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某些“谎花”的诠释
彭乐山
发现一个美丽的圆,同时也发现一些并不美丽的凹陷
——题记
翡翠戒指
2004年春的一个下午,我们游览过珠海的情侣街和其它一些景点,导游将大家带到一家名叫华琳的珠宝店。旅游兼被动购物总像吃葱花脂油饼时突然咬出一块“拖腻”,但这次我们却遇到例外。
一开始我们四十余人好似被什么“押解”着走进店门,除了少数女士跃跃欲购外,大多数是走马观花,应付着必需的程式。
我正向前走着,一位售货员高声说:我们汤经理听说你们是北京的老师,他非常高兴,经理和大家是同乡,想同大家见见面,请你们先去会客室坐,他一会儿就来。
我们走进一间装修精致的大房间,屋子当中是一个仿红木的会议桌,四周靠墙摆满了沙发。
沿海城市的老总,同乡,想和我们见面……我心里一阵热乎乎的。
没过多久,一位年近三十,身穿蓝色西装面皮白净且非常温雅的男士走了进来,服务员说,这就是我们汤经理。
“老乡们好,北京的老师们好!”
我们报以热烈的掌声。
汤经理坐下来先是微笑着环视一下大家,然后问我们过澳门海关时等了多久?(他知道现在我们是去广州登机回京而路过这里)接下来就讲起他的身世和家史。
他父亲是解放后北京回龙观一带某中学的教师,57年竟受屈含冤被打成了右派,经过几年劳改后,便设法逃到香港,又几经周折就干起了珠宝首饰这一行当,几年前在缅甸开设了华琳珠宝总公司,人也在那里定居下来。现在父亲已近耄耋之年,但还时常想起当年在北京的老同行。汤经理说到此处竟然声泪俱下。
我听到这里心头顿时爬上一股同情与酸楚。
汪用面巾纸拭去了泪水。
“你们游澳门时去赌城了吗?”
“去了”。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澳门赌城很好玩,上周我在那里玩了一回,赢了20万。”
果然是个老总,出手就是不凡!我心里暗暗地想。
经过宾主一番简短地会晤,汤经理说今天他不做买卖了,要请父亲的老同乡老同事在店玩一玩。
“工作人员去把把店门关上!”
“是!”一位身西装套裙的女子刀上应声,并立刻转身而出。
这家珠宝店说不上太大,但也具有一定规模,十多个明光闪闪的玻璃柜里,摆满了玉镯,红、蓝宝石项链和白金钻戒。
我随大家沿柜台依次往前移动,当走至一个玻璃柜前,一款深绿的翡翠戒指引起我的注意,其标价是4800元。此刻汤经理也正走到这个柜台里。
“这只戒指4800元?”我有些明知故意问。
“对,如果你喜欢,300元就拿去。”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当我抬头又看见他那双湿润的眼睛,我不能不相信这是真实。
汤经理将翠戒指递到我手中,我托着它到收银台付款,一个用口红在补妆的小姐侧眼看了一下说。这是“祖母绿”,今天经理遇到老乡,算你们好运气。
“是呀,是呀。”我因为兴奋,竟然忘却了矜持。
那天我们这个旅游团中,多数老师都以惊人廉价买到自己所爱。
回到车上,我不时端详着这只戒指,眼前又常常闪现汤经理那副尔雅大方的表情。
“商场中也有看重乡情的人哟!”我像赞赏一位侠士一样向我的邻坐颂扬着那位经理的慷慨。
“不见得吧,说不定这些首饰都赝品。”
“人家标价可是四千八,就是有些水份,也不会就值300元。”
“那年我在云南就买了一块假翠,坐在我后边的一位中学校长也搭了腔。”
“人家汤经理可是大家公子,很重感情,你们没看见他说话时都要哭了。”我心中似乎在升起一股愤懑,仿佛有谁在毁灭我心中的偶像,我必须奋力回击。
返京之后,一是为了搞清这只戒指的真伪,二是想验证一下一种世情的虚实,我带着这只翡翠戒指去了通州两家大商场的首饰专柜,请那里的售货员给鉴别一下。然而所得到的答复都很令人失望——“我们只知按上面标好的价钱去卖,要想鉴别宝石翡翠的价值需去北京珠宝鉴定中心。”
我没去北京,为了一只普通戒指跑得老远有些不划算。
去年春天,我又随另批教师旅游团去了厦门。厦门的导游也带我们去了一家叫做明明的珠宝店,这家珠宝店的经理姓汪。他也像珠海汤经理那样接待了我们。他说他的老家是通州梨园人。无独有偶,他的父亲也是中学教师,后来被打成右派……
晚上,在我们下榻的宾馆大堂,一队从北京顺义来闵的游客同我们相遇而且攀谈起来:
“导游今天带你们去明明珠宝店了吗?”
