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大地”纪游
彭乐山
美丽的西安之夜
感动我的是一种古典与现代交融的合力,与我所到过的一些大都市的夜景相比,如果从审美上排序,我首先选择西安。我的印象是,其它一些城市虽然也各有诱人之处,但总觉得有些千人一面。而西安似乎在幽古上又搀揉了某种多元与璀璨。它就像一位身着端肃礼服的美女而胸前又添加一串令人眼亮的珠花。
对于我这个初次来到西安的旅者,我的第一感觉是:访幽寻古初来至,更沐繁华世纪风。我喜欢这种氛围,我觉得除了楼兰、敦煌那种具有特殊性的地方之外,如果到了一座现代古城,除去一些古废墟(如果这些废墟真能看到那还不错)再也无它,那倒叫人有些失爽。
华灯初放,当我步入市中心钟鼓楼广场,那些披上了光之时装且造型迥异的建筑,确实给我以一种欣快,呀,太美了!
看,两座比北京前门箭楼还要壮伟的钟楼和鼓楼身披无数灯盏,引人遥想起昔日盛唐的辉煌(虽然这是明朝时建的),而不远处一身淡绿色玻璃幕的交通银行和风格优雅的“开元商城”和“美伦大酒店”又以明丽的霓虹擎起时尚的风姿。
最为醒目大概也是这座广场上的一座标志性建筑,那就是靓丽于钟鼓楼这两座“大灯笼”之间的“中环广场大厦”。夜晚,它是万姿竞美中的一枝独秀,其外观是由多扇宽大的玻璃幕组成,但每块暗深色大玻璃上均嵌以浅豆青的宽边。于是在华灯映衬下,就显示出它的大气和别致。这座商厦的高度也就是十几层,但从雄阔上看却似一座巨大宫殿,夜空下它晶晶亮亮,我尤喜众辉中那股醉人的金光。
这里是一种补充,白天你可以登上明城墙或去碑林发怀古之幽思,晚上你可以在此处感受各种灯彩的扑朔迷离。
一座十三朝古都的华灿夜景,让我不禁想起当年左思的《三都赋》,也让我想起我所见过的香港维多利亚港湾、上海浦东和欧洲巴黎等地的迷人之夜。
论奇诡,西安没有香港那么多的摩天大楼;论规模,西安没有北京、上海那么多的现代化建筑,然而从今古相融,特别是从夜晚的都市景观上看我最喜欢的还是西安。
西安之夜是温柔的,它的繁荣也是集观赏、游览、餐饮于一体。不像你走在巴黎市中心的马路上,如果不完全熟悉那里的情况,如果你走得饿了,除一杯咖啡和比萨饼外,其余的你只能去“啃”一座座小洋楼上的雕花石头。而西安钟鼓楼广场周围的东、西、南、北各主干大街上,不仅呈现出一派鼎盛和繁闹,而且颇有名气且自清代就有的餐馆竟不下十几家。
另外我永远不会忘记,装点西安之夜的,还有一道几乎可谓世间无双的奇观。那是每当夜晚,一座长达27华里的整齐的明城墙上,包括每一处的箭楼和角楼,都会唱起一首无声之歌,那是因为所有城墙上缘的边边角角装上了一条近3万米长的亮金灯管,这很像一部线装大书经整理后的精致再版。
我曾见过一份有关兜售商品楼盘的宣传语,是这样写的:上帝制造她之后,又将她的模具打碎,自此,这个世界上就有了意大利的时尚、美国的奔放、法国的浪漫、德国的精致、西班牙的激情。而我想说:自从时代打造出许多精品城市,又有了更新创意,于是,便出现了西安的绚美与极致。
一首凄美的挽歌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待儿扶起娇无力,始是心承思泽时。”这首脍炙人口的唐诗在我上初中时就曾读过,但亲眼一睹那个似乎仍存“圣眷”,恍残“余香”的浴池,则是2007年5月我去西安的一个上午。
我是带着一种关注或曰拷问去的,因为在我认为这个浴池是带着人之“体温”的一具历史“活化石”。前一个引号中的概念不必怀疑(一个杨姓女子确实在里面洗过澡);而后一个引号里的概念却值得推敲,即它是否也如某些所谓保留至今的什么唐宫晋塔而是经过多次重修的?再者,如果未经重修过,它现在该是何等容颜?
