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石笔记

张溪芜

雄鸡唱晓

古人云“闻鸡起舞”，是说雄鸡报晓之时，便有人于庭院中或河岸上舞拳弄脚了。千百年来，颂扬雄鸡的名诗佳句甚多，有的政治家甚至将鸡鸣的意义引伸到改朝换代之类大事上，如“一唱雄鸡天下白”。至于平民百姓更是视鸡为“吉”，挂在墙上的画，摆在案上的瓷素有雄鸡的图案，因此宠得公鸡走路时总是趾高气扬的。只是时下都市周围的村庄里，已很少听到鸡鸣了，因而日益城市化的村庄少了许多野趣和诗意。如果没了野趣和诗意，也就没了村庄的灵魂。

朝霞似火

当你欣赏这灿烂的霞光时，心情一定很好。大概你会想象整整一天的光阴都如此刻这样美妙，而很难想到从这片霞光中升起的太阳，在正晌午时会有多么毒辣！诗人赞美朝霞并不意味着他渴望日头的暴晒。

狩猎归来

看看人类的祖先有多么傻，自己猎取的嚼骨舍不得尝一尝就背回部落，与大家共享。后来不断进化的孙子的孙子为他们总结出一种说法，叫做“原始共产主义”。现在，人类已进化成精，精到心里只能装着自己了。倘若谁再发现此种负重的形象，切莫大惊小怪，那是“下雨朝外跑，往家背老倭瓜”的“傻子。”这种傻与前一种傻相比较，不难看出人类进化过程中的精神退化。

野场戏迷

可能台上的戏太精彩了，竟然使母亲完全无视自己孩子的哭闹。想这戏必是极富感染力，但使人泯灭天性的艺术，再有感染力也不是真正的艺术。真正的艺术源于艺术家的良心，从而使受众在欣赏的同时美化自己的行为。

游鹅回首

既然破浪前进，为什么总是回头？是在看走没走弯路？还是怕同伴从背后下家伙？不管怎么说，只要你领先了，还是回回头保险一些。农业文明的特征之一，就是大家齐步走，容不得有人独领风骚。

莫名之宝

凡是被人们当作宝贝供奉起来的，大都是一些圆滑的家伙。就人而论，似乎越老越有智慧。殊不知，老起来的智慧其实是岁月磨出来的奸滑。它虽圆熟，却不是指引人们前进的明灯。于是，我们应在古董店里给它一个位置，使它具有某种研究价值或历史价值。

山间古塔

矗立在山间的古塔，一定藏着久远而神秘的故事，而这故事肯定与这山有关。文史专家进山考证半年，能写出一篇引经据典的文章；三流作家进山体验半月，能推出一部惊险离奇的电视连续剧；地方官员进山转悠半天，能用笔圈点出一棵巨大的摇钱树。这都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有人大肆挥霍纳税人的钱，一味地去营造欺上瞒下的政绩之塔而屡屡得逞。

黑尾神弹

横看它是黑尾神弹（说不定黑尾中有核装置），飞出去就能毁灭万千生命。可竖起来看却是罕见的黑灵芝（说不定含有杀死癌细胞的某种元素），食用它就能挽救无数生命，乃灵丹妙药。然而，横看竖看都只是看而已，问题在于它到底是什么？或者退一步说，你希望它是什么？前者往往是科学家问的，而后者一般是政治家问的。至于艺术家，大概什么也不问，他会陷入感觉或想象之中。

怪异形态

谁也看不清它的面目，更弄不懂它的心态。莫非天地间早在西方现代派诞生之前多少万年，就有了这种怪诞的作品？观其形态，它可能是一位智者，也可能是一个阴谋家。对面目不清者，一定要摸清它的历史以及它目前的处境，才能了解其深藏的心机。

家兔上山

古有“金鸟欲坠，玉兔东升”之佳句，金鸟乃太阳，玉兔指月亮。看来兔子的地位与鸟一般高高在上，不然这只毛色洁白的家兔怎么就上了山呢？殊不知，活跃于山野中的野兔均一色的土黄。除了毛色，家兔靠人喂养，而野兔则自食其力。好在上了山的家兔等于获得了解放，它用不着再看主人的脸色装孙子。

将倾之树

一棵正在倾倒的大树，身边除了自己的影子再无他物。“树倒猢狲散”，该溜的和不该溜的都溜了。或许最后撤离的是树下的蚂蚁群，这是因为它们舍不得丢弃藏在窝里的嚼骨。

秋风落叶

至少北京人大都喜欢观赏香山红叶，而香山红叶最美之时在深秋。于是我想起半句名言来，叫做“秋风扫落叶”。其实将满山红叶打落在地继而扫之的往往是冬风而非秋风。秋末冬初的风已经不是秋风了，秋风吹拂的时候是一年中人最舒服的季节，怎么会有万木萧疏的惨景呢？就像这块石头上的山景，被冬风一扫而后便失去了往日的风采。我从未观赏过香山红叶，但有朝一日我会去的，目的只有一个：为秋风正名。

猎人与鸟

层林尽染，山川秀丽，空中为何不见飞翔的鸟雀？请往岭上看，那不是一个持枪的猎人么？就在他的脚下，鸟雀们正登在枝上茫然四顾。如此看来，只要猎人不放下手中的枪，鸟雀们就没有自由飞翔的天空。

野山野水

“闲来山上看野水”，这个“闲”字里面大有文章。古代有些雅兴的闲人可能就是贤人，来此一游，说不定能吟出一二千古佳句来。时下来看野水的，却未必是闲人。他可能是日理万机的高官，忙里偷闲来此小憩；他也可能是企事业单位的头头，带着小秘来此一游，并静下心来想想洗钱的良策；他还可能是带着方便面来此写生的画家，指望着从野水中吮吸几口灵气；再可能就是来此钓鱼的工薪族了，在此钓鱼可不缴任何费用。总之，“闲来山上看野水”的已无前人的境界。

以屈求伸

“大丈夫能屈能伸”乃国人一句口头禅。然屈有两种：一为弱者，或为保命或为保住饭碗，而在强者（包括流氓地痞）面前忍气吞声甚或低三下四；二为强者，或为他人或为所谋大事，而在未必比自己强大的人（或势力）面前一再忍让甚或屈辱苟活。国人所言“大丈夫”即指后者，汉将韩信则是这类人的典型代表。试想没有“胯下之辱”，岂有“千古名将”？而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则更为典型。看看这块石头的形态，身子几乎屈成一团，内心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此即大丈夫之形象。

独立山颠

这位立于群山之颠的高人，是在指点江山，还是在纵览山川之美？稍一疏忽，我们就会作出错误的判断。请注意一个细节，他伸出的手里举着一只酒杯，可这里并无人与之对饮。那么，他是在祭奠什么人么？是的。作为一位很前卫的思想家和艺术家，他为失去众多追随者而痛心疾首，因而在虔诚地祭奠他们。孤独的他显然没有绝望，但隐居在这荒山野岭之上绝非上策。尽管头上乌云滚滚，尽管山下险象环生，他还是应该回到“人间烟火”中去，因为呆在这里只能使自己变成老庄的信徒。我们知道，老庄哲学可能适用于一些平民而不适用于杰出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