算自动辞职。冰儿为了争口气,一天要跑好多家商店,饭顾不上吃,水顾不上喝。好不容易一个星期跑出两个计划单,经理为了整她不给她送货,因为客户做的计划单都是急的,三天不送就失去信誉,何况冰儿又是新客户,自然也就毫不客气地断决了关系。(东南地区一直受阻,其他业务员一直没有打开局面)

    冰儿一看这样不行,就又重新辛苦跑单子,计划单到手之后,就到公司坐在办公室等。司机一上班,就跟着司机去送货,把别人的货都送完了,经理也没有理由不给她送。在以后的日子里,冰儿的业务越做越多,也就给他创造了丰厚的利润,经理再也不敢得罪于她,不想和钱过不去,也就另眼相看好颜相待了。

    冰儿也自得其乐,因为不用按点上班了,工资也变成效益提成。她刻苦钻研业务,对人温文儒雅,对工作认真勤奋,又不怕吃苦,客户也觉得她诚实可信。所以没出三个月,她的销售业绩已经显现,后来竟然一月的工资可以拿到两三千元了,一年下来也攒下了一些钱,冰儿准备再借一些,在县城里置房。那时候房价低,两居室才两三万元。可是李冬还是不同意,说树叶早晚落在树底下,城里的楼再好,那也国家说了算,政策一变说收回就收回,个人一点办法也没有,还是农村盖房踏实,到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的。冰儿又一次依了他,花了四万多元钱盖了一处当时在村里算是顶尖的房子。砖瓦木料都是上等的材料,门窗做成仿古式,可谓美观大方中透出一点古色古香;正房七间,偏房五间,其中厨房、建身房、卫生间、太阳能洗浴间,应有尽有。尤其冰儿在院当中修了喷水池,池中还养了许多金鱼,路两侧砌成花墙,围坐花池,种了许多鲜花,微风过后,花枝招展,满院飘香。当晚霞映红天边的时候,也是冰儿最惬意之时,下了班她和孩子沐浴后,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鱼池边,看上几页书,孩子在廊子下打着秋千。路过的村民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八八年念儿该上二年级了,冰儿想不能再耽搁了,没和李冬商量,自作主张在县城花两万元买了一所二手的两居室楼房,等到李冬知道后,孩子已经接了过来,上了县里的重点小学。虽然李冬很生气但木已成舟,他也就没有了话讲,看学校的条件很不错,环境和师资也相当好,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也是很满意的。农村的房子虽然有些不舍,为了孩子才仅住了一年,只好忍痛割爱,三万元转卖给小姑子(因为她非常喜欢那房子),从此冰儿离开了给她太多苦难的农村,又回到了养育多年的都市,开始她新的生活,同时也加添了新的烦恼。

     

    冰儿虽然工作十分辛苦,用心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该请客的请客,该送礼的送礼,对那些贪得无厌的人还要昧良心行贿,对那好色之徒,冰儿只能敬而远之,谨慎行事。但仍堵不住别人的嘴,就连李冬的家人都对他吹风,说她一个女人,一个月挣那么多钱,一定不是好来的,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蹬了你。李冬本来就小心眼,醋缸里淹过的人,听了之后,回来就当着孩子和冰儿闹,冰儿无法和他解释,为了让孩子在好的家庭气氛中成长,就和李冬说:“干脆你辞了职,回家照顾孩子管我的账目,你就知道我的钱是怎么挣的了。”李冬在机关里十几年工作都没有什么起色,唯独他还是最低层的小职员,每月工资不够他吃饭,抽烟,喝酒的。李冬同意了,但他说:“我不需要你挣那么多钱,只需要家庭稳定,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你早八点上班晚六点给我回来,晚上不许出去,不许出差外边住。”冰儿想这样的条件太苛刻了,因为工作好多应酬都是在下班以后进行的,没办法,认命吧,遇到一个不同心同德,不能理解人的丈夫,只能是委曲求全了。

    晚上不出去还能勉强做到,出差定货能不出去的尽量推掉,推不开的做贼似的,得偷偷地走,回家之后就像犯了滔天大罪,不但要好好表现,还要赔不是认错,不然他就会连续好多晚上不让她睡觉,折磨她以至于冰儿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

    至于谈到婚姻,冰儿也是个十分传统的女人,她很想从一而终,离婚她认为不是光彩的事。为了消除李冬对婚姻的危机感,她主动说:“家里的财经大权由你掌握吧。”于是家里所有存折的名字,房子和车的户主都改成了李冬。“这下你该认为我不会跟你离婚了吧?”但让冰儿始料不及的是不但没使关系改善,倒成了以后李冬拿来威胁冰儿最锐利的武器。

    冰儿痛苦时,每次碰到姐姐也会劝她:“他对你看得那么紧,是因为太爱你了,看你姐夫倒什么都不管我,我总觉得他根本不在乎我。”想想姐姐是否比自己幸福呢?姐夫是个有胆识又有谋略的人,他俩是同学,当时姐姐求婚时,因为他父亲历史上有污点,父母坚决不同意,可是姐夫在家硬呆了三天三夜,软磨硬泡最终把姐姐娶到手。说起姐夫开始对姐姐也是百般呵护,疼爱有加的,姐姐和冰儿从性格到长相有大的不同,冰儿长得像母亲,姐姐长得像父亲,高鼻梁大眼睛,一双会说话的眸子,因为她爱笑,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整天露在略显宽阔的红唇外边,看上去就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女人。而姐姐的火爆脾气却随了母亲,说话直来直去不加修饰。可惜姐姐泼辣的脾气如今在姐夫面前没了棱角。婚后几年姐夫当上了中层干部上了大学。八零年初辞了职,下海搞起房地产,没几年的工夫资产竟达几千万。从此他让姐姐也辞了职,在家做起了专职太太。虽说吃穿住行进入高级消费,但姐姐心里却越来越不踏实,因为姐夫有了钱之后,身边美女如云,时髦的小姐陪伴在他的左右,事业越做越大,回家越来越少。她姐姐也是一个极要面子的人,心里有苦也不轻言。姐俩只有在娘家才能见面,平时没有来往,因两位担挑不合,李冬瞧不起姐夫那种放荡无度,狂妄自大的性格,姐夫对让一个女人在外打拼受苦,没有家庭责任感的李冬更是看了不上,曾在一次酒桌上闹翻了。

