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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胡松岩 桃花劫
  • 来源:原创 作者: 运河杂志 日期:2012/7/2 2 阅读:1730 次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桃花劫

    胡松岩

    小的时候我想,妈妈是我最亲的人,爸爸是我最亲的人,他们俩也一定是最亲的人。但事实证明我错了,这不是因式相等的关系,因为在我十六岁上初三的时候,他们离婚了。小的时候对爸爸没有什么印象,因为他是军人,很我很久才回家一次,久到他一回家我就盼着他早一点走,因为家里多一个陌生人,更明确地说多一个管着妈妈和我的陌生人我觉得很不自在;站着不自在,躺着不自在,吃饭时嘴是麻木的,牙齿会时不常地咬着舌头。

    爸爸也有让我自豪的地方,他穿上军装特别挺拔,走起路来虎虎有生特别威武,他的喉结很大,让我很羡慕,他太阳穴周围的血管总是爆着,让我有点害怕。回家后他每天早上五点钟就起来跑步,无论什么时节从不间断。爸爸也有让我留恋的地方,他送我一艘用空子弹壳粘成的军舰,使我在村子里男孩子中的地位扶摇直上,这就是我的童年,既不快乐也不痛苦,日复一日地过着平淡如水的生活。许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平淡如水的生活其实才是最幸福的生活,因为在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们家就永远失去了平静,就陷入一场桃花的劫难之中。因为爸爸复员了,被分到一个小县城的机关里,我们家也搬到了城里,爸爸从军歌嘹亮的绿色世界,一下子来到这五彩斑斓的大千世界,我和妈妈也像刚从马王堆里刨出来的出土文物一样,赤裸裸地放在一个豪华的展厅里,身体被城市里带有铜臭气和脂粉气的空气所氧化,眼睛被这多变的色彩刺痛、灼伤、人身体里暗藏许久的最原始最本能的东西开始被这混沌的暧昧的环境所唤醒,明智的人应该在适合自己的环境下生存,但我的妈妈别无选择,她就像一条被攥在爸爸手里的鱼,或者被放回鱼缸里,或者被放在案板上。

    在我的眼里,妈妈就是妈妈,我从来也没有把她和别的女人比较过,也从来没有把她和别的同学的妈妈比较过。我觉得这没有可比性,因为她是我的妈妈,不论她的身上长了多少赘肉,一笑起来便凉粉似地乱抖,不论她说话多么的粗声大气,显得没有教养使颜面扫地都没有关系,她就是我的妈妈。因为在世界上我只有一个妈妈,只有她最疼我爱我。但在爸爸的眼里,妈妈是女人,尽管在中国由于重男轻女使得男女比例失调,但女人还是占了将近一半,在这六七亿的女人里我的妈妈显得何其卑微何其渺小,她不会腰肢摆动仪态万方,因为她的腰粗得无法撼动;她更不会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她的眼睛里只有干不完的家务活。当初,她是怀着对军人无比崇敬和对我爸爸无比崇敬和对我爸爸无比崇拜的心情嫁过来的。她由一个不谙世事的农家姑娘变成一个军嫂,她心甘情愿完成着角色的转换。每天除了独守空房以外,还要伺候半身不遂的公公和我。爷爷死以前,我已经有了模糊的记忆,爷爷不仅半身不遂还神志不清,经常把我妈妈的祖宗八代骂几遍,我对他厌恶透了,恨不得他老人家早点归西。他还经常把大便抹得哪哪都是,床上、墙上,连床头那根细细的灯绳都不放过,所以我爷爷的屋里总是臭不可闻,他死后几年,屋里还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不过爷爷临死前倒是很清醒,他拉着妈妈,想说说不出,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眼球已经分不出黑白,灰色的一片,但我看得出,他的眼神里都是对生命的眷恋和对妈妈的感激。当他眼里最后一滴混浊的泪滑落下来时,他便永远闭上了眼睛。看着爷爷,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由一个世界被拖到另一个世界,在晴天白日里灵魂和肉体完全脱离,一瞬间就完成了质变,我感到恶心和恐惧。我没有哭,因为我小还不懂得哭,妈妈却是真心实意地哭了几天,她总说爷爷可怜,临死前没来得及见上爸爸一眼,死了都不会瞑目。我不懂妈妈的话,死了就是死了呗,还有什么不瞑目的呢?