其实“华清池”这三个字是泛指整个那座皇家园林,杨妃的具体洗浴之处,确切说叫做“海棠汤”(因为那间浴室就叫“海棠汤”)。
那天走进华清池大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幅高耸于一池碧波旁的大型艺术展板,展板上似真人一样大、由某歌星装扮的杨贵妃唐装、高髻,最惹眼是那两只裸露的丰乳。似乎杨玉环仍向人们抛撒着万种风情。据说这幅宣传画是为了即将在这里演出的一场以《长恨歌》为主题的大型歌舞剧而设计的。
我的眼球经过这番艳抹浓装的扫荡之后,才得以投向对园内各处景观的巡视。
华清池在西安市东又稍微偏南的六十华里处。它是周、秦、隋、唐等历代帝王在此修建的行宫别苑。而周幽王曾经烽火戏诸侯的骊山,就与这座园林相傍相依。园内有楼台水榭,殿宇辉煌,龙池如镜,花木扶疏。
由于游览时间的限制(我们是随旅游团去的),不能纵览园内景观全豹,只好选择捷径,直奔主题。
我们先是去了蒋介石曾经下榻并在深夜狼狈出逃的“五间厅”,再绕过望湖楼,然后才到了杨玉环当年保洁贵体的“海棠汤”。需向读者说明的是,这座华清池御苑里的温泉浴池,并非只有属于这位贵妃的一处,还有供太子洗浴的“太子汤”,供宠臣们享用的“尚食汤”、“星辰汤”等。
“海棠汤”位于华清池的东南部,其对面建有“按歌台”。
这处“海棠汤”置于一座二层楼阁的底部,游人只能从二层楼上凭栏向下俯视,要想走近那座浴池是不可能的(有人说这二楼是新建的,以前没有)。
这座楼阁建造得说不上怎么华丽,而设有“海棠汤”浴池的底层室内也给人一种“大而空”的冷落感。
那“海棠汤”也并不像原来想象的,是以高级石料建在地上的一个华美的浴盆,而是凹进地面的一个海棠花式不深的“石头”池子,从地面至池底连接着以供上下的三层不高的台阶。说浴池是“石制”的,只是照常理推测,但我仔细又仔细地向下观望,这“海棠汤”竟似一块块方砖砌就,而且上面还像稍微落上了一些灰尘。
尽管如此,我脑海中还是禁不住浮现出一千多年前杨玉环的那番妩媚与得意。看,“歌台暖响”,霓裳羽衣舞起来了,然后是一队威严的仪仗,擎着宫扇和华丽的伞盖,簇拥这位如花女子款款走上一道白玉石阶,接下来是一匹快马,一串妃子的笑声……
而一串幻觉散去,眼前除了这具冷落的浴池,什么都没有了。一切竟似一首挽歌。
哦,“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堂,衰草枯杨,当年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
虽然这里并非陋室,当年此处也不是官舍或供歌舞之用,然而当眼前一股红尘呼啸过后,我仍是觉得,一段岁月,芸芸众生,最是红颜与富贵的背后,时间总是为它们不停地策划着什么。
走近亚洲第一音乐喷泉
三千流泉齐歌舞,情水飞扬万人欢。这是我去西安看到的一幅动人景观。
西安城南“大雁塔北广场”上近两年建起了亚洲第一音乐喷泉。导游告诉我们,从这里向东南方向走上几里路,便是西安市地势最高之处。当年李商隐的“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是针对那里写成的。经她一说,更给眼前平添了一番诗意画意。
这里的音乐喷泉是由十几个石池连接而成的,这个长形的大石池长约300米,宽有100米,水池一侧是一座宫殿式建筑,另侧是供游人观赏的广场。
刚才还是静静的,池里干干的不见丁点水花,突然,一串喤喤的民族打击乐奏响,只见眼前半华里内似无数银龙飞升,似天河狂奔,骤然腾起十几米高的白花花水柱,由下至上连成一片,排山倒海,气贯长虹。三千飞泉忽高忽低,忽隐忽现,周围荡起一片氤氲。忽儿三千飞泉将欲落地时又作矮矮的蹲踞状,然后又猛地一蹿,再次飞升了上去。
有时这片水柱从空中降落至一半时,又倏而从中间向两旁分开,然而再依次向两旁降低高度,形成参差错落,升降有序之势,而在所有水柱都矮了下去直至最后消逝的瞬间,随着音箱内一串震耳的铜锣与响鼓齐鸣,三千水柱齐唰唰地再次冲腾起来,此刻,那些隐于两边池帮上的喷嘴,也一齐从斜向射出水柱,加油助威……
音乐始终是激昂悦耳且顿挫悠扬的,时时变化着“伦巴”、“快三”,有时又变换成“秧歌舞曲”。
一片大水的升升落落始终是跟着这些音乐进行的,当万水齐升又猛然砸落地面时,那沉重的啪啪之声,很像古代军团作战时,士兵们举戈齐发的那种有节奏的呐喊。每当此刻,我就像走进了一个梦。
当一轮表演结束后,许多观众仍不散去,在人群中我还听到有人代我发出了一句心声:看了这,真是不虚此生啊!