    从此两家互不往来,李冬也不让冰儿去姐家。只有冰儿自己心知肚明,李冬只在乎他自己,说他是一个大男子主义,又不是,他只有管老婆的本事,没有做事业的心,他只管自己酒足饭饱烟雾缭绕,从不关心妻儿冷暖与安危。工作不上进,家务不沾身,即使冰儿病了,他不但不过问,还要为没有为他做饭大发脾气。

    李冬已习惯了冰儿的温顺,迁就与照顾,深知她是不可多得的人,软硬兼施,按住她善良,爱面子的死穴不肯罢手。

    冰儿只感到生活不仅索然无味,暗淡无光,而且自己更像一个囚犯,在这种没有信任和自由的家庭气氛中快要窒息了,真想一走了之,可是一想到孩子再苦也要撑下去。为了女儿只能逆来顺受来维持家庭的和睦。心因而积满灰尘,没有惊喜,没有感动,更没有快乐。岁月磨掉了曾经的执着与狂热,人也变得平和甚至于麻木,痛苦也随之不复存在。正当她激情燃尽,心如止水,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时候,陆大川又闯进了她的生活,如和煦的春风吹进了她的胸怀。

    正所谓,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必得为你开启一扇窗。

    陆大川用阳光般迷人的眼睛,温情脉脉地拥抱着她,使她沉睡的热情,冰封的记忆一一苏醒。一颗溺水的心,在他那里寻找到了一种最美丽的最原始的冲动。又有如一粒石子在她感情的湖面上,激起了道道涟漪。

    一天,冰儿从单位出来,刚要去坐公共汽车,忽然背后有人拉了她一把。回头一看是陆大川。“你怎么在这儿?”冰儿惊奇地问。“我特意来找你的,已经等你好几次了,跟我走吧!你看都到中午了,咱们先找地方吃饭吧。我有话对你说。”说着牵着她的手,来到他停车的地方,拉开车门让她上了车,边走边问冰儿想吃什么,冰儿回答:“随便。”他找了一家干净明亮的三层楼餐厅进去。这是一座装饰还算豪华的餐厅,一副宽阔落地大玻璃门光亮照人,贯穿各楼层的旋转楼梯,从下至上螺旋展开,显得很别致很活泼。再配以新铺的磨光石料的地面、楼梯更增添了几分雅致。冰儿看了觉得很舒服。靠窗坐下,大川拿起菜单笑着说:“我就不客气替你点了。”一盘栗子鸡,一盘松鼠桂鱼,一盘红烧海参,一盘素什锦,麻利点完菜,又给冰儿叫了一扎啤酒,给自己叫了一小瓶二锅头。菜上来之后,色香味聚佳,看了就让人大开胃口。大川闻了一下:“嗯,不错。”然后一样夹了一箸放在冰儿面前的小碟里满满的,又挑了一块鱼肉放在冰儿的嘴里,说;“快趁热吃。”“还是那么殷勤。”冰儿笑着说:“你把我当成饿狼了,你也吃呀,看着我干什么?”“我在吃呀。”“傻样,吃你不动筷子。”“你不知道秀色可餐吗?”冰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他把眼睛笑成一条缝,又说,“我特高兴看你吃饭的样子。”“别贫了,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大川收住笑容,一丝淡淡忧愁浮现在脸上,望着她的眼睛说;“你真够狠心的,这么长的时间不见我,也不给我一点信,让我好找。”“我们又没关系,干嘛要给你写信?”冰儿不咸不淡地说。“你招惹了我,还敢说和我没关系。”“哧!”冰儿红了脸说,“谁惹谁呀,是你媳妇先惹的我,我才把你拉来,做了个垫背的,当了回我棋盘上的一粒棋子,不过冲你以前帮我那么多忙的份上,在这我说对不起行吗?”“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他皱了一下眉停一会儿,涨红脸说:“我今天豁出去了,不管你是否看不得起我,愁在心里实在太难受了。听我跟你说,自打见了你每次都会让我心律加快,血液沸腾,总有一种想抱你的冲动。可是……”大川用手指抹了一下宽阔的额头欲言又止。冰儿托着腮用羞涩的目光望着他,大川继续道:“外界种种限制,又怕伤了你,我只有藏起我的狐狸尾巴,不敢向你表露,只能深深压在心底,做我的正人君子。但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更巴不得做你的垫背。”

    冰儿望着他因兴奋而发光略显发胖的国字脸,心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大川身上好多发光点像磁石般吸引自己向他靠近,每次碰到一起竟也叫她心跳不止,不敢直视他火一样的目光。明知道自己喜欢他,听到他讲话就觉得快乐,就感到开心,但多年传统教育却发出相反的指令:赶快脱离他的身边!可事后她又久久不能忘怀他。

    大川停顿一下,看看冰儿也红了脸又说:“那天我觉得奇怪,你没有一点预兆的举动吓了我一跳,心想那不是你的风格,结果真的是你的阴谋。”说完,把手放在她的手上,冰儿赶紧把手抽出来说:“后来想想也没意思,报复了别人其实也伤了我自己。”

