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 小谈安清帮——三、漕帮条规

《道德真经全书》特别列有一节是“佛教之与安清”，把安清帮的渊源上推到佛教祖师释迦牟尼的第28代传人菩提达摩身上，再上推到安息国太子于东汉建和二年（148年）到中国传教的高僧安清身上，说“吾道因出于佛门临济派，故称为代（带）发和尚，向以广结善缘，利人利物为主旨”，“后人皆能一力奉行，故能历久而弗衰，此佛教与安清之系统也。”（9）在从正面诌述安息僧人安清入中国传播佛教到达摩再到翁、钱、潘一脉相承传流之后，接着直接否定“安清帮”的“清”字与清朝的关系，说“顷闻有人因安清之清字，竟凝（擬）改帮名。按擅改祖制，窃意万万不可”！（10）因为当时有人认为“安清帮”中的“清”字就是指清朝，立帮时是为了讨好清朝政府，护漕保运。现在清朝被辛亥革命推翻了，大运河也不搞漕运了，应该把安清帮改为别的什么帮名。安清帮的头目明明知道是这么回事，但失口否认，惧怕民国政府或资产阶级革命人士，指责他们搞复辟而废除这个组织，就专设一节来谬传安清帮是带发和尚的组织，与清朝毫无关系。

书中这一节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正好暴露了安清帮与清朝的紧密关系。在前面已经讲了安清帮的由来，此处不再赘述。此书出版在民国初，清朝灭亡并且无复辟能力，国人痛恨清朝政府的腐败、落后、软弱、无能、卖国，安清帮的头目明知要组织继续存在下去，取得下层众多成员的信任和服从，取得民国政府及资产阶级革命人士的支持，就必须与清朝彻底决裂，便千方百计寻找理由，遂找到了一棵救命稻草，就是那个在东汉来中国传播佛教的安息太子、高僧安清和那位佛教临济宗创始人达摩和尚，一下子无头无脑地将他们这个帮会组织的源流上推到一千多年前，而且“衣钵相传，宗风不绝”，（11）一直传到清朝雍正四年潘德林等三人开始称安清帮的时候。于是，在《道德真经全书》的前面节目中连篇累牍地安排了“达摩祖师赞”、“初祖达摩法谕”、“总红序”、“佛教之与安清帮”、“佛祖考略及安清略历”、“释迦牟尼佛西方二十八祖”、“东土历代祖师圣讳统系谱”、“东土初祖菩提达摩尊者颂”、“东土二祖慧可大师尊者颂”、“东土三祖僧灿大师尊者颂”、“东土四祖道信大师尊者颂”、“东土五祖弘忍大师尊者颂”、“东土六祖慧能大师尊者颂”等13节，（12）编纂安清帮源流的传承关系，煞有介事，继承有续，以此来彻底否认安清帮与已经被打翻在地并被踏上千万只脚的清政府之间的密切关系。

从上面安清帮头目所宣传的组织源流来看，读者一定会得出一个结论，即这个帮会组织的指导思想必是佛教教义。非也！从《道德真经全书》这个书名来看，读者是不是以为安清帮的指导思想会不会是道教教义呢？亦非也！非佛非道，那么是什么思想为他们的指导思想呢——儒家思想。

《道德真经全书·通漕本旨起源》里开宗明义讲：“古圣先贤皆以善德为本源，双曰‘善如水，德如船’，故善德不能相离也，盖昔自祖师传流安清之道，即以仁义、道德、孝悌、忠信、礼仪、廉耻等为原旨。”（13）这里直接指出安清帮的指导思想是“以善德为本源”，是“以仁义、道德、孝悌、忠信、礼仪、廉耻等为原旨”，讲的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儒家思想，内中虽然也有佛教道家主张的善和德内涵，但是很微少，主要是孔孟之道、儒家学说的精华。在本节中，又进一步阐述安清帮的指导思想说：“在前朝（指清朝）帝制时代，专讲三刚（纲）五常……凡处事交友皆不外乎于此。故安清帮之道，首以五常为源”，（14）将前面的“善德”具体化到“三纲五常”，即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和仁、义、礼、智、信。到此，安清帮的指导思想与封建王朝的指导思想彻里彻外地结合在一起了。正因安清帮与封建王朝的指导思想完全一致，故雍正三年清世宗在不乱朝纲又能护运漕粮的情况下，才痛快地利用这个帮会来负责护漕行运的国家重务。

在上述总的指导思想基础之上，安清帮特别制定了许多“帮规”，作为这个行帮组织成员的道德和行为规范，把三纲五常再进一步具体化，提出严格要求，必须遵守。为了组织成员易读易记，把帮规编成通俗易懂的五、七言韵文，同时也把繁文缛节的入会、上香仪式都编成韵文，就像在我国唐代将精深的佛教经文改写成宝卷式韵文一样，使帮规朗朗上口。成为安清帮道德行为规范的“经书”，这就是书名称作《道德真经全书》的原由。

