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说说
李学功
随便说说本来是件很轻松的事儿,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有影儿的,没影儿的,负责任的,不负责任的,只要不犯法,尽可随便说。但有时稍不留意,就可能伤及别人,招惹是非。如此看来,这随便说说就又不轻松了,索性就说说我自己吧,既过了随便说说的瘾,又不会招惹麻烦,窃以为两全其美。我很喜欢画画、书法、文学、诗词,然而我又很自卑,十几年前,常常是见人画画,自己不敢动笔,听说站在面前的人就是位作家,往往忘了自己还懂得文字。然而我又很不服气,人家会的我为什么不会,人家是人,我不也是人嘛!时间长了,去的地方多了,接触的人多了,熟悉的画家、书法家、作家、诗人也多了起来,就是从他们的身上,我找到了我的自信。于是我一边重新翻开我曾经钟爱的书籍,一边身背画夹踏上游历之旅,扬弃传统,师法自然,这一读一走就是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我懂得了一个道理,做学问不怕手低,眼界一定要高远,做人不怕没有什么奉献,但一定要有奉献意识。十几岁、二十几岁的时候,我这个人很顽皮,甚至是招人讨厌,父母常常为此暗地叹息。有人说,别着急等大了,三十多岁就好了,人就像块石头,棱角越磨越少。可转眼过去,我眼下已是三十大几了,棱角不但没有磨少,反而越磨越多。说我没城府吧,有时,我就是让叫花子、地痞、流氓骂上一顿,甚至打两下也不会还上一句。说我有城府吧,有时对一些看不惯的人和事偏要直抒胸臆,当说则说,否则比死了还难受。我这个人不爱猎奇,却很好奇,比方说,别人家里闹什么矛盾,两口子打起来了,顶多只灌进半句,我就躲得比谁都快。然而我好奇的是眼前的世界有那么多让人好奇的事情。某一天友人来访,见我家里养了几只小猫,便说猫狗就怕酒,只要沾点酒立刻就醉。我不信,非要试试,于是就强行给两只可爱的小猫灌了点儿白酒,然而猫不但没有醉,反而染上了酒瘾,每次饭前,我的两只小猫都要喝上点儿酒,酒后则憨态更甚,嬉闹不止。我由此联想,狗喝了酒什么样,鱼喝了酒什么样。在人眼中,它们只是一种玩物、一种宠物。而放眼这个世界,有多少人不是被名利豢养的玩物、不是被时事所造就的新宠、不是为一己之私而疲于奔命的过客?相比那些可爱的猫狗,我们少了一份憨直,多了一份狡诈;少了一份快乐,多了一份忧虑;少了一份宁静,多了一份不安;少了一份无忧无虑,多了一分心事重重……这不能不说是某些人一生的悲哀。
天之大,地之阔,浩瀚的宇宙给人以无穷的生活空间,给人以无尽的色彩斑斓的遐想。然而有时候又觉得这个世界很小,在遥遥万里之外,谁都有可能碰到熟人,聊出老乡,甚至聊出亲戚,这就是人与普通动物的不同。因为人会哭、会笑,有着丰富的情感,有着浓重的亲情、友情,就是这份亲情、友情能感天动地,能穿越一切不可穿越的时空隧道。
人与人少一些仇恨、猜疑,多一些关爱、理解、宽容,就是在寒冷的冬天,你都会觉得温暖起来。然而却总是有一些人,春天他觉得冷,夏天他还觉得冷。有一次我看了一篇文章,题为《我看破红尘了》,读起来才知道写此短文者不过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子。我真不明白,你涉进红尘多久,怎能在一夜之间就把它看破了呢?你被一个人骗了,难道全世界的人都是骗子?一个人一辈子就活几万天,你一天认识一个人,无非是几万人而已,中国有多少人?全世界有多少人?你不慎跌倒了,你怎能说脚下的路都是崎岖不平的?通往成功的路有千条万条,每天都有一个新的太阳给人以新的希望。也怪了,自从读了这篇短文,我经常看到一些自称是看破红尘的年轻人,有嚷着要出家当和尚的,有要当尼姑的,有要远离尘世修炼的。说来说去,他们的观点大同小异,就是这个世界太丑恶了,太俗了,俗不可耐。而他们所说的俗不可耐的这些人,大都是些胡同里的老爷爷、老奶奶、做工的工人、种田的农民。我又不明白了,这些人俗在哪,也许他们说话不太讲究,然而他们的内心却非常纯朴。也正是这些“俗人”支撑着这片天空,支撑着这个民族。我倒要问问这些自诩不俗的人,你就是真的出家当了和尚、尼姑,难道你就不食人间烟火、不吃俗人生产的粮食了吗?你以为你从地摊上胡乱买串佛珠戴上,你就成佛了吗?难道你给你的名字改两个字就真成居士了?你知道吗,居士是要有居士证的,不是你想当居士就能当的。问那些嚷着要出家的人,你图什么?答:我图清静。图清静不也是有所图吗?就是传说中的佛和菩萨也是经过艰苦的修炼才得道的。而真正的佛也不是高人一等的,天下所有的好人都是菩萨。我这辈子是看不破红尘了。我舍不得桌上的美味佳肴;我舍不得红颜一笑;我舍不得随时走向我的成功,又随时面临的困境。我眼前的春夏秋冬、风霜雪雨,无时无刻不在给我智慧和力量。
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其实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在生活中修行,又是在修行中生活,修行的基础是向善,目的是向上,直到“有德”二字消失为止。因为当今世界还存在着犯罪,还存在着坑蒙拐骗,尔虞我诈,还不乏缺德之人,一旦人人都具有了德行,“有德”二字也就消失了。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人最好打交道。对于有些人的话不管是对是错我都听,因为这些人的人格是我非常尊重的,他们就是说错了,也是诚心诚意地为我好。而有些人说对了我也不听,比如说有人让我要孝敬父母、尊敬老人,可说这话的人昨儿晚上还给了他爹一个大嘴巴子,这种人的话我能听吗?