“去了,你们也去了吧?”
“不但去了,而且那位汪经理还说他是顺义牛栏山人。”
“可他跟我们说他是通州人。”
当然,事到如今我已全然明了,可是由于仍不知那只翡翠戒指的真正身价,虽然已现阴霾四伏,而我心中仍有一块小小蓝天。
然而一个谜底终于拆穿了,在几天前,我去的是通州博物馆南门旁一家新开张的珠宝鉴定室。两位很懂行的师傅说:“您这只戒指不是翠的,它叫‘马来玉’,是马来西亚产的一种并不值钱的玉石,这只戒指顶多也就值二百元钱,那戒指托也不是白金,那是镀上了一层铬……”
贴满“欲望”的脸
2006年3月的某日下午,某大报上的一则招聘广告吸引了我:北京XX实业公司直聘中老年人。具体内容是,本公司欲上市并在国外建立分公司,急需部门经理5名,月薪5000元;办公室主任3名,月薪4000元,公司管理人员10名……中老年部10名,月薪3000元。
按照面试要求,第二天我就去了北京XX大厦中的人事部。接到录用通知的第二天早上,我又登上了北京“国际大厦”的三楼。接待我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很有风度的女士,她身着一身北京灰毛料西装,颈上挂一副琥珀项链。
“您太优秀了,而且还会写文章,您可以在我们公司当顾问。”
顾问?我真有些大喜过望,继而又产生一串巨疑,这么大的公司,干嘛需要我这么一个退休的中学教师去当顾问?
她将我带至一个大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这里正在进行着“早会”。主持人是一位新潮少女,她说她是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当了两年教师后就来到这里。她说今天有几位专家给大家做报告。
琥珀项链拍着我肩膀说,他们都是部公司的资深顾问,您以后做出成绩,也和他们一样。
那几位相继上台演说的有东北某市刚刚退休的林业局局长,有某理工学院院长,还有一位拥有几亿资产的青年企业家。
几位名人大谈特谈的都是一些拼搏之道以及致富秘诀,然后就是这家公司的发展前景。他们说自己已经买了这家公司即将上市的内部股票,言外之意就是希望大家也抓住这个机遇……
“您太优秀了。”散会之后,我又听到琥珀项链这么对我说。“您买咱们公司的股票吧,这可是内部股,明年7月这股票在美国一上市,买5万就能净赚12万。来这里的人都买了,包括刚才演说的那些名人专家,不过我们也不强迫,完全随您自愿……您如果拉进更多人购买,您就可以得到丰厚回报。”
“可我只想做一份力所能及的工作,既不打算买股票,也不打算去拉人。”
“工作?噢,哈哈……“
第二天,我就没再登上那辆去北京的848。
但那天夜里,我在梦中听到一种可怕的吼叫,再恍恍惚惚向四下望了望,看见一张墙壁上,贴满了“欲望”的脸。
免费午餐
认识H是在一家公园的凉亭里,那天我沿湖走来恰遇他在凉亭的条凳上读着一份讲义,我们搭讪起来。
他是河南的一个小学教师,后来又调到县教委工作,几年前便弃教从商在老家搞起了小小的礼仪公司。去年又和朋友来通州打算搞替某些老板培训员工的业务,因需等待注册,现又帮朋友在一家保健公司忙活着。
“当小学教师也是铁饭碗呀!”
“钱太少有什么发展。”
“你太太呢?”