    “好了,”他挥了一下手,“这些都让他过去吧,来喝酒!”端起酒杯和她碰出响,喝了一大半。冰儿说:“你开着车还喝酒?”“这点酒在我的眼里假的一样,我们多呆一会儿就行了。”又抬起两只手托着腮,望着她无不感伤地说:“你在村上的时候差不多天天能见到你,还不觉得什么,你走之后我觉得心里没着没落的,日子真是好难过。我们以后能否常在一起?”她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冰儿。“都上班,谁能常跟你在一起。”“不!”大川赶忙解释道:“我是说,可不可以时常见面。”冰儿有些为难地说:“我们接触不又成了别人的口食了吗?”“管它呢,我们又没做什么,我只想见到你,何况我离婚了,现在随时听从你的召唤。”冰儿歪了一下头:“那好吧。”他接着说:“北京的公园景点我好多年没去了,你陪我去玩儿好吗?”她生性也很爱玩也正好放松一下自己紧张的神经,疲惫时也可以有个肩膀靠一靠,就笑着点了点头。“那好,我们一个星期出去一天。”他兴奋得眼睛直发光。“不行,你得给我一个休息日,洗衣服。”“那?没有特殊情况,隔一个星期的周日早六点,你在你家车站等我。”

    因为那时的电话还没有普及,只有单位才有一两部,有事只能事前约定。

    就这样,春天他们去八大处、慕田峪长城,去欣赏潺潺的溪水、遍野的新绿、清脆的鸟鸣。夏天去龙庆峡游泳、坝上草原骑马,追逐那宜人的清风和迷人的风光。秋天去登香山和盘山,收获那一丝丝一片片金黄与火红。冬天来临的时候,他不仅带她去领略那北国漫天的大雪,还让她陶醉在香山植物园、四季花乡暖棚浓香四溢的花海中。

    他知道冰儿也十分喜欢花,每次临走时忘不了给她买上一盆盛开的鲜花。有一次他给冰儿买了一盆桃花,花朵不算太大但是错落有致,枝条上嫩粉色的花朵,一大团一大团簇拥在一起甚是好看,冰儿爱惜得不得了。大川看着在暖棚里,冰儿的脸在潮湿温暖的空气中就像那些娇艳欲滴、美丽动人的花朵,便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人面桃花别样红。”冰儿接过来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我已三十多岁的女人了,颜消色退,怎敢和桃花相提并论,你真是羞死我了。”大川正颜地说:“我可不是取笑你,在我看来你现在刚刚好,既不失青春女人的光艳与妩媚,又有女人的成熟、自信的那种丰韵,还有一种独特叫人着迷的气质,怎么形容呢?就你就是一只熟透的浆果。”虽然冰儿很喜欢他的赞美,但嘴上还是说:“好肉麻,用不着拿好听的词语来捧我,我还有些自知之明。”“怎么对自己没有信心了,你知道你有多好。”大川用食指疼爱地刮扫一下她的小翘鼻子说。“哼。”冰儿把嘴撇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大川抱起花盆,放在吉普车上带着冰儿一脚油门飞驰而去。

    还有一件让冰儿终生难忘的事,就是九零年盛夏,北京持续多日高温,大川带着冰儿驱车去了北戴河。他们找了临海的宾馆住下,制定三天的旅游计划。稍加休息,已是掌灯十分,大川拉着冰儿的手说:“我们先吃饭吧?你不是爱吃海鲜吗?这儿管你够,我们是在宾馆吃,还是在外边吃?”“外边。”她头一歪,“就事儿逛逛街。”

    冰儿挽着大川的手走在大街上,北戴河的夜晚十分凉爽,海风徐徐吹来,全没了白天的燥热,因为正是旅游旺季,游人很多,主街上车水马龙,大小餐馆高低错致,密密麻麻。商家店铺也灯火通明,道路两侧摆满了地摊,卖工艺品、纪念品的,服装首饰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他们来到一家珍珠专卖店,大小颜色,款式多的数不胜数,摆满了货架,银光闪闪耀人眼球。

    大川挑了一串颜色柔、珠子大小均匀的项链戴在冰儿的脖子上,虽然价格不菲,但比起京城大商场里还是便宜很多。他们转了半天来到一家看上去装潢比较讲究,但不算拥挤的饭馆前,对虾、蟹、海蛎子、牡蛎,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海货,都摆放在屋外,全是鲜活的,他们挑了几样,大师傅进灶间烹制去了。走进屋里,面积不算太大,也就有十张桌子左右,大川找了张桌子拖着冰儿的手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时间不长,菜肴就摆满了整个方桌,穿着红袍的大蟹,油光水滑的大对虾,海鱼也香气喷鼻,一看就大增食欲。大川剥着大虾把虾肉沾了佐料,一粒一粒往冰儿嘴里送。其间喝着他的二锅头,笑眯眯地看着冰儿吃。忽然大川擦了擦手,把冰儿脸扭过来,在她嘴上嘬了一口,冰儿推开他:“你干嘛,让别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大川眉毛一扬,略带得意地说:“怎么了,我在给你擦去嘴上的菜汁,那么鲜的菜汁浪费了岂不可惜,不信问问他们。”冰儿嗔怪打了他一下:“讨厌!”

    听说早上要去鸽子窝看日出,服务员告诉他们早去,不然就找不到好位置了。大川早晨四点多就把冰儿叫了起来,催她洗漱急忙赶往鸽子窝,竟然忘了带胶卷,在当地的商亭买了两卷(竟然是假货,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洗出来),装上相机,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虽然是盛夏,然而在海边的夜里还是很凉的,大川从后边搂着冰儿,使她在温暖的怀抱中昏昏欲睡;天空没有一丝乌云,星斗像新洗过一般,柔柔的月光亲吻着大海,水面就像一块展开湛蓝色的绸缎微微飘动。

    “等了这么多日子,终于迎来了一个好天,功夫不负有心人呀!”冰儿顺着声音望去,一个挎着带有长焦距相机的中年男子正兴奋地说,看来是个摄影爱好者。

    冰儿向身后和两旁看了看已经人山人海了,个个都向东方眺望。起先在天海相接处一道光亮喷出,接着似美女的半个脸浮上水面,还不等回过神来,一个湿漉漉带着水滴蒸着雾气,又圆又大的火球一下子就跃出了海面,霞光万道,异彩弥天。欢呼声、相机的快门声和不停跳耀的闪光灯交织在一起。冰儿早先也看过一两篇描写日出的文章,虽然写的优美动人,但都不及身临其境来得美妙神奇。