还真是这样,直至现在,我已经离开那里一个多月了,可只要想起那个场面,心中就涌上一种感恩,不是感谢上帝,而是感谢现代高科技。
延安——永远的序曲
一大早我们就乘大巴从西安出发一直向北,奔向距此六百华里的延安。过了渭河后,我便开始注意前方的地形变化,黄土高原是渐渐出现的,而且时隐时现,到了富县才大面积呈现出黄土高原、梯田和窑洞。离延安还有二小时车程时,车上的音响设备便开始播放,《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歌唱南泥湾》等老歌曲。导游也突然换了人,原来是一位从西安陪同而来的年轻女士,新出现的导游是一位脸膛黑红,穿着黄色圆领衫,带着眼镜,一说话就“饿、饿(我)的小伙子。仿佛一转瞬时间就向回倒退了好几十年。
到了延安先是去参观一座“延安革命纪念馆”,但馆内一切陈列和图片几乎都是大家所熟知的(指五十岁以上者),然而又乘车去了枣园和杨家岭以及当年的“中央大礼堂”。一进枣园就像走进了一个较大的森林公园,还要往前走上一里多路,再上一个小小山坡才能见到毛主席、朱德,周恩来等当年办公的窑洞。这也是曾在电视上见过的,不过这次是与它们零距离接触。让我最为惊讶的是,当年这些革命领导人所用的桌椅床铺的木料竟粗劣到难以想象的程度。这样说吧,如果隐去这些木器的来历,按一般旧家具去卖,估计收废品者是都不一定要的。这足以说明当时陕北物质环境艰苦到了何等程度。
从枣园出来,又去了杨家岭,那里没枣园大,也没那么多树。使我感兴趣的是,毛泽东同志居室(当然也是窑洞)的地上放着一只已经裂缝的木澡盆,另外还有一只双人大木床。据说江青和毛泽东就是在这里结的婚。
当我从山上下来走回停车场时,看到有一位老者坐在一个角落里,他穿了一身七十年代末的“涤卡”旧中山装(在延安一带几乎所有男性老人都是这种装束),头戴一方白羊肚手巾,手里拿着一把三弦,膝下还绑了两块竹板。当时这里只有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稍后停车场内走进了十几个游人,那老者立刻跑上前去向着这些人扭腰、摆头,并手拨三弦忽前忽后一路舞着,但人们匆匆从他面前走过,根本不去理会。这种卖艺而无人欣赏的情况,后来在其它一些停车场内也曾遇到过。
走下枣园和杨家岭后一瞬间就是两个世界了,站在延安市的大街上,如果没有不远处的那座宝塔提醒,你绝对不会感到这里曾是一处“革命圣地”。看,现代化的延安大桥,铺满了马赛跑克的行人便道,华丽路灯和三十层高的商业大厦(不过全市只这一座),美容店、发廊等等,几乎和东南沿海一些中小城市没什么两样。
然而从人的气质和某种文化品味上看,同其它城市比较还是有很大区别的。那天晚上我们进了一家旅游定点餐馆就餐,那是一个二层楼的餐馆,从硬件上说跟北京街头的一个中等餐馆毫无二致,但烹调出来的菜肴竟无一点味道,即使一盘回锅肉,也远远不如北京普通农村家庭里做得像样。那天气温较高,大家请服务员把空调打开,服务员说餐厅里没空调,我们说,你们为什么不准备电风扇呢?后来一位餐馆人员打开了电扇,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装在墙洞里的一面旧排风扇。我们一起用餐的同志有人喊,小姐,请拿点餐巾纸来,一位女服务员走过来笑着说,你们不要叫我们小姐,还是叫我们小姑娘吧。走出餐厅时,我半开玩笑地问站在楼梯口背靠墙站着的两个年轻女服务员:如果我们管你们叫陕妹子愿意听吗?她们笑着点了点头。
啊,延安,不管你在人们心中是一种神圣还是存在着某种质朴或者说滞后,而在一串历史乐章中,你永远是一支意味无穷的序曲。
打破吉尼斯记录的石窑宾馆
“杨家岭石窑宾馆”,据导游说就坐落在老一辈革命领导人那些故居所在地的上方,但实际上离那里应该是有段较远距离,因为从宾馆处向四处望,根本看不见那个地方。
那天在延安游览了大半日之后,大家住进了这座拥有265间窑洞的宾馆,导游说这座宾馆是三星级的,之所以打破吉尼斯记录是由于其窑洞之多居世界之最。
这座宾馆共7层,每一层约三十多个房间,最上面的几间似宾馆工作人员所住。
那天晚上天阴沉沉的,旅游车将我们送至宾馆大门前,天已经黑了。我由下往上看,只见那一排排装饰一新的窑洞(石头窗台、铝合金门窗,每个房间上方砌有石头的矮花墙),而且每层窑洞外都高悬数十盏红灯笼,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说这才是“大红灯笼高高挂”。
我们先是照例到宾馆大堂去拿自己的开门钥匙(这里没有电子门锁),我和一位同伴被分到第五层的一个房间。当我沿楼梯向上登至第二层吃了一惊,哎呀!雨点怎么从头上冰凉地砸下来,现在还得再继续向上登三层呢,就这么淋着雨吗?