安清帮有“十大帮规”，内容为“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不孝双亲”、“三不准投拜二师”、“四不准藐视前人”、“五不准搅乱帮规”、“六不准盗卖安清”、“七不准欺孤凌弱”、“八不准嫌卑乱宗”、“九不准奸盗邪淫”、“十不准记名收人”。(15)每一条规定中，都有解释规定理由和犯规惩罚办法，如“七不准欺孤凌弱”中说：“既然皆在会，皆是慷慨义气之人，理应惜老怜贫，济困扶危。皆欺孤凌弱，非丈夫所为，有坏会中名誉。若被投告，查出者重则革除，永不许进会。”（16）后来这十大帮规又有所改动，称“十大帮规改正”。内容是“一不准欺师灭祖”、“二不准藐视前人”、“三不准提闸放水”、“四不准引水代纤”、“五不准江湖乱道”、“六不准扰乱帮规”、“七不准扒灰盗拢”、“八不准奷盗邪淫”、“九不准大小不尊”、“十不准代（带）发收人”。（17）每一条也都有解释和违规惩罚办法，如“三不准提闸放水”中规定：“犯者罚跪三炉香，责家法八百。提闸放水，是洩其河中固有之水，试想河水一洩，不特殃及田苗，为民之害，水洩不能行船，害民误国，莫甚于兹！既干国禁，又犯帮规……各帮河运要相观，擅自开闸犯戒愆。最忌扯蓬私放水，遗殃大众难行船。”（18）这一条十分重要，尤其是山东运河，南旺处在水脊，大运河在此处引用艰难的汶河水作水源，七分朝天子（向北流），三分下江南（向南流），运河在山东段爬坡越脊，全靠许多道水闸节制，如果肆意开闸放水，大量水源流失，则山东段运河就无法行驶漕船，国家和百姓利益都受到严重损害。安清帮负有护运之则，如果乱开闸放水，影响漕船运粮，就是安清帮的重大失误，朝廷就必然对他们失去信任，甚至对他们进行处罚，行帮头目的既得利益也就有取消的可能。因此，严格禁止帮员提闸放水，就是安清帮头目和骨干分子的根本利益所在，故而要制订此条帮规，要求帮员坚决遵守执行。

安清帮又有“十大禁止”、“帮中十戒”、“十要谨遵”、“师道规模十格”、“安清规模十格”、“师道志愿十则”等帮规。（19）《道德真经全书》分为6节讲说，都很具体明确。如“十大禁止”规定的是师徒之间的关系密切，诸如“一徒投拜二师”、“父子投拜一师”、“师过方另投拜”（本师死后另投他师，犹如父死另做他人之子，造成香烟断绝，宗派无继）等等。将此十大禁止放在稍前之列，主要是巩固安清帮组织的严密手段，也是稳定安清帮内部关系的必要措施，以此来保障此一组织的头目和骨干分子的权利不受侵害。

在“帮中十戒中”，“一戒万恶淫乱”、“二戒断路行山”、“三戒偷盗财物”、“四戒邪言咒语”、“五戒讼棍害人”、“六戒毒药害生”、“七戒假正欺人”、“八戒倚众欺寡”、“九戒倚大欺小”、“十戒贪酒吸烟”。（20）这帮中十戒，是具体体现“善德”的思想，严格规范帮员品德行为，在社会中树立善德的良好形象，让世人或官吏认为安清帮成员都是道德君子，达到巩固组织的目的，万不能容许帮员违犯帮中十戒而遗丑史于安清帮。这十戒中教导帮员不要有淫乱、劫道、偷盗、诅咒、架讼、投毒、欺人、贪酒等不仁不义不耻行为，在客观上起到保运护漕而利国和促进安定和谐而利民的进步作用。