    他们嘁哧咔嚓紧拍了一阵,收起相机,跟着人群去赶早潮了。冰儿脱掉鞋,穿上短裙,提着塑料包,拉着大川就往海里跑,虽然水里有些凉,但脚踩在细细的沙滩上还是很舒服的。因为来捡拾的人太多了,特漂亮的贝壳很少见到,只拾到几只肉粉色的装进袋中,倒是各种各样的小螃蟹比比皆是,让人觉得很稀奇。她把那身上长绿毛的,带着花草的,长条棱形的,反正是奇形怪状的都装进了兜里,等涨潮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出来,意犹未尽。

    他们上了车,又转了山海关、孟姜女庙、老龙头等几个景点,回来时已是灯火满城了。吃了饭觉得有些疲惫,早早的各自睡了。

    第二天他们游览了南戴河的黄金海岸,滑地沙场等几个娱乐景点。回来的路上目睹一场惊心动魄的车祸。就在前几天来的地方,有一辆拉钢条的挂斗大卡车,拐弯时和一个迎面驶来的骑摩托车人相撞,摩托车男子倒在血泊中,一只脚穿进了他自己的肚子里,摩托车扭曲在一边,现状惨不忍睹,急救车赶到时人已当场毙命。

    冰儿看了一眼,只觉得胃里的东西直往上翻,一股凉气冒出脊骨,眼泪一大颗一大颗从面颊上滚落下来。大川一把将冰儿的头揽进自己的怀中说:“别看他,我们一会儿就过去了。”因为童年时冰儿亲身经历过一次同样魂飞魄散的车祸……

    冰儿的姑姑就读天津南开大学,成绩优秀,毕业后留在团委工作。有一次冰儿回天津看望父母在家中小住,正赶上姑姑去开会,路经图书馆,冰儿让姑姑带她去看书。在回家途中,一辆同方向行驶的卡车,突然侧打轮向她们袭来,右侧正好一辆大马车经过,冰儿坐在姑姑的后座上,一下被甩到大车板上,只是腿上划破一道口子,可怜的姑姑已被夹在汽车与大马车车沿之间,浑身是血人已变了形,吓得冰儿昏睡了好几天。等她清醒之后,看见奶奶已经哭瞎了双眼,青丝变成了白发,至今那凄惨的哭声和悲惨的场面,不时在眼前萦绕。

    第三天天气很热,大川和冰儿换上泳衣,带了一个红蓝色的气垫子和浴巾来到大海边。大川给垫子充气,冰儿站在海边看着浩瀚的大海碧波荡漾,白色的海鸥低空盘旋着,一条鱼船靠在浅水中,随着波涛前后摇摆着,放眼望去水天一色,烟波浩淼让人激动不已,浮想联翩。大海张开博大的胸怀拥抱每一个走近她的人,让心灵得到净化,给人以启迪。冰儿眼中不由得湿润起来。大川挟着气垫回来,“怎么了姑娘?又触景生情感慨万千,诗性大发了吧?来,趁还没有晒黑先给你照像吧。”“你那么喜欢照相,干脆开一个照相馆吧。”“我只喜欢给你照像,剩下的就是我的植物了。”大川边说边给她找角度。照完像,大川拉冰儿去游泳。说是游泳,冰儿是个旱鸭子,只会几下狗刨,于是大川在前面拉着她的两只手,把头埋进水里教正规的泳姿,好在海水浮力大,冰儿已经游得像模像样的了。

    大川看冰儿差不多了,就说你在这儿玩,累了就去垫上休息别乱跑,我到深水再游一会儿,看冰儿答应了,大川才转身迎着浪头搏击而去。大约过二十分钟,抬头看看冰儿在垫子上扒着,向她挥了一下手,他一个猛子扎下去向她的方向游过来,等他出水揩去脸上的水抬眼看时,却不见了冰儿。垫子空空的在水面上漂着,前后左右都不见人,大川吓坏了,又一猛子扎下去,在冰儿呆过的水域底下摸了十几秒钟吧,才摸到冰儿。

    原来,冰儿看他向她挥手,就从垫子上下来想往大川的方向走,没想到没走几步一脚下去却踩进了水下排污管两管之间的夹缝里,整个一条腿陷下去,怎么也拔不出来。大川用力地扒开管,把冰儿弄了出来,冰儿喝了几口水,呛得直咳嗽,膝盖也划破了好一大块。大川抱着冰儿就往岸上跑,让冰儿趴到自己的腿上把水吐出来,然后给她裹上浴巾说:“我送你去医院吧!”“不用,只是划破点皮。”“我们回宾馆吧,你把我放下,我自己能走。”“不行。”他像抱小孩子一样把她一口气抱到她的房间,看看满是鲜血的腿说:“我给你洗澡吧,好清洗一下伤口。”“去!我不用你。”冰儿冲着大川苦笑一下。大川申辩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看你痛的那样儿。”“没事,皮外伤,你去到街上买碘酒、纱布、药棉之类的东西就行了。”冰儿故作轻松地说,大川心疼地看了一眼她才急忙转身出去。

    冰儿走进浴室,脱掉泳衣把水调凉一些,把身上和腿上的沙子冲去,伤口被海水腌得钻心的痛,使得全身有些颤栗,这才禁不住地呻吟起来。洗净之后揩干伤口和全身,穿上上衣和运动短袜坐在沙发上,用餐巾纸沾着伤口渗出的血液。

    这时大川满头大汗地进来了,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放下,洗干净手,手忙脚乱地给冰儿包扎伤口,弄好之后眼巴巴地问:“还痛吗?”冰儿见他浑身是汗就劝慰地说:“看你身上还有沙子呢,去冲澡吧,我没事!”