    我爱我的妈妈,但我的爸爸不爱,当初他娶妈妈,是想找一个能替他赡养父母,传宗接代并能够让他无论出去多久都放心的女人,这三点妈妈都能做到。俗话说“丑妻、近地、家中宝”,那时候妈妈是宝,但来到这城市里,妈妈就变成了一块土坷垃,她与这个城市那么格格不入,那些曾经叫她引以为荣的优点在城里被现代文明淹没了,冲走了。城里需要的是高智商、高学历、仪态万方的女人,这些妈妈都不具备。城里需要的是会开车,会玩电脑,见面HOW ARE  YOU ,分手说BYE BYE一脸冷漠,深沉优雅的女人,妈妈只有一身的蛮力气和一颗火热的心,对谁都卑躬屈膝诚惶诚恐,经常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爸爸的第一次情变就是在我上初一的时候,我们家搬到城里的第二年,那时候爸爸被提升为业务科的副科长,每天晚上吃完饭,他都要穿戴整齐地出去跳舞,开始他说单位要组织交谊舞比赛,所以他要到外边练练,妈妈说:“早点回来呀。”爸爸答应了一声便匆匆走了。我问妈妈:“您怎么不去?”妈妈说:“我去谁管你?”我说:“我学习不用您管,再说了,您的文化水平,我的数学作业您有一大半做不出来。”妈妈轻轻地给我一个耳勺子:“小兔崽子,鸟再飞飞不过天,鱼再游游不出海,你再有本事也是我儿子,刚上初一就看不起你妈了。”我说:“不是呀妈,你怎么成天就知道干活,实在没活还织毛衣,几件破毛衣织了拆拆了织的,烦人不烦人呀,你怎么一点都不会享受呀。”妈说:“人活着就是受累来的,有朝一日眼一闭腿一蹬就真正地享福去了,所以活着就不要想着怎么享福。再说了,等有朝一日我儿子学习好有本事了妈就能享福了。”我说:“您这人怎么这样呀,甭管说什么事,最后肯定是扯到我的学习上,您瞧我爸多潇洒,吃完饭就到外面去享福。”妈说:“你小小年纪不关心学习怎么老管大人的事?你再瞎扯我就生气了。”我举起双手“投降”,我怕妈妈生气。

    爸爸每次跳舞都回来挺晚的,有时我夜里去厕所能看到月光下妈妈坐在沙发上等他的身影,一动不动像一尊塑像,我看不到她的脸但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妈妈呼吸短而急还时常叹气。从妈妈的呼吸中我嗅到了不和谐的味道,由于从小在妈妈身边长大使我敏感多疑而又早熟,我轻脚轻手地去蹑手蹑脚地回,我不敢打搅妈妈,我害怕这沉寂的气氛。

    一天夜里,我没有去厕所,是爸爸妈妈把我吵醒了的。客厅的灯亮着,我扒开门缝往外看,不禁大吃一惊,爸爸斜躺在沙发上,满脸是血,而且还有鲜血在汨汨地往外流,妈妈给他擦洗伤口,爸爸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妈妈问:“遇到几个人呀?”爸爸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就一个。”妈说;“不至于的呀,你也会功夫,怎么让人打成这样?”爸爸“唔唔”两声:“好像好几个呢,黑灯瞎火的没看清。”妈说:“抢钱了吗?”爸爸说:“没有。”妈说:“这就怪了,不抢钱他们打你图什么?”爸爸烦了:“我这怪疼的你就别瞎嘞嘞啦。”妈妈叹口气不再言语,过一会儿又听到妈妈问:“带你去医院吧?”爸爸说:“不用,且死不了呢。”爸爸说完别过脸,妈妈就真的不再言语了。看着他们,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大人们都怪怪的,世界也是怪怪的,我讨厌这些奇怪的东西。