在生活中我这个人可以用八个字概括:“不甘寂寞,耐得寂寞。”我不会跳舞、不会打麻将、不会玩儿扑克牌,说起来很多人不信,你怎么能不会呢?可我就是不会,因为我不喜欢。但我的爱好又很广泛,吸烟、喝酒、写小说、写剧本,京剧、评剧、黄梅戏我统统喜欢。就从吸烟说起,一个做医生的朋友曾耐心地劝了我两个小时,让我把烟戒掉,原因只有一个:对身体有好处。他苦口婆心地说了两个小时,我只用十分钟就把他驳倒了。我对他说:“一个不喜欢吸烟喝酒的人,你强廹他去吸烟喝酒,这对于他是痛苦的。而一个嗜烟酒如命的人,你强行让他戒掉,这也是痛苦的。再说了,我本来对烟酒就情有独钟,你一劝我说戒掉,说明我太没毅力。一个没有毅力的人什么也干不了。”就是我这一番歪理笑话把我这位医生朋友说得哈哈大笑。多少年过去了,他在不停地劝着我,我在不停地抽着、喝着。五年前的一天,一个记者朋友来访,他对我说:“你又写字、又画画儿、又写剧本、还写诗,你觉得到底哪样最好?”我说:“我认为我最好的恰恰是你说的这些之外,比如说种地,不论是播种,还是收割,我样样是能手,因为我是农民出身,就是现在下地干活也不减当年,甚至比当年干得还要认真、还要卖力气。十几岁的时候,干活时总是想偷点儿懒,可今天三十多岁的我,却把当年的往事作为一个甜美的回忆,且久久难忘。”记者又问:“你既然爱好这么多,那么你准备教你的孩子学点什么,美术、音乐、书法、舞蹈……”我告诉他,我的孩子什么也没学,只是在读她应该读的小学。一旦我发现我的孩子爱好美术,我就去给她买笔墨纸砚;喜欢音乐,我就去买钢琴,喜欢种地,我就给买锄头。我告诉记者,现在的孩子最需要的是教他怎样做人,怎样做到捡到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在这个基础上,所学的知识才能对国家、对社会有用,否则将有可能事与愿违。记者又问我:“你的缺点是什么?”这句话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的缺点到底是什么呢?这不禁使我想起一位好友对我善意的调侃:一个人犯错误不难,难的是一辈子总犯同一种错误。记得在彩电刚刚走进寻常百姓家伊始,一位认为我很有“本事”的家境稍窘的朋友托我廉价购买彩电,可凭心而论,当初的我又哪有这般“道行”,可一来朋友反复相托,二来看朋友囊中,虽然心中为难,但还是爽口应承下来,到头来,原价买进一台彩电,再廉价卖给朋友,自己赔了二百元钱,心中虽然懊悔,但看到朋友欣喜的样子,竟也不觉满心欢喜起来。熟知我的人都说我“脸热”,意即很好面子,答应人家的事,就是自认吃亏、磕破脑袋也一定要力求办到,但有时也并非事事尽如人意,因此也不免会遭朋友误解。逢此我便一再告诫自己,以后不论何事,断不可轻易答应人家,十分的把握也要留五分的余地。随口回绝,顶多让朋友失望,但答应了朋友结果却没令朋友满意,就有可能赔了交情,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多年来,我这样一再地告诫着自己,却一再重复着相同的错误,我总是这样自我解释:朋友相托,证明人家信得过咱,拿咱当朋友看,咱又怎么能不尽心竭力,即便最后有负朋友相托,毕竟也算尽了一份做朋友的心力,自当坦然处之,问心无愧。若是我的辛苦和努力能够给朋友以帮助,又何乐而不为呢?因为长久以来始终有一句话占据着我的心——朋友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不错,我很乐于关心别人,因为也有许多人在关心着我,而我自己如何,却没有太多地去想,有衣穿、有饭吃、有烟抽、有酒喝已是乐在其中了,而我自己关心的是怎样无愧于心,怎样把学问做好。
本想随便说说,收不住笔又说了这么多。古人云:言满天下无口过。说来容易做来难,但我确实在说自己,我是随便说,您是随便听,茶余饭后,大家轻松,倘有涉及旁人之处,也只是为了说明事情,绝无诽谤之嫌,读者切莫对号入座。如果有一天,到了连自己都不能随便说说的时候,那将是天下最大的悲哀。
(李学功,1962年生,北京通州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文化部侨联画院副院长、《东方之子》艺术总监,《北京文学》理事,曾创作、出版长篇小说《风雪大荒原》及多部电视连续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