    大川去了自己的房间冲了澡换上干净衣服回来,把冰儿抱到床上,把她背后倚上枕头,让冰儿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拿着冰儿的手放在自己的大手里,闪着泪光说:“冰儿,你吓死我了,当时我不见你我的魂都没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呀!”冰儿听了心头一热,赶快把目光从他的脸上转开,故意说:“我倒没害怕。”“为什么?”他问。“因为有你呀,你不是我的保护神吗?”冰儿语气中带有几分调皮。大川看看她的腿,问:“现在好些吗?”冰儿点点头,他又接着说:“你不知道当时你那小脸有多么难看,惨白惨白的,让我好个心痛。”说着把散落下来的长发帮冰儿捋到脑后。“我不是喝了几口水吗?再有我对疼痛过于敏感,这要是别人根本不算回事,只是你太在乎我了。”大川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能不在乎你,你在我心中知道有多重要吗?”

    冰儿看着这位身宽体壮略显粗犷的男人,没想到他不光有柔情似水的一面,还是一个感情细腻的人呢。冰儿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像父兄似知己不是占有,而是百般的体贴与呵护,不知不觉中她在大川的怀里睡着了,而且是那样香甜。

    回京以后,全国夏季定货会八月中旬在哈尔滨举行,冰儿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参加,回来有些业务需要处理,一晃就是一个多月,中间匆匆地和大川见了一次面,而且没说几句话,就让人找走了。还好,他们都有了电话,大川三天两头给冰儿来电话,才不使冰儿闲暇时心情太寂寞。他们再次相约,已时至中秋了。

    这天冰儿在车站等大川,只见一辆崭新的黑色尼桑,在她的面前戛然而止,大川穿了一身白色运动装,走出车门乌黑蓬松的头发向侧一甩,生气勃勃动感十足,冲着冰儿一笑拉开另一边车门,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的小姐请上车。”冰儿看着大川,心想真是男人三十一枝花,他已经三十六岁了,还仍看不出来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还是那样魅力四射。本来对于所有的男人来讲三十多岁,不管事业也好,体力也好都是大好时光,何况又是才貌出众的大川呢?

    大川买新车了,冰儿很高兴。大川笑着说:“这两年村里的几个企业红红火火,我的新品种也培育的得心应手,市公司给了不少的奖励,有了些积蓄,以后进城少些限制,最重要的是让我的美丽公主坐的更舒服更合身份一些。”“嘴上抹蜜了,说话那么甜,今天干嘛穿得那么精神?虽然你比我大五岁,看起来倒像我弟弟。”“真的吗?”大川有些得意接着说,“省得谁见着你都说你是个小姑娘,我怕跟你一起走,人家以为我是你叔叔呢?”“去你的,找打。”冰儿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冰儿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大川带她先到的商场,给冰儿买了一瓶可乐,少不了自己的一小瓶二锅头,又是酱牛肉、熏鹌鹑、火腿、五香豆制品,还有水果和好多小吃。冰儿说:“够了别再买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大川说:“你就是我的小孩儿。”然后提着东西拉冰儿上了车,两人一路欢声笑语,沿京津公路向南足足跑了二十多公里才向东下道,沿运河又向里开了一段才停车。

    冰儿下了车,发现自己在一个片好大的杨树林子中。“你看这地方怎么样?”大川笑盈盈地拉着冰儿的手往运河河堤上走去。河水虽然不是太多,但在火红的朝霞映照下,碧波粼粼,金光闪烁,那景观仿佛是七色的彩线,让人遐想联翩,丝丝缕缕的思绪随着运河的潮流向着遥远的天际而去。河水涓涓地流淌着,在秋天干燥的空气中也不乏几许甜甜的湿润,又加添了几多浪漫。河边的垂柳像姑娘的长发随风飞舞,放眼望去深远天际中飘着几朵白云,不远处一位老汉正叼着烟斗看着他的羊群慢悠悠地吃着草。在一片被风霜染足了色彩的杨树林中,不时有几只鸟儿飞起舞落,不断传来悦耳的歌唱。地上浓密的毛草上已落下了厚厚一层树叶,看上去就像一块色彩斑谰的地毯铺将出去。这里全无了城市的喧哗,大地是那样的恬静,空气是那样的新鲜。久违了的大运河,让她顿感亲切和舒畅。“你看那边——”冰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紧挨着林子边上显现出一片恬静的桃林。冰儿跟着大川走向前去。桃林南北长,东西宽,浩浩荡荡大约有好几十亩,一排接一排望不到头。它的周边用树枝围成稀疏的篱笆,上面坠满了绛紫色粉红色的喇叭花,凑热闹似的竟相开放。一张张心形的叶片,像一只只张开的手掌层层叠叠向上托举着,严严实实地筑成了一堵生气勃勃的七彩围墙。啊!冰儿不由得从心里感叹了一声,“真美呀!”大川接道:“我去年和我养蜂的朋友来过,盛花期的景象真的让我震撼,闭上眼睛还能感受到那壮美的气势,那一片粉雕玉琢花枝招展的桃花接天连日,一望无边,好似一条铺满鲜花的大路直通天外。”

    冰儿兴奋地一下抱住大川,跳着说:“我太喜欢地方了!”大川看着她高兴的样子,顺势抱起冰儿在半空抡了几个圈,放下双手搭在冰儿的肩上弯腰低声说:“这儿可以做我们的世外桃源了。”冰儿微笑着点了点头。大川又拉着她的手在不远处走了一圈,然后回到车跟前,从车的后背箱里拿出来一卷凉席铺在软软的草地上,把吃的东西放在上面,然后提出一桶清水说:“我的小姐洗洗手,野餐。”

