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一枚红叶与红孩分享
高国镜(北京顺义)
那个秋夜红孩给我打电话,说他于那个秋日携妻儿到慕田峪长城去了——说他在长城的豁口上,想到了20年前的“五四”青年节,我与他比肩烽火台,真是有点浮想联翩哪。遥想当年,指点江山不成,激扬文字的心却是有的。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当时登上长城了,却各自揣了一个似乎比攀长城更难的目标:登上文坛。
谁知这通向文坛的路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了。20年弹指一挥间,当年红孩还是一个18岁的小伙子,而我也不过是一个28岁的大小伙子,而如今……按季节恰是秋天,枫叶和黄栌叶正红的时候;而要把人生分成四季,我们已经走过春天,走过夏天,甚至说已经走向秋天了;对于我本人,并不悲观地说,已经走入深秋了。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而我回想着那蜿蜒委迤在群山中的长城,不免有几分“空悲切”的感觉。而对于红孩来说,肯定比我乐观得多。通过银线里的声音,通过他带磁性的铜音,便可看到他的内心实际上还像一轮旭日在喷薄欲出的。我们走过的路,恰似长城上的小路,曲折而崎岖——但回头一看,那汗水和血水洒满的荆棘中,还是有朵朵带露的鲜花,水灵灵的;自然也有几片红叶,红艳艳的;几枚果实,沉甸甸的。红孩曾用朝阳一般的满面红光,用他握过妙笔生花的手,举着在全国各地采撷而来的文学之花,对我说,鲁迅文学院都成立20年了,你不觉得咱哥俩的成长与他们的培养有关吗?
我怎么回答呢?红孩曾对我说过,写小说最好不用成语。而此刻我听着培养俩字似乎比看到小说中的成语还别扭。
说实话,我对培养作家、诗人这类词汇一直心存质疑。更不相信作家是在什么院校里诞生的。这观点肯定偏激片面,但我有我的理由,我能举出一大串、两大溜文学家来,古今中外皆有之,证明他们都不是什么科班出身,但都成了叫得响的作家,都有流传久远的作品。包括《红楼梦》那样的不朽巨著,其作者曹雪芹怕也没有所谓大学学历,更不会有什么人培养了他吧。
基于种种,笔者很早就天真地认为,想成为作家就赶快抄起笔来,写小说吧!一夜成名、一鸣惊人的美事专等着舞文弄墨的作家呢!作家都是心血来潮、异想天开、天马行空之人,都是才思敏捷、行云流水、出口成章之人,用上什么学呀!上小学时我都一度厌学,几次逃学,险些辍学,恨不得离开那个名正言顺的教条主义课堂,赶紧回家闭门造车,也好早日奔向神圣的作家殿堂啊!至于学,上个什么劲儿啊!我不到20岁的人,就敢写30万字的小说,我还用上什么大学呀!兴趣来了,三天两晚上弄出一个电影文学剧本来,也是曾经有过的事情。本子用不用,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也许是愚昧的表现吧,我常常固执地认为,搞文学是不用上多少学的吧?会写几个蜘蛛爬,会爬格子,足够了——就等着成功吧。
然而,成功的鲜花指不定冲谁开放,何时开放哪?对于我,没戏;退稿都求之不得,写多少稿子也是石沉大海,写出来管什么呀!当时那个渺茫啊。其实,也不能排除红孩的茫然。当时,在那个雪花飘舞的正月,红孩带着美酒和红灯笼,不远百里,走进了我的寒门,我为了迎接他,专门请人杀了一只羊,我们就着羊肉饺子羊骨头,喝着烧酒,谈论着文学;晚上,我们睡在热炕头上,还是谈论着文学。当谈及写作写得“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红孩忽然就想到了鲁迅文学院,说是在那里深造一下,会提高咱们的创作水准的。当时我也觉得这是条提高自己的路子。
可我们没有资格迈进其门槛,但我们有资格成为函授学员,于是我们就成了函授同学了,就巴望着在鲁院的培养下,走向“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可说实话,当时我没有迎来文学的春天,而今似乎也没载上真正的文学花环——但回头一看,不管报刊多么渺小,亦不管诗文多么渺小,总算是有小千篇所谓作品,变成了所谓铅字吧;再有,无论能否称得上著作,总算是有七、八本书问世吧,就甭管是否得了多少稿费,发行多少册,乃至拿没拿赞助,反正书是出来了,版权页上有我的名字;还有,我和红孩一同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还说什么,甭管我们是大地之子,还是高山之子,但我们毕竟都得算多多少少往文坛上迈了一步的人吧。红孩神通广大,步伐自然就快;我虽蠢笨,但也不能算是纯粹的陀螺吧,原地是没少打转,可步人家后尘的心没有,超过人家的心有时也是有的。由此想到与红孩登长城那一幕,我才觉时光是多么无情——那长城上的枫栌之叶都红了20茬了,自己居然还是没在文坛红过一回!但毕竟也算没白写呀。一个果子也是摘了一个果子呀。这一个果子从何而来,不该想想那背后的大树吗?大树又是谁培养的?