    第二天,我早早放了学,妈妈也在家,她在机关的车棚里看车和别人倒班今天是上午班,爸爸晚上有事又没回家吃饭。我早就习惯他不在家了,无论是他参军时还是他复员后,我和妈妈还没吃完饭就听到门铃声,妈妈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一丝喜悦:“你爸爸回家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妈妈说完,三步并作两步地去开门,进屋的不是爸爸而是一位陌生的叔叔,比爸爸年轻但没有爸爸英俊。叔叔脸色阴沉地说:“大姐,您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您,我们俩认识不是一件好事,但咱们必须认识。”叔叔的开场白使我和妈妈都蒙了,我甚至天真地想这位叔叔不会是偷偷地看上了我妈妈了吧。妈妈看我一眼,下意识地攥住了我的手,看到把妈妈吓成这样,叔叔的缓和了一些:“您不用紧张,看得出您是好人,我是想和您谈一些您丈夫的事情。”我感觉妈妈的手有些抖,很久她才回过神来,妈妈轻轻推我一把:“去,回屋写作业。”我固执地看着妈妈不肯动,我怕妈妈受到作害。妈妈有些生气:“快去!”我不情愿地回屋了,凭着我的感觉,爸爸肯定出事了,而且不是小事。

    我拿出铅笔盒,把作业和书摊开,然后就贴着门缝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根本就听不到,只一会儿,就听到妈妈嚎啕的哭声,哭了几声声音小了下来,我感觉她用什么东西堵着嘴,我冲了出去。就这一会儿妈妈的脸就面目全非,她用毛巾堵着嘴,看到我哽咽着说不出话,她不停地朝我挥手,叫我写作业,我仍然僵着不动。妈妈站起身,把我推回屋:“没事,没你的事,快写作业。”妈妈的眼皮和鼻头哭得又红又亮,我不敢看她的脸,我怎么也写不下去作业,作业本上浮现的都是妈妈红肿的脸,第一次,我没有完成作业。叔叔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爸爸回来我知道了,我听到他们在争吵,爸爸的嗓门比妈妈还大,底气比妈妈还足:“你成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胡思乱想,我不就晚上出去跳跳舞吗,犯谁家的法了?”妈妈说:“你跳舞我不管,你说,你昨天脑袋因为什么让人家给开了瓢?”爸爸说:“我哪知道呀,抢钱呗!”妈说:“人家抢你钱你凭什么不让我报案?”爸爸说:“报案也抓不着呀,费那力气干吗呀?”妈妈冷笑一声:“不用你费力气,小偷刚走,人家说了,再看到勾引人家老婆,就宰了你!”爸爸长久地看着妈妈:“谁来过了?”妈妈说:“你害怕了?小偷找上门来了!”爸爸甩了一下头:“勾引他老婆?呸!我还说他勾引我老婆呢。”妈妈又哭了:“你个没起色不争气的东西呀,都到这份子上还不认账呢,你还把我当你老婆吗?”妈妈说完,“啪”地甩出一张照片,爸爸一看,脸色就变了,爸爸扑上去,几把就把照片撕得粉碎。妈妈冷笑着说:“人家既然给你拍了照就不止一张照片,你就是都撕了还有底片还能洗。再说了你把照片撕了,你干的下流事撕得干净吗?人家说了,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你下次还敢,就拿着照片找你们领导。”爸爸一下子蔫了,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用双手抱着头半天才说:“我是跟她不错,跳舞认识的,但我们没干那事。”妈妈哭着说;“干没干你自己最清楚,这么多年,我把你爹伺候死,把你儿子伺候大了,你拍拍胸脯想想,我哪点对不起你,你又哪点对得起我?你还有良心吗?”“别哭了别哭了,我肯定没有下回了,让孩子听见了我的脸往哪放?”妈妈鼻子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要脸?知道要脸你就不会干那些不要脸的事了。”爸爸说:“人家不都认错了吗,不都保证了吗?瞧你这没完没结的。”妈妈说:“我就是没完没结。”爸爸说:“那你说怎么办?”妈妈说:“约法三章。”爸爸说:“还来劲了,你约。”妈妈想了一会儿:“第一,不许再和别的女人好。”爸爸点点头。“第二,不许再去跳舞。”爸爸又点点头。“第三,儿子快期末考试了,你帮孩子复习复习,我看不懂,人家的爸爸都疼孩子,就你,好像儿子不是你的。”爸爸又点点头。就这样,一场家庭战争暂时落下帷幕,我说的只是暂时,因为妈妈的宽容和简单,就这样轻易地原谅了爸爸,其实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原谅和不原谅又有什么区别呢?我爸爸并没有因为妈妈的宽容而痛定思痛,让他改变他的本性真的很难,不过这段时间爸爸的确没有去跳舞而是专心抓我的学习,我学习本来能算得上中上等,经历了这件事我就没心思学习了,我一直都在琢磨爸爸所说的我们没干那事指的是哪事,我还琢磨和爸爸好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子,一定挺漂亮的,要不爸爸怎么会看上她?看那个叔叔挺年轻的,我想他媳妇也一定挺年轻的,她那么年轻怎么会看上我爸爸了呢?其实仔细捉摸我爸爸自有他的魅力,长期的军旅生活成就了他刚毅的性格和匀称发达的肌肉,他不像那些长期生活在城市里养尊处优的男人,他的眼神没有商人的诡变和官僚的世故,更比那些稚气未脱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多了一份稳健与洒脱,他有一份独到的魅力。

