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信我有一双灵敏的耳朵。分别十年的同学打来电话,我一下子就喊出他的名字,一个县级市里不同乡镇,方言有着细微的区别,我能一下子就区别出来,并且准确地判断出是哪一个乡镇的;天气还是盛夏的炎热,我却能在微凉的夜里捕捉住秋天第一声秋虫的鸣叫,在医院的注射室外,我能在一进大门的地方就分辨出哪个哭声是儿子发出的嚎啕……有权威作证:考师范那年体检,视力测试与听力测试在同一间屋子里,视力测试的时候,医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换着大再大再再大的字体,而听力测试的医生站在屋角,嘴唇只是动了动,我就毫不犹豫地说出他说的两个词语,使他大为惊叹:这个孩子眼睛不怎么样,耳朵可真不错。我当时觉得好笑,然后想老天真是公平,决不亏待哪一个,这边缺了,那边肯定会补上。 可是现在,我的骄傲消失了。上课时,当我第n遍要求回答问题的同学再重复一遍时,全班同学就会一起大声告诉我——他们都听见了只有我没有,然后他们就乐不可支,笑倒一片,我也笑,这便成了枯燥的课堂上一个可以放松的小插曲,只是小插曲多了,我的不好意思也就多了。 我不知道我的耳朵是从什么时候不再灵敏。我只知道日常家里常见的一个生活场景是:洗衣机在轰鸣着洗衣服,我在厨房热火朝天地煎炒,吸排油烟机使我对外物充耳不闻,往往是在外面玩够了的儿子用脚踹门我才能听见。而不在做饭的时间里,窗外传来的不是建筑机械发出的轰鸣就是嘈杂的流行歌曲。然后,睡觉的夜里,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不同类型的喇叭声和发动机的声音——我基本上生活在一个嘈杂的环境里,而且分贝不低。这是我年纪还不算老,而耳朵已经明显不再灵敏的原因吧? 那一次去乡下,一下公共汽车,就觉得哪一点是和平时不同的,是什么呢?我不知道,城里和乡下肯定是不同的,是周围的山,还是简陋朴实的建筑,还是明显清新的空气?都不是,直到坐在屋子里,听到院子里的鸡在咕咕地叫才恍然大悟:乡下是多么安静啊。我一直觉得和往日不同的一点就在于此啊! 仍然是有声音:鸡鸣狗叫,农妇骂孩子,拖拉机突突突,还有一辆汽车尖着嗓门使劲地响喇叭,可是这一切的背景是安静的,沉稳的,清晰的,虽然这样的背景之下显得这些声音格外地响亮,仍然让你毫不费力气地感受到那使人心安的静。完全不是城市里的嘈杂,混沌,模糊,焦躁。一切都是那么清亮亮地,让你的五脏六腑都安安稳稳地各归其位——你一下子踏实了,安顿了。这就是乡下的魅力吧?能将一颗浮躁的心抚慰得妥妥帖帖。 在城里的这几年,不只是我的听觉变得迟钝了,我的身上所有的细胞都像城里的空气那样变得混沌,甚至麻木。我知道我好久没有开怀大笑了,那种毫不遮掩的畅快淋漓的大笑,我忘记了自己曾经的笑声是什么样的,以前有人说过我的笑声很清脆;我很久没有闻到花香了,城里的花实在不少,妖妖娆娆地开得也很鲜艳,可是几乎没有味道;我很久没有看到皎洁的月亮了,城里的楼太高,城里的灯光太多太亮,月亮只能黯然神伤。 我不怕我的听力减弱了,我怕我的那颗心麻木了。
20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