    冰儿走过来,乖乖地洗了手,拿起毛巾接过水桶让大川洗,擦了手他们相对坐在凉席上。大川忽然拍了一下脑门,站起来走到车后的背箱里取出一个报纸卷,放在身后,剥去报纸,嘴里还唱着:“噔噔噔……”双手现到冰儿面前,呀!原来是一大束红玫瑰。冰儿惊喜万分地说:“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就来什么。”“那就奖励我一下吧!”大川扬起脸指着腮说。冰儿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热吻。坐下说:“这花是你买的吗?”“不是,我给你种的,我在咱村南口开了一个花木基地,把我研究的花卉新品种在那里试种,现在略具雏形,这是第一批花,当然要先给我最爱的人了。”冰儿笑得很开心。大川接着又说:“以后还要成立花木公司,产销一条龙。”他停顿了一下看看冰儿又说:“想让咱村快点富起来,一方面为了你,你那么爱花,将来你的工作干烦了,你就在城里租一间门脸,开一个花店,我做你的供应商,你一定会高兴的。”

    冰儿只觉得一股暖流在心中涌动,半天才哽咽着说:“大川兄,谢谢你对我这份心。”大川拍了一下冰儿的头,说:“姑娘,说什么呢,酸不酸呀!咱们还是为了‘新大陆’庆祝一下吧!”上车拿出他喝水的杯子,给冰儿倒上“可乐”,拿起二锅头小瓶子,说:“干杯!”还没有喝,却诡秘地一笑说:“我没有杯子,怎么干杯,这样吧!你做我的杯子吧。”“我怎么做你的杯子?”冰儿不解地问:“你喝嘴里面倒给我喝。”“不,二锅头太烈了。”“求你只喝一口。”冰儿看看他乞求的眼神,拿起酒瓶喝了一口,大川一下把冰儿拉到怀里,开始还能一点点地吮酒,后来却几近疯狂地啜吸着冰儿的双唇,好像要把她体内的精血一次吸干。冰儿觉得有些不能自持,急忙推开大川,红着脸说:“你是吸血鬼呀!”大川也觉得有些失态,就自我解嘲地说:“这酒越喝到最后越甘甜。”

    此后的两年中,他们一有空就到这里开心,大川照例给她带来不同新品种的鲜花,一起野餐,一起在林中漫步,一起听潺潺流水,闻鸟语花香,看草木由绿变黄。

    让冰儿记忆犹新的是几年后的初夏。他们相约来到这里,未进林子之前的小路上,大川教冰儿开车,冰儿胆子很小,一慌险些把车开到沟里去,吓的冰儿出了一身冷汗。大川抚摸着冰儿的头说:“好了,别害怕有我呢。”接过方向盘开到老地方停住,说:“冰儿我今天给你照像吧!”说完从车子里拿出一个备胎,两根绳子。冰儿好奇地问:“你做什么?”大川一边做一边说:“你猜吧?”大川把绳子在备胎上绑好,把两头拴在两棵相邻的大树上做起了秋千。冰儿高兴的两眼直冒光:“你总是别出心裁。”“你还记得吗,那是八几年了,我去你们家,你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坐在秋千上看书,你的头发和衣服轻轻飘动着,真是好美啊,那一幕时常在我脑海里出现。”大川一边说,一边把带来的花一支支地插在两边的绳子上,然后拿出一个纸袋说:“给你买的裙子你换上。”冰儿拿出一看,里边是一件紧身丝绸深粉色的衬裙,外边是一件宽松式薄如蝉翼的白色纱裙。冰儿拿到车里把衣服换上,出来给大川看。大川脱口而出:“好靓!”冰儿望着眼前的这位沉稳、庄重、实实在在从不虚浮的兄长,每做一件事都能带给她惊奇与浪漫,使自己有说不出的高兴。

    冰儿甜甜地说:“你总是那么会说话,真会讨人喜欢。”大川把秋千弄好之后,上去坐了坐,然后走到凉席上说:“过来,再让我给你打扮打扮,就成了人见人爱的仙女了。”大川把剩下的花编成了一个花冠,又把冰儿瀑布般的长发整理了一番。头戴花冠的冰儿此时就像一位美丽的公主,白色的纱裙随着荡起的秋千随风舞动起来,令大川为之沉迷、消魂……

    大川拿起相机对着变换不同姿势的冰儿咔嚓咔嚓地拍了几张,然后又立好三角架调好角度和冰儿拍了几张合影。拍完之后说:“等我们老了以后拿出来看,一定很有意思。”收好东西让冰儿坐在他身边,开始他们的野餐,照例喝他的二锅头,照例让冰儿做他的酒杯。有时也会喝一大口可乐,鼓着腮帮子要做冰儿的酒杯,吓得冰儿一边向后闪,一边喊不要。大川把饮料咽了下去之后,会开怀大笑地说:“我逗你玩呢。我这么大口给你还不把你的小嘴给撑破了,我还舍不得呢。”酒足饭饱之后,大川会枕在冰儿的腿上美美地睡上一觉。这时冰儿会打开收音机,边听音乐,边看书,有时看书累了,放下书就会被他那孩子般酣睡的模样所吸引。情不自禁地会在他的脸上亲一下,亲醒了大川,他会把她按倒搂到怀里拍她睡觉,闹够了,他们会迎着落日的余辉徜徉在回家的路上。

    就这样他们一起体会“春风在树叶上弹奏着美妙的天籁之音,夏雨伴着乐曲引吭高歌,秋虫在花丛中起舞,冬雪送上漫天的礼花”的美妙的意境。每次约会都会使他们的心情好快乐,好像世界在他们心中发光发亮,美好得踏进仙境之中了。他们带着这饱满的情绪去干自己的事业。冰儿也圆了她多年的梦(城里买了气派的房子、豪华汽车,户口也农转非),念儿在她的照顾和训练启发下,智力基本正常,就是记忆稍差,别人背东西只需二三遍的,她要加上两倍才能记熟。好在念儿懂事,知道用功吃苦,虽不能超常但上了六年级还能拿班里的前三名。不仅如此,数学竞赛在县里(小学生组比赛)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绩。艺术和绘画才能也有所显现。她和同学两人的小品在全市小学生文艺汇演中获一等奖,她的一幅国画也拿了三等奖,而后顺利地考上了县里的重点中学。