    期末考试我语文不及格,开完家长会爸爸的脸沉得能砸到脚面,中午吃饭他没有吃多少我也没敢吃多少,我知道我下午的命运将是凶多吉少,果不其然,吃完饭爸爸就把我叫出了家门,他把我带到我们家旁边的小树林里,我们爷俩对峙着。爸爸问我:“说,怎么回事?”也许我此时和爸爸沟通一上就能改变我当前的状况,但不知为什么,我从小就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敌视,我平时很少和他讲话,此时说出来的话连我自己都吃惊:“什么怎么回事?”我明知故问。“我当然指的是学习。”爸爸有些恼怒。我很不以为然地看着天:“我哪知道怎么回事?我要知道怎么回事就不会不及格了。”“嗨,你个小王八蛋,考试不及格还挺有理!”爸爸终于爆发了,他话音未落已飞起一脚把我栽到地上,我的嘴里全是土,我坐起来“呸”地吐了一口唾沫:“你少管我,你没有资格管我!”爸爸气急败坏:“我是你老子,我不管你谁管你?”“有我妈管我用不着你,你去和别的女人好吧,你就会欺负我妈。”说出的这番话叫我吃惊,好像不是我的嘴说出来的,原来在我的心里一直没有原谅爸爸,他一直是个污点爸爸、问题爸爸。

