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疾 • 护生

思  原

记得那年秋末冬初的一天，全身酸痛，抬不起眼皮，昏沉沉。一试表，体温四十点二度，这还是我平生第一次。中医科张振山主任住在我家楼上，打电话请来家高诊不知方便不方便。没三、五分钟就听到敲门声。知道张主任放下筷子不吃饭马上来，真觉得过意不去。张主任对这些却毫不介意，把了脉，看了舌苔，辩证为“风热感冒”开了方，“先吃三付，烧退了再调调方。”

真的在预料之中，一付药下来体温三十七度八，这次我亲自体验到张主任的妙手回春的效果。第二付药服下，自觉全好了就没再继续吃几天药。

三个月后，过了春节四月初，就觉得胸部发闷，气短发憋心乱，心律不齐，心电图不正常，心肌酶谱仅一项偏高，按冠心病供血不足输液七天，效果不明显，后改用维生素C 8克加高糖静脉推注每日一次，连续七天。

在家输液的一天，一位朋友得知后特意送来两只甲鱼，说补养身体可好了！推辞不过，收下了。

两只甲鱼仍被放在硬塑料袋里，也不知道能喂些什么，我只是每天把盛在袋里的水倒出一些，再放进去一些；怕自来水太凉，先在盆里放一些时间。输完液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水。用手试试不扎手就行；水不用太多，也没没过两只甲鱼，什么食儿也没喂过。一天，一天，一连两天换水后我都看看这两只甲鱼。甲鱼的头缩在背甲壳里，一直不出来，闭着眼。到了第三天，我往外取水时甲鱼的头仍然缩着，换完水后，头便慢慢伸出来，尖尖的嘴，略显凸出的绿豆大小的眼睛先后显露出来，还竟然引颈向上，柔软折叠的皮肤马上绷成紧紧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换完水后，我便凝神注目，产生了联想：殷墟的甲骨文有没有用甲鱼做材料的？听说甲鱼背上圆盖骨放在米袋里防虫？还想起了家父放生甲鱼的经历。

家父讲，每天晨起到怀柔水库遛弯，看到山路上，不是在草丛里，清清楚楚有一只硕大的甲鱼一动不动，只有两三斤重。离水库还有几里地远怎么在路上有甲鱼呢？家父从棉衣兜里掏出半块毛巾大小的的厚毛帕，托着甲鱼往水库走去。一路上，碰见不少人，有的说：“老爷子，多少钱卖给我吧！”有的说：“多好的补品，拿回家吃了，补养身体！”家父不管别人怎么说，径直朝水库走去，水库存副坝的坡比较陡，约在60度。家父从水库存副坝走下去到水边，把甲鱼放在水里，一直看它游得看不见了才吃力地爬上副坝回家。

家父每每提及此事，嘱咐我们要热爱生灵，要对病人好，做人要忠厚，宽容守信，以“弟子规”的内涵教导我如何做人。

看着眼前的两只甲鱼，这次换水时头都伸出来了，不再缩在背甲里，还抬头看着我。只觉得它饿得可怜，又怕给它吃坏了，我心里不由产生一个念头：放生！照老爸的做！

很快，第二个疗程输完了，病好了！内科主任说不除外感冒引起的非典型性心肌炎（病毒所致）。

病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选址放生。

借“紫气东来”的祥瑞，向东选择了金海湖。平谷的朋友听说我去放生，特意为我选了个放生的地点——“龙潭”。当地人也称它为“龙眼”、“海眼”。据说大旱之年此“潭”没干涸过，龙潭水满有巨型甲鱼和五六十斤重的在鱼浮出来。潜水员也曾下去，未探及潭底，推测与深洞（石炭岩地质形成）有关。传闻此潭为金海湖的发源地。

从金海湖大坝向东三百米，站在丘陵的山顶上，到湖边无路可走。湖际水线蜿蜒，在眼前呈不规则弧线，与一矗立高耸的山体岩石相交，岩石的左侧有一块青石板，南北坡状约六米长，东西宽两米多。湖水风吹波动，涌上青石板，再返流回去还泛起小的水花，好像是欢迎我们的到来而献上的野花。朋友们指证这里就是龙潭。

同几位朋友一步步滑下山坡，走到青石板上，我独自走到湖水边，把塑料袋到过来，水从袋里流入湖水，两只甲鱼也随之落在泡浸在湖水中的青石板上，水溅到我的鞋上。我心里说，你们从今天起自由了，回归大自然吧！这些天委屈你们了！说完，我转身往回走。忽听在青石板尽头的朋友喊：“你看你看！两只甲鱼爬回来了！追你呢！”我诧异地停下来，转回身，只见两只甲鱼爬到我的鞋前，接着“一步一步”爬上鞋面、小腿，一只爬的快一些，几乎到了膝盖。我惊呆了！胸内有一种涌动，全身发热，每个毛孔都张开了，出汗了，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忍心打掉它们，徐徐地挪着步往湖边走，虽然只有两米，却显得那么遥远。也许是重力的关系，再加上脚步的挪动，甲鱼从小腿跌落，用四只抓拄住裤腿，头朝下又爬到地面，抬着头看着我。我蹲下来，眼睛对视着，这一只，那一只，移动的目光是我心灵的窗户，“去吧！我会永远记住你们！”两只甲鱼还是纹丝不动。我的朋友们来到我身旁也蹲下来，它们才“一步三回头”慢慢地爬到湖水边。在水中，两只甲鱼的头伸出水面，我会意地点了点头，它们才向潭中游去。我凝视良久……

朋友们赞叹不已，陪我爬上山坡。一眼望去，库存1.2亿立方水的金海湖使我想起“九八的洪水”、““Ο三的非典”，心情竟很难平静下来。做到心如止水该有多难！上善若水又是何等境界！自觉惭愧，修养还差得远哪！

在了却我这宏愿之后，发誓永不食用甲鱼。遗憾的是，当时发生的一幕朋友抢拍过，只因取景角度、距离又远不聚焦而未能存照。不过，我想，心中的记忆却是永恒的。

市政协开会，广化寺方丈怡学法师赠我一本《护生画集》，广洽法师编印，弘一法师书，丰子恺先生画。恭选其中元赵孟頫《放生词》作结尾吧：

同生今世亦前缘，

同尽沧桑一梦间。

往事不堪回首问，

放生池畔忆前愆。

2007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