    大川的事业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他应邀写了好几万字的农业科普和新品种栽植方面手稿,准备出版……

     

    一九九五年初,天上飘起了多年罕见的一场大雪。他们约好了去拍雪景,是好长时间未曾相见的原故吧,冰儿有些心辕意马恍恍惚惚,就像心里长了草,坐立不安的,以至于一连多日不能安然入睡。大川已在她生活中成为不可或缺少的一部分了。这人真是很怪,当一个人闯进她的视野而又令她痴迷时,便无处不在时时出现他的影子,他的音容笑貌便总是在脑子里打转,继而干脆就总想见到他。

    冰儿耐着性子,等到早晨八点。大川带着她驶离了喧哗的都市。满天的雪花还在车窗外飞舞着,冰雪在轮下发出清脆的碾轧声。

    冰儿看着茫茫的雪原,心中十分的喜悦,侧头看了一眼大川,他也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她即刻把目光收了回来,心里砰砰直跳,随手按了一下开关,放上音乐借以掩盖自己的慌乱。

    汽车平稳地停在林中小路上,大川拉上手刹,开足暖气,把手放在冰儿的手上,望着冰儿痴笑,那么多的浓情蜜意,那么多的尽在不言中。

    “来,我们到后面坐会吧!”大川打破了沉默。他下了车去了后排坐,冰儿也红着脸乖乖地跟了过去。大川捧起她的脸说:“冰儿我像一个世纪没有见到你了,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我也是,我也好想你。”冰儿那双涧水似的瞳眸忽而闪出泪光。“怎么了,我多愁善感的姑娘。”大川问:“如果有一天,我见不到你了,你不再爱我了,我该怎么办?”说完睫毛一闪两颗泪珠滚落下来。“傻孩子!”大川笑着,一把将冰儿拥在怀里,“我真怕有一天失去你。”“不怕,我会永远爱你。”大川吻着冰儿的头发,一直至耳根嘴唇,每一个吻都轻巧得像拂在草原上的一阵风,温柔之中有它一份执着的劲道,青青嫩草无法不含羞带笑地垂着头,迁就而驯服。

    此时此刻的冰儿抵受不了深情热爱所牵动起的诱惑,理智的堤坝彻底地崩溃了。什么世俗规矩,什么伦理道理,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她被淹没在爱河里,深深伏在大川的怀抱里。耳畔只有爱侣那细细嗟叹与喘息,气势和感受有如澎湃的波浪。

    当激动的情怀获得宣泄后,冰儿洁白的额上留下了斑斑汗印,妖慵欲滴,有如青叶上的水珠。大川见着心里一动,吻着冰儿说:“冰儿,谢谢你一生中给了我最大的幸福和快乐,美的我都找不着自己了。”“我还以为你是那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呢!”“不,我不是什么柳下惠,而是不敢,你在我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是一朵冰花,只能欣赏不能碰,我怕一碰就化掉,更确切地说是舍不得,怕碰了你会瞧不起我,怕亵渎了我对你那份真情。”“不用说了,五年了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真情。”冰儿把脸贴到大川那宽阔的背上柔声地说,眼里滚动着泪光。

    大川爱抚地梳理着冰儿的长发:“起来咱们去拍雪景好不?”她起身看看窗外,雪已停了,天空好蓝好蓝,几朵白云点缀其间,远处的群山更是蜿蜒缠绵。暖烘烘的太阳露出云端,把大地照耀得光芒四射,整个洁白之上,又罩上了一层金黄,树木都变成晶莹剔透的珊瑚。

    冰儿黑发红衣,像一团火在银色梦幻般的世界里跳动着,恰似一道美丽的风景。

    一卷胶卷用完之后,他们回到车上,大川把冰儿冻得冰凉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焐着。看着已隐退西方的太阳有些感慨地说:“跟你在一起总觉得时光过得太快,真想什么也不干和你呆上三天三夜,看来现在是不行了,我就像上了弦的钟,好多事推我转,把我这边打理好了,正月十五,我和另一个同事去沧州帮贫救困,给他们那建一个种药基地,少则一个月,也许更长,我真的舍不得离不开你。”

    忽然冰儿心中涌上几分惆怅,喃喃地说:“该做的事也得做,听说那地方条件很差,你要好好注意身体,别让我担心。我初十也得走,在广州开定货会,大概也在一个月左右回来。”大川重新把她拥到怀里,说:“你也要出去,就别担心我了,我在部队已养成了良好的生活习惯,到哪都不成问题,倒是你最大的毛病是生活上太马虎,丢三落四的要多细心,吃东西多注意,多多保重才是,听到没?也好让我放心。”又在冰儿的额头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说:“记住,宝贝,我永远爱你。”冰儿热泪盈眶地点了点头,不知过了多久,才恋恋不舍地从大川的怀抱中离去。

    二十天的定货会很快过去了,可在冰儿看来却像过了二十年。剩下来的时间,是厂家带与会者到各处参观和游览。她已经没有心情在此赏花观景了。改革开放以来,广州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想好好地看看,但陆大川已经占据了她整个身心,她不知为什么这次分别让她如此难熬,思念之苦如此难耐,一天到晚不知要想他多少遍。如此让她这样神不守舍,寝食难安。她决定一刻也不能等了,打点行装登上了返京的航班。

    坐在机舱内,望着茫茫云海,想着就要到家了,心里觉得踏实多了,闭上眼睛靠在坐椅上,只见大川笑盈盈地抱着一束鲜花向她走来,她奔跑着扑上了车,可是一下就不见了。冰儿一惊睁开眼睛,原来是朦胧中做了个梦,她想如果他还没回来就去找他。

    当她走下飞机的时候,天空阴沉沉的,四野白茫茫一片,虽已是二月下旬,但北风中夹杂着雪粒打在身上还是寒气透骨,不禁打了个寒颤。

    接她的是李冬和刚上初中的女儿念儿。冰儿亲了亲女儿,随后上了自家的汽车。李冬的脸依然像窗外的天空一样阴沉着。冰儿搂着女儿坐在后排坐位上,望着窗外身着白衣的树木在风中嘶鸣着扑过来又一棵棵向后逃去,田野一片银白在风的作用下,不时掀起一阵雪尘。