    我的话一下子捅到老虎屁股上,爸爸的脸变成了猪肝色、茄子紫,比火烧云变化还快,他一下子从腰里抽出皮带,又一脚把我踹倒,然后,我训练有素的爸爸挥舞着他那韧力十足的老牛皮带,劈头盖脸地朝我打下来。现在想想,那顿打我实属自找,但我不后悔,他欺负我妈妈,我要找到一个恨他的理由。爸爸皮鞭子雨点般地落到我的背上,我浑身都火辣辣地揪心般疼,疼得我喘不上气,我断断续续地说:“你等着,你也有老的时候,等到那一天,我也用皮带抽你!”“好好,你小子还挺有骨气,肉烂嘴不烂,我不等那一天,我现在就抽死你,给你抵命我认了!”爸爸的话说得比我还狠,落到我身上的皮带比原来更有力了。我想:“我可能死定了。”这时,妈妈披头散发出现了,妈妈一下子扑在我身上:“打死我吧,打死我吧!”爸爸一把把妈妈揪到一边:“你早该死,你生的孽障!”看到妈妈,爸爸更来气了,妈妈看到我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样子“哇哇”地哭着,爸爸并没有因为妈妈哭而停手,妈妈一下子就跪下来了:“求求你了,他还是个孩子呢,他是你儿子呀,你会把他打死的,求求你,祖宗呀……”我想对妈妈说句话,但我已经没有力气,我怨恨妈妈,为什么要给他跪下,像个汉奸。后来爸爸走了,妈妈一直陪着我,妈妈哭一会儿说一会儿:“你就这么不争气,你就这么犟,你们爷俩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我被爸爸的皮带抽得趴着睡了半个月,不过我的心也被爸爸的皮带抽了回来,初二上半学期期末考试我考了个班里第二,我看到爸爸妈妈都抑制不住地高兴,老师在家长会上重点表扬了我,同学们都艳羡地看着我,同学的父母则围着我的父母问长问短,妈妈激动得热泪盈眶,可能除了她出嫁没有比此时更让她激动的事情了。我的心情也挺好的,原来优等生和劣等生待遇差距居然这么大。这段时间爸爸一直没去跳舞,晚上基本上能按时回家,每天晚上吃完饭他能和妈妈出动散散步,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写作业,原来幸福就这么简单。我有些患得患失,害怕这幸福会溜走,我怕定了,但世界上的事情就这么样,你越怕什么,上帝偏偏越给你什么。