“医院里的大夫,也辞职随我来了。”
H看上去很朴实,也很喜欢文学,闲聊中他还给我朗诵一段戴望舒的《雨巷》。
分手时H要去我的手机号码,说以后公司有什么活动约我去“光临指导”。
大约两星期之后,H真的来了电话:明天上午7点有车在“上科华联”门口接我,同一些顾客一起去某区“美苑度假村”联欢,并招待午餐。
我先是婉拒,但H还是坚持要我去,我说玩玩可以,但我绝不购买什么保健品。他说,你放心,绝不让你买。
那家度假村其实是室内一个大热带植物园只是外面有些带空调的房间。
参加联欢的人有100多位,先是游览室内那些小溪、假山,四处都是一些说不出名称的热带植物。H除了工作之外,经常陪同着我,他还给我介绍了他的太太朱女士。
朱的体质很虚弱,削瘦发黄的脸上还渗着虚汗,她说她有失眠和头痛的毛病。
“身体既然如此,何必千里迢迢跑到外地去寻找一份没谱儿的工作?”我这样想着,但没敢说出来。
午餐是略比清淡的家常饭稍丰盛点儿的席面。令人感到并不真实的是每张餐桌旁都站定保健品公司的一个女孩,她们一面爹妈叫着,一面说:爹妈吃好喝好我们就高兴。
用罢午餐,公司工作人员将大家引进一间会议室(此刻H没怎么露面)。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已经乏累得打起盹来。这时主席台上出现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边说边唱,然后有4个女孩在台上表演韵律操。
时间的秒针很快指向推荐商品的真正主题,那小伙子介绍说:这种保健品叫XX油,这种油是生于高寒地带某种雌性动物输卵管中产生的物质……现在连美国人都在吃,其功效是降低甘油三脂和胆固醇。
他说,我们这次活动的目的就是为了爹妈的健康,在座的大娘大爷们就是我们的爹娘。
我相信世间会有一种真情,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真情似乎不该是这样的。
在进入售“药”的实质性阶段,几乎一半人以上都被劝买过,当我正在庆幸有摆脱“规劝”之可能性时,一只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
“您也买几盒吧,身体可是一串零字前头的那个‘1’啊。”我举目一望,站在我面前的正是脸色愈发虚黄的H的夫人。
“对不起我不想买,来时已经说了我不买。”
“买点吧,这种保健品在国外也很吃香。”
“可我也没带那么多钱哪。”
“那不要紧,回去时我跟您到家去取。”
回来时,朱女士跟我走进家门,我很不情愿地从抽屉中拿出八百元给了她。
几乎就从那天开始,一直持久续了半年之久,我每天都在吞食那条输卵管中的神奇物质,但并未发现它对我究竟产生过什么影响。
名 人
我得罪了既是对门邻居又是老同学的马可,就因为一句话。
其实我并非冲着他,或许马可的智商真的有些下降,反正一次他和妻子吵架时,我在楼道里听见了,他妻子嚷道:你脑子注了水!
然而又仔细想了想,那天我说的话确也有些问题,至今是沾点“语带双关”的嫌疑。
还是2004年夏,我突然接到具有某权威性学术机构的一封信,信中附有一张电脑打印且盖了公章的表格,我的名字已被写在姓名栏里,那是通知我,我的作品及简历将被收入即将出版的一部名人大词典。信中要我汇上450元的购书费(出版后每位作者必须买上一部)、像片和小传。
恰巧在一家邮局的汇款台上我遇到了马可。他拿过那张通知书看了看说:你已经成为名人了。
我笑着摇了摇头,因为自知自己绝非名人。
大约在92年开始至97年的五、六年中,我一年要收到七、八封去外省参加笔会的邀请函,信的末尾总要我汇去多少多少人民币。可我一次都没参加,虽然那些邀请中也有时带着我是什么什么名人的口气。
但这一次却有些不同,虽然被收入名人词典也不意味是真正名人,但将我收入词条的竟是有点名气的学术单位,于是对于马可的赞语也有点得意。
按照通知书上的承诺,这部词典出版的时间是在汇款的半年之后,但是当日历翻到2005年末,已经过了一年半仍无音讯。
大约在2006年元月,我曾致函给该单位进行催问,一位“副主编”的答复是,由于遇到了某种困难,该词典推迟了出版时间,但在2006年5月一定要和读者见面。
然而夏去秋来冬又至,而今转眼就近2007年了,仍然是“泥牛入海”。
那天从一位友人那得到一点消息。原来这个有点名气的学术单位有一个下属的文化公司,而这个公司纯属商业性的,他们经常打着某种旗号去诱骗一些作者的钱。
在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件窝心的事,恰恰刚进楼门就遇到用眼看着我的马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快,我劈头盖脑对马可吼了一句:
名人已经被一只他妈的绿头苍蝇叮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