    “妈妈,表姑父死了。”女儿冷不丁地说。“什么?”冰儿蓦地遍体生寒,像被人扔到了万丈深潭之中又冷又怕,牙关也打起颤来。天, 不可能,决不可能,冰儿心里在喊。

    “那个在村上当书记的姑父,在外地让汽车撞死了。”“真的吗?”晴天霹雳!冰儿像当头挨了一棒,脑子里一片空白。她雕塑一般,动也不动,许久眼里蓄满了泪水流出眼眶,任其无声无息地沿脸颊滚落……

    “都快一星期了,他和同事走在街上,一个在试车的130向他们冲过来,姑父把同事推开了,自己却没躲开,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就被撞死了。我爸爸跟着去来的,把骨灰抱回来,埋在咱村的大堤旁边了。”女儿不知道妈妈心已碎,继续说着。

    冰儿快到家的时候下了车,推说和客户有事谈,到花店买了一大捧“勿忘我”,截了辆出租车,催促司机加大油门,向大川的墓地驶去。

    她在村边的堤下,离路边有一百米处找到了大川的坟。说是坟新覆盖上去的泥土比地面高不出了多少,一块无字碑也埋进了一大半。(尔后她才知道这种埋法是有讲究的)抬眼看看四周,没有别人埋在这里,和他作伍的只有那被风刮掉的残枝败叶,一堆堆地靠在堤坡的背荫处。堤边的杨树林在风中呼呼作响,更凭添了几分孤寂倍觉凄凉。

    冰儿伏下身,扫去碑前的积雪把花放好,眼泪汨汨而下,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扑到地上痛哭起来,口里叨念着:“说好你等我,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撇下我一个人就这样走了呢?我们曾经约定你爱我到老,一辈子给我送花,到如今却让我给你送花,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以后还有谁还会疼我,让我跟谁去说心里话,让我到哪去找你呀! 你回答我,回答我呀!”凄惨的哭声在堤外的旷野中回荡着。她匍伏在地上,已然成了泪人。

    墓地的周围阴风阵阵,地上的残雪枯叶随风飞动,所发出的声响加添的不是生气而是苍凉。冰儿起身看看西边一抹粗糙的晚霞,在寒冷的黄昏中冻成了绛紫色,像随意泼洒在浑浊天边的一堆污血,滴得到处都是。

    她忽然感到头重脚轻险些摔倒,浑身冷得直发抖,看看村庄已是灯火点点,她跪在墓碑前说了声:“大川兄我很冷,抱抱我好吗?”没有回音,只有一个小小的旋风在脚边刮过,冰儿心如刀扎。她知道再也不会有大川兄温暖的怀抱了,再也听不到他那悦耳的嗓音了。

    “大川兄,你安息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她脚步踉跄一步一回头离开了墓地。

    因为过度的悲伤,和饱受风寒的侵袭,当晚她就发起高烧,咳嗽不止,第二天送进医院,已转成了肺炎,没办法只能住院。

    往后的几个星期,她好像个完全没有感觉的人,断根植物似的瘫在床上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她呆望着窗外,眼前似是看到了一幕又一幕的前尘往事。人生原来如此,要来的情和爱,要来的福与祸,要来的一切一切,挡都挡不住。要去的呢?倾刻间就烟消云散留不住,半点办法也没有,真是造物主玩弄人。

    以前总认为大川对她而言只是个小妹妹受了委屈,伏在兄长的怀中撒撒娇,泄泄气,完完全全视为一个歇息的驿站,然而他走了,才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他了。他是她事业和爱情的支柱,是寒冷中的篝火,是干旱时的雨露。不知不觉中生出了那么多的敬慕与眷恋,习惯了他的呵护与迁就。回首以往,他给自己的那种爱是实实在在,踏踏实实的,用不着患难得患失,用不着诚惶诚恐。不管你走出去多远,时间有多久,你回来的时候,它还会全须全尾的属于你,不会走样一如既往。有时她也觉得他太娇宠自己了,像个孩子,不管提出什么,他都会不假思索地答应。让一个女人的虚荣心得到充分满足。因为她的情绪一直是欢愉的,在工作中心情也始终保持一种乐观积极向上的状态。如今自己像一叶失去港湾的小舟,在无边的沧海中,找不到方向,无处停泊。

    出院以后的日子里,冰儿时常到墓地去陪大川。想到他英年早逝埋在冰冷的泥土下,就恨死了那个肇事的混蛋。恨不得千刀万剐可顶什么用呢?她把过臀的长发齐肩剪下埋到他的坟下,因为这是他喜欢的,每次和冰儿一起都会爱不释手地抚弄它,赞不绝口。她又把他们一起的照片和写给大川的日记,一张张一页页当成纸钱烧给了他,边烧边哭诉着大川兄:“你已然不寂寞了,冰儿的心和魂早已被你勾去了,你疼过爱过的人和你在一起了。你爱了她五年,就让她陪你一世吧!”烧完,倒上二锅头酒,洒在地上直到辰星满天,才迟迟离去。

    深秋,冰儿一人驱车去了运河岸边上的“世外桃源”,借以哀思她逝去的恋人。如今已然物是人非,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林中任狂风吹乱她的秀发。满地的落叶在枯黄的杂草上滚动着飞扬着,河水呜呜咽咽地流淌着,偎宿在树上的鸟儿偶尔拍打几下翅膀发出几声哀鸣。冰儿把大束鲜花撒落在他们在一起呆过的地方,望着头上深远的天空,她真希望人死有灵魂能在此刻出来见她呀!……死死地,死死地盯着远方;渐渐地,渐渐地有了一个人影。是大川吗?是大川吗?……近了,近了,啊呀!我的天哪!那是分别了十几年的玉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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