    爸爸的第二次情变是在我上初二的时候,这次没有哪位叔叔来家找我妈妈,爸爸学鬼了,他找了一个寡妇。

    事情的败露纯属偶然,如果不是爸爸做贼心虚,如果不是我和妈妈有了前车之鉴,爸爸都会蒙混过关,但纸里是包不住火的,一件事情无论做得多么巧妙,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那天是星期天,我看电视爸爸看书,妈妈给我们洗衣服,妈妈给我们洗衣服从来不用洗衣机、洗衣粉,她喜欢把衣服泡在大盆里用洗衣板搓,妈妈每次洗衣服之前都要把我们的兜掏一遍,这次也不例外。妈妈掏爸爸的上衣口袋时掏出一把零钱,爸爸从来不爱用钱包。妈妈把钱放到桌子上钱就摊开了,露出了一张名片,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其实没有什么,当科长的应酬这么多兜里有张名片也算不了什么。妈妈下意识地拿起来看一眼问道:“谁叫什么美华?”那个女人叫闫美华,妈妈不认识这个闫字,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还是没有什么,只要爸爸沉着应对,不经意地随便撒个谎也就过去了,但这个叫闫美华的女人和我的爸爸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所以在他的潜意识里就会和别人不一般。爸爸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劈手就和妈妈夺这张名片。这时我看妈妈还笑嘻嘻的,妈妈一把把名片扔给我,喊道:“快把名片收好,你爸爸又在外边做坏事了!”我赶紧把名片攥在手里,这时爸爸朝我扑过来,爸爸伸出手,命令道:“给我!”我看看妈妈,妈妈摇摇头,我看着爸爸不言语,爸爸恶狠狠地说:“给我!”见我还不动,爸爸一只手攥住我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把我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掰开,爸爸夺走名片,当着我和妈妈的面把它撕个粉碎,一边撕一边说:“以后我的东西谁也不许动,谁再动我就对他不客气了!”说完,爸爸拂袖而去。我和妈妈面面相觑,我揉着被爸爸掰得生疼的手指看着妈妈,妈妈走过来,傻傻地问我:“你说,你爸是不是又有相好的了?”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妈说:“肯定是,要不他不会这样的。”妈望着我,不停地说:“怎么办?怎么办?”看到我妈妈这样惊恐无助,我就变得成熟起来,我沉思一会儿说:“您肯定我爸爸他外面有人了吗?”妈哭了:“这还看不出来吗?这个不争气不要强的东西哟!”我说:“妈您别哭,我帮您问问。”妈说:“你问谁?谁会告诉你?”我说:“刚才您给我的名片,我把她家的电话号码记下来了。”我从小对数字就有特殊的敏感,几乎到了过目不忘的地步。妈说:“记下来又怎么样?她怎么会告诉你?”我说:“妈您忘了,好多人往咱家打电话,都把我当成了爸爸。”妈妈看着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我说:“我可以冒充爸爸给她打电话呀。”说这话时,我感觉心里又紧张又刺激,好像我要捉的不是爸爸而是一个特务。妈说:“那你就试试。”我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其实现在想起来我都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我当时感觉特别好奇,除了对这件事情本身好奇,还有对那个破坏我的家庭的女人好奇,我已经快到青春期了,对女人充满了向往和好奇。那个女人听到我的声音,立刻就变得妩媚和娇柔起来:“该死的,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那娘俩呢?”通过她的声音,我甚至可以勾勒出她此时的样子,一定是穿着睡衣,披着长发,斜倚在床上,还有,她漂亮不漂亮我猜不到,但她一定不像我妈妈这么身材粗壮,声若洪钟,她一定是娇小的女人。我当时一点都不恨她,真的一点都不恨她,我只觉得我的心跳加快,血往上涌,嗓子干干的,我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那个女人更加撒娇起来:“你什么时候过来呀?人家想你着呢?昨天晚上你把……”还没等那个女人说完,我的妈妈就已经破口大骂起来,妈妈按的是免提,那边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尽管我妈妈没有什么文化,但我真的很少听到她这么骂过人。妈妈一骂人,那个女人立刻就把电话挂了,妈妈叫我再打,她怎么也不接了。妈妈坐在沙发上,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妈妈问我:“怎么办?”我说:“我也不知道。”妈妈说:“我真的不想活了,嫁给他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一天踏实日子,舒心日子,我真的不想活了,我买包耗子药毒死他,我和他一块死,强子,去,给妈买耗子药去,我不想活了。”望着绝望的妈妈,我百感交集,不知道怎么劝慰她,我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妈妈哭。妈妈哭一段说一段,跟说大鼓书似的,妈妈把她和爸爸原来的事情都说给我听。我想,也许他们原来的结合就是一个错误,如果结婚不是以相爱作为基础,有朝一日注定会亮起红灯的。妈妈不停地和我说,她忘了我们还没有吃中午饭,她忘了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最后,她实在说累了,她才让我走。她说:“我要去找你爸爸。”已经下午三点了,我说:“妈您歇会吧。”妈摇摇头说:“你别管我,我要去找你爸爸,我不能让别的女人把他抢走,我要去找你爸爸。”妈妈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从饼干筒里翻出几块饼干,狼吞虎咽地吃了,喷了一地的饼干渣,我无心写作业,心里总在琢磨那女人说的几句话,我想:他们在一起干什么?那女人是什么样子呢?于是我在作业纸上开始画,画不同的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长头发的短关发的,我的心乱极了。天快黑的时候,我妈回来了,她劈头就问我:“你爸爸回来了吗?”我说:“没有。”妈说:“不行,我得去找他。”我想我妈一定有点精神错乱了,我说:“我都一天没吃饭了,您想饿死我呀?再说,您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呀,您这不是瞎找吗?”妈认真想了一会儿,认为我说得有点道理。妈说:“我这就给你做饭去。”忽然,妈妈一把拉住我,眼睛死死盯住我:“你不会有一天也不要我吧。”我的鼻子有些发酸,我说:“我当然不会不要您。”妈又问我:“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你和谁过?”我说:“我当然和您过。”妈有些不放心地问我:“我挣不了几个钱,跟我过你会吃苦的。”我的心头忽然涌现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英雄气概,一股和妈妈荣辱共存的情愫。我握握妈妈粗糙的手说:“妈您放心吧,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如果我嫌弃您,我还不如一条狗。”妈妈又哭了。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不知道,我只感觉他们在争吵,而且没争吵出什么结果。第二天,我爸爸挺早就上班了,都没吃妈妈做的早饭。妈妈的眼睛又红又肿,我真的盼望这个恶梦早一点儿结束。