这么着,我就觉得红孩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呀。20年前,我们参加鲁院函授班,是接受过其培养和潜移默化的熏陶的呀。当年我和红孩都是鲁院的函授学员,我们还有幸参加了一次面授。那天我们在街头的小饭馆喝了两瓶啤酒,说了几瓶子话。那年我的辅导老师给我提了个优秀学员奖,但最终没批;红孩可是成了优秀学员,我不但没嫉妒他,还偷偷为他干了一杯二锅头酒哪。那之后我又当过几届函授学员,1989年,我还在《学文学》杂志上发了一篇作品哪——能说我的成长与鲁院没关系吗?
而对于红孩来说,他的收获、他的成就,自然比我大得多了,那应该是没法比的。他不但在多家报刊当过编辑、记者、主任、主编之类的职务,编发了数以万计的好作品,发现了数以千计的好作者。他还亲自主编了数十套、上百套在全国有广泛影响的各类书籍,尤其是散文精品。他的散文诗集、散文集、报告文学集、长篇小说等著作,我拜读过后,那是要刮目相看的。而对于我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业余作者,红孩那是真正扶植和培养了我的。虽然他年龄小我不少,但他在全国的影响大呀,尤其是在散文界,也算数得着的人物了。不怪有一个女士曾和我说过,红孩的脸总像太阳一样,放着光,那也许是走红运的表现吧?不怪红孩的脸总像一朵鲜花,笑微微的,那也许是春风得意的流露吧。
我为红孩成为文坛上的佼佼者而感到自豪和骄傲。而他在自信的背后,其实还是很谦虚的。对于鲁迅文学院,他心存感激;也许是心诚则灵吧,后来他成为鲁迅文学院的高级研讨班学员。那年秋天,他带着几十个同学来顺义采风。其间,我安排了他们搞采摘,当时望着那一嘟噜一串的各色葡萄,我知道,采几串葡萄实在太容易了,而要在文坛上取得沉甸甸的收获,那是很难的。当时我带他们参观了地道战,在这个和平年代,出入地道战是很容易的,而要在文坛上闯出一条通道来,写什么东西都达到了呼之欲出、游刃有余的程度,那肯定是不容易的。而红孩把所有该过的关都过了。他读万卷书,走万里路,是令我佩服,却又是望尘莫及的。但望着他的背影,我并不觉得悲观。因为人生的路像爬山一样。假如把香山摆在我们面前,无论有多少登山者,总有第一个爬上顶峰的,其余的人,大多未必能登上山巅;好多人也许只能达到山腰,或者还停留在山脚下。不过,那满山红叶会欢迎所有欲扑向她们怀抱的赤子的。
我愿意做一个望着红孩背影,一步一个脚印向上攀登的跋涉者。
文章写到这里,就又想到了红孩那张总是给人希望的笑脸;就又想到了20年前,我们登慕田峪长城的情景。我多想再和红孩子共同登一回长城——当然,如果他实在忙得不可开交,我独自去登一回长城,在长城上采一簇红叶,与红孩一同分享,那了是乐在其中的情景吧。因为透过那红叶,能从那叶脉里看到我们的诗文,还有我们跳动的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