原来这座七层窑洞的所谓星级宾馆,仍是坐落在山上不同层面的一排排平房,这在大门口向上望,是绝对不会发现的。
宾馆房间内的设备倒还说得过去,每个房间里都有独立的卫生间,有淋浴、坐桶,有空调和电视。
这里毕竟是较封闭(或曰淳朴)的延安地区。晚间十点,我没接到“喂,先生您需要按摩吗?”那种嗲声嗲气的骚扰性电话(在西安是天天会接到的)。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我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原来整座宾馆对面是一座苍翠的山峦,我们的院子在第四层窑洞顶上一个长约100米、宽约20米的带状院落,院子里还放了一盘石磨,我抬头望见有几个别的团的游客就在我们所住的房子上不远处站着(他们住第六层)。
这座窑洞宾馆,从旅客角度上看,虽说挑不出什么大毛病,但从店方自身的完善上说,还是需要再进行些改进,既然是宾馆,况且还是星级,又是打破了什么记录的,就应该从“农家院”、“百姓窑洞”的层面上再升华一步。这需要当地政府对当前旅游行业有一番敢于挑战的精神,应该对当下旅客这个“买方市场”有一种可行性估量。
我想,至少应该给露天的楼梯罩上塑料扣板,在每排客房前建起一条遮雨走廊。——子曰:必以正名乎!
壶口观瀑
我去感悟的是秦川大地上一个赤裸的精灵。它万年不息地狂吼,是原始、无羁与野性的。那就是被誉为世界奇观的壶口瀑布。
2007年5月21日上午,我们乘大巴从延安的石窑宾馆向东南方向约一百多华里处走去。开始的一段路依旧是黄土高原,看不见什么石头大山,但走着走着,距目的地还有一个小时车程时,车子忽然有些颠簸起来,四面的山越来越高地扑向眼帘。这些山没有什么奇峰,都是浑大而圆的那种,但一片苍绿山峦再加上渺无人烟,真有点“寂”得可怕,也恍然使人产生一种隔世之感。
车子是不断向上爬的,忽然见到脚下一条狭谷中出现了一条带状的河流,这就是黄河,于是我知道离壶口不会太远了。
果然,车继续向前行驶了二十来分钟,就见一处山坡下腾卷着一股白茫茫大水。
当距离壶口瀑布源头还有一华里的时候,有一个停车场。这时游人欲近观瀑布必须从这个山坡上走下去,但走下之后距源头仍有半华里之遥。而此刻我们脚下踩的是一块块高低不平的巨石,几乎许多石头上都有一个小水桶大而且洞口圆圆的“水洞”,一不小心脚就会陷下去,但要想看清这瀑布的源头,你还得迈上前面一堆更高的巨石。
当我登上了一个“制高点”,呵,这才发现上游那段黄河是从眼前这个34米落差处跌下来的。
只见远处奔流而来的一条大河,一瞬间便飞起一个大腾跃,颇具一种“粉身碎骨浑不怕”的气势。它奔突着,咆哮着;白色,雪白雪白的;其声如巨雷轰鸣,似万马齐奔。与此同时,深深的狭谷里又冒出一股股寒森森的白烟,它在山峦中弥漫、升华、旋舞……哦,它在诉说着什么呢?我想不出来,但我在认真地倾听。
我曾在山西永济的黄河滩上仔细看过奔流的黄河,也在其它地方看过,那是在宽阔河床里流淌的黄河。而壶口这段黄河却面临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极狭极寂之境。它,不仅表现出大自然的一种雄浑与朴美,也暗示着人类最初生存的艰辛和悲壮。
就在我走下这块“高地”,返回来时的那片石滩时,突然发现一位当地老者(衣者打扮和我在枣园停车场见到的那位卖艺老人一样)坐在一块石头上。在这片荒山野岭里,与我们这些身穿T恤手持数码相机的游人相比,他像一个神,更像从空茫中突然而来的一个古老的启示。我继续往前走,但当大巴开始启动,我才发现,我的一颗心已经丢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