    晚上放学后,我一进门,妈妈就对我说:“我知道那个女人住哪了,你爸爸就在那儿,走,跟我找你爸爸去。”我说:“您怎么知道的?”妈妈说:“我今天没上班,就在你爸爸门口憋着他,我一猜他就得去那个女人家。”我说:“您去找他,他会和您回家吗?”我感觉,爸爸有点破釜沉舟了。妈妈说;“找不回来也得找,他是我丈夫呀,我不能叫他们这样踏踏实实过日子呀。”对于这件事情,我和妈妈没有一点好的办法,妈妈带我到了那个女人家,妈妈敲的门,妈说是查水表的,那个女人想都没想就把门开开了,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我和妈妈这么兵贵神速。进了门,那个女人的确和我想象得差不多,不算年轻,也不算漂亮,小巧玲珑,长头发,穿着睡衣,要命的是,我爸爸也穿着睡衣,正躺在床上看电视,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那个女人看到这情景,什么都明白了,四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视了很久,屋子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但是每个人的心跳都在加快,血在血管里沸腾、燃烧。

    我感觉我妈的身体晃了一下,我一把扶住妈妈,妈妈气得快晕过去了,他们这个样子面对我们,差一点就被我们捉奸在床了,这种事情,任何人亲临现场都会失去理智的。在我的搀扶下,妈妈没有倒下,她一把推开我,直奔我爸爸冲过去,看到妈妈这气势,爸爸一把攥住妈妈的手,妈妈干着急,就是挣脱不开,我也扑了过去,用我的身体把他们分开。这时,我和爸爸已纠缠到一起,妈妈腾出手,狠狠地给了爸爸两个清脆的耳光。平时,我妈在爸爸面前从来都毕恭毕敬,这种壮举真是第一次,但是我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我只是感觉很过瘾。耳光并不解气,妈妈又顺手超起那个女人家的大瓷花瓶,那个女人吓得一把从后面拦腰抱住妈妈,并顺势给妈妈跪了下来:“大姐大姐,求求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打我您骂我,就是别气坏您的身子。”那个女人能言善辩,我妈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她们家的花瓶最终没有落在地上或者我爸爸的头上,妈妈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任由她来摆弄,她朝爸爸挤挤眼睛:“你还不快走?”爸爸套上衣服,趿拉着鞋就跑掉了。

    那个女人把妈妈扶着坐在床上,然后给妈妈倒一杯茶:“大姐呀,一看您就是好人,如果知道您这么好,我说什么也不会和他好上的。我们关系是比一般人近了点,但是,我们没到那程度。您放心,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一点都不来往了,您就别闹了。闹完了满城风雨对谁都没好处。您大人大量,您是活菩萨,您就原谅我们这一次吧,看在孩子的份上。”就这么一场你死我活的战争,被那个女人几句很有道理的话轻描淡写化解了。妈说:“我也没想闹,我的老脸要不要都成,我还得给我儿子留脸呢,我不想叫别人戳我儿子的脊梁骨呀,但你们太欺负人了,合着伙蒙我骗我。”那女人说:“大姐呀您放心,我们再也不会了,看着您这么好我都不忍心。”妈说:“你看看,我儿子都这么大了,你就放过我们家老张吧,你没有我们家老张还能找一个比他更好的,可我们娘儿俩还得指着他呢,你也发发善心吧。来,强子,跟阿姨说,让她看在我的份上就放过你爸爸吧。”我一听就不对劲了,这是怎么了,本来我妈有理,来的时候那么气势汹汹,那么横扫一切,怎么现在变得低三下四地求人家了呢?我站着不动,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不敢看我,小嘴炒豆似的不停地说:“大姐您放心,我一定和他断绝来往。”看到我妈妈的气消了不少,那个女人说:“大姐,要不您今天就住我这里吧。”我妈听出她在轰我们,妈说:“我走了。”那个女人说:“有空过来呀大姐,我就不送了。”我搀着妈妈下了楼,我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妈各方面都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可我妈妈就这么罢手了,也许她在欺骗自己,也许她对我爸爸仍然心存侥幸。