帮规中还有“十要谨慎”，内容是：“一要孝顺父母”、“二要热心从事”、“三要尊敬长上”、“四要兄宽弟忍”、“五要夫妇和顺”、“六要和穆乡里”、“七要交友有信”、“八要正心修身”、“九要时行方便”、“十要济老怜贪”，（21）也全是由仁、义、礼、智、信这“五常”道德规范演化出来的行为标准。安清帮用这十个方面要谨慎的行为规定，来约束组织成员的言行，也是巩固发展壮大组织的重要措施，是帮首用以稳定治理权力和把握经济利益的手段，在客观上也起到协调组织内部关系、促进家庭和谐、维护社会秩序的积极作用，同时也符合朝廷保漕护运的利益，对发展繁荣北京及京畿地区的经济也有了可靠的保障。比如“二要热心从事”这一谨慎条规中说：“凡诸事须热心，不能退缩，如邻里乡党，若夫同道各种公益事项，心须诚心办理，不避一切，均要以义气联合久远。（22）安清帮的主要任务是护漕行运，要“热心从事”的固然是护送漕粮入京，安全到达大运河北端通州，沿途遇到任何问题都“不能退缩”，“必须诚心办理”，而且“不避一切”。如此，押运漕粮入京这一朝廷重任才有可能顺利完成。“十要谨慎”中除去先要孝顺父母之外，把“要热心从事”放在第二位，是有一定意义的，因为这是决定安清帮这一组织是否能够继续存在下去的重要因素。

另外，帮规中的“师道规模十格”、“安清规格”、“师道志愿十则”等，也都与“三纲五常”的封建纲常思想有着总体与局部、概要与细化的紧密关系，如“师道规模十格”的第二条是“知道德，明道德，行道德，以道德为己任，以天下为自家”，（23）这条帮规要求既高且明，又须知又须行，由不自觉到自觉，把随时随地说道德之话，行道德之事，当做自己的任务。又如“安清规模十格”中的第三条要求是“尊师重道，性命双修，功德为主，养生为原”（24）再如“师道志愿十则”中的第九条要求是“尊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正，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色容庄”。（25）其他帮规的具体内容基本类此，都是由“三纲五常”生发出来的具体规定，正如“师道志愿十则”中的第一条所规定的那样：“人之心中有仁、义、礼、智、信五德，则具于腔子中，以为一心之主宰”，（26）如此要求其成员，则由个体到整体，都完完全全符合封建王朝统治者的心理需要和统治条件，都远远近近给人以一种高尚的外部形象，这就为巩固壮大安清帮组织打下了坚实基础，为维护发展安清帮头目的政治经济利益起到了可靠保障。

安清帮的指导思想在《道德真经全书》中不仅设专节讲述帮规，而且在其他节目中也表现出来，如在“安清道格言”歌中讲“孝悌忠信合廉耻，莫忘三纲并五常”；（27）在“孝祖歌词”中讲：“三家祖（指翁、钱、潘）遗留下伦常道礼（理），君要敬臣要忠国泰民安……守国法听师训循规蹈矩，莫心急莫性燥随方就圆”；（28）在“五行八德劝善歌词”中讲“劝诸君，要忠贤，奷诈欺人黑了天。日月光明不照你，三灾八难受熬煎。我今奉劝众老少，正大光明即神仙……劝诸君，廉洁高，修身悟本乐滔滔（陶陶）。非礼之事不闻问，不贪不嗔守正道。我今奉劝众老少，忠孝廉洁道德高”。（29）在“又八德歌”中讲“六义：义者心之制，制事事有宜。制心制事一以义，以义为利国乃治。喻义不言利，见利当思义。上下交征国乃危，国危奚为身家地？夫惟羞恶义之端，事能合义心始安。多行不义必自毙，孳孽为利能无惭？”（30）在《圣谕广训十六条》中讲：“教孝悌以重人伦”，“笃宗族以昭雍睦”，“和乡党以息争讼”、“重农桑以足衣食”、“尚节俭以惜财用”、“隆学校以端士习”、“黜异端以崇正学”、“讲法律以儆愚顽”、“明礼让以厚风俗”、“务本业以定民志”、“训子戒以禁非为”、“息诬告以全善良”、“诫窝逃以免株连”、“完钱粮以省催科”、“联保甲以弭盗贼”、“解私念以重身命”；（31）在“三祖训言”中讲：“兴运立帮，保护四方。劝慰百姓，治国安帮……奸滑狡坏，逐出清帮。习学正业，万勿游荡。守分要命，品行端方。帮中老少，尽是豪强，挑选拔取，国家栋梁。光宗耀祖，记在心肠……”（32）“吾道宗旨，信义为尊……尔今受戒，洁已修身……帮规宜守，国法须遵。忽贪私利，莫忘师恩。”（33）在“五字抱头香解释”中讲“一敬天地君亲师”、“二学仁义礼智信”、“三吃金木水火土”、“四怕生老病死苦”、“五求福禄寿财喜”；（34）在《师道规模七真》中讲：“行住坐卧，视听言动，不离纲常伦纪八德之真……有度量，无嫉妒心，爱身、爱家、爱国、爱天下、爱人、爱物之真。”从上述八节中也都集中地反映了安清帮的指导思想和道德行为规范。总之，记述安清帮指导思想和道德行为规范的内容占据《道德真经全书》一书内容的三分之一，其比重之大可以看出安清帮教育组织成员的重视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