    事实证明事情真的没有这么简单,他们上次的表现只是一个缓兵之计,那个女人仍然在和我爸爸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而我爸爸就像犯大烟瘾一样控制不住地去找她,妈妈的眼泪和宽容,妈妈遥遥无期备受煎熬的等待都没有拉住爸爸变心的脚步,他们打了闹了冷战不断,妈妈由失望变绝望,由绝望变得麻木和疯狂。妈说:“她哪一点儿好?你到底想怎么样,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就不替孩子想想吗?”爸爸好像比妈妈还有理:“我和她好碍你什么事了?我也没说不要你了,我挣的钱不了照样给你吗?你容我几年,过几年我就不这样了。”妈妈说:“你别放屁了,我也这样到外面和别人好你受得了吗?”爸说:“你真有这本事你就去找,我肯定支持你。”妈说:“你说得叫人话吗?早晚有一天我和你们拼命。”爸说:“你敢,我看你敢碰她一根汗毛?你碰倒了一根你跪着给我扶起来一根。”妈说:“好好,我给你扶,我现在就给你扶。”爸说:“你这娘们就是不识抬举,好吃好喝的没事找事玩。”这时,我又听到外面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知道他们又动起手来。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我要疯了,我想杀人。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爸爸妈妈果然扭打在一起,妈妈已经被爸爸按在沙发上,头发披散着,嘴角流着血,爸爸的脸上也被妈妈抓得流了血,妈妈看到我,大喊:“强子快救我。”我扭回头直奔厨房,拎着妈妈剁排骨的刀朝着爸爸的脑袋就砍了下来,爸爸眼疾手快,一骨碌爬了起来,刀没有剁着爸爸却差点砍着我妈,爸爸妈妈吓得脸都白了。妈说;”别剁了!他是你爸爸呀!“妈妈不提他是我爸爸我的气还稍微小一点,一听到爸爸,我的火苗子更是往上蹿。我一把从沙发上拔出菜马,沙发已经被我砍劈了,又朝我爸爸追过去。我指着我爸爸的头说:“他是我爸爸?呸!他狗屁都不是!他只会欺负您!姓张的,你听着,今天我不砍死你你就砍死我!”爸爸一闪身躲进卧室,并且从里面把门插上了,我用脚不停地踹门,一边踹一边喊:“有种的你出来,你今天要是不出来你就不姓张!”妈妈哭成了泪人儿,妈妈从后面抱住我:“砍死我吧,儿子,砍死我吧,你妈我早就活够了。”我扶着妈妈坐在沙发上:“妈,您甭怕,谁敢欺负您我就砍死他,砍死他我去给他抵命。”妈说:“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妈就是因为你才活到今天,你要是再有点闪失,妈妈就真没有活头了。”爸爸听到外面没有什么动静了,就开始骂我。爸爸说,要不是冲着我早和妈妈离婚了,爸爸骂我是狼心狗肺,爸爸边骂边哭,也许,我们三个人都走到了情感的边缘。

    其中考试,我三门功课不及格,并且和同学打了一架,把人家脑袋打流了血,学校叫我写检查,叫我请家长,爸爸妈妈忙着办离婚,根本顾不上我,我也破罐子破摔,坦然面对一切威胁利诱。我讨厌从前更害怕明天,明天会是怎么样呢?明天天气晴,风力一、二级,最高气温23度,天气预报提示,明天适合全家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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