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仑(北京密云) 浩然在云水
三
我们住在“云水山庄”,浩然老师住十八号,是个大套间,共三间房,卧室一间,客厅两间,大约二十平米左右,我住的是小套间,里外屋,共计二十多平米。他的房子在坎下,我的房子在坎上,正好相对着。
每天晚饭后,有客人就接待客人,没客人我就陪着浩然老师到山庄外边遛弯儿。回来后再闲聊一大阵子,一般九点半钟以后他才坐下来写作,一直写到深夜一两点钟。几乎天天如此。
我每天晚上看会儿书,十点多钟就睡了。可是还不能马上安心睡去,浩然常打电话过来催关灯,特别是问我客厅里的灯关了没有。其实上床前我都先关掉外屋的灯。
一天我刚合眼,电话就响了。浩然老师催我关灯,我说早关了。没过十分钟,电话又响了,说:“你的灯没关,快关了,费电!”我起身拉开门,外屋一片漆黑,就告诉他说:“您看看我这边亮,是我房前的路灯,不是我屋里的灯。”
我想这回安睡没问题了,可刚有点睡意就有人敲窗户,接着就说话了:“老郑,是我,浩然。我出来看看,是路灯。好好睡吧!冤枉你啦啊!”
我说:“我不睡,您小心点,一会儿我也敲你窗户去!”
我以为,这回我们俩的“关灯官司”该了结了,不想还是乐观早了。
一天他去县城住下了,我一个人守着两所房子,晚上,我睡得比较晚,洗完澡就十一点了,才躺下电话响了,一听是浩然老师:“你到前边去一趟,看看窗子关好了没有?”
“我检查过了,都关严了。”
“你进屋了吗?”
“进了。”
“出来时把灯关上了吗?”
“关上了,要不您过来看看来!”
“你这东西!”
我笑了,他也笑了。
吃饭问题又是一场“官司”。
来后头几天,中午晚上每顿饭八个菜一个汤,有客不增,没客不减。
有客人时,浩然老师当然不嫌菜多,有时还让我多加两个菜,没客人时他的嘴就不住地说:“这桌菜得多少钱?咱俩一天的伙食,够农村一家子人过一个月了。这么多菜,吃得了吗?都浪费了。告诉服务员同志,不要再上菜了。以后变成两个菜,有俩菜我们俩就够了……”
我觉得菜也多点,就改成四菜一汤,这样既能吃饱也能吃好,浩然老师又满,何乐而不为之呢?
第一次四菜一汤,浩然老师挺高兴,似乎比往天吃得多些。
两天后,他发现四个菜也吃不完,又有了想法,很和气地同我商量:“你看,还有浪费现象,是不是再减点,两菜一汤。”
我没言语,也没照他说的去办。
下顿他带着几分态度对我说:“这么多菜,我吃不了,你都得吃了,不许剩下!”
我的反应不大,他的声音分贝显然增大了:“你听见没有,不然你就回去!”
“胡汉三不走了!”我说。服务员站在桌边,看着我们眯眯直乐。
对浩然老师的吩咐,人前背后我都认真去办。至于吃饭问题,我来时县里有话:“要安排好他的生活。”菜一减再减,他还要减,就不能由着他了。
当时有服务员在场,面上得过得去,我说:“您的想法我一定考虑,咱决不能浪费。”
经过一番思索后,决定四菜一汤不变,但把大盘子换成了小盘儿,菜量适中,并每天尽量调剂花样。
这样变了以后,他不说什么了。一次,我们真的把四个菜都吃净了。他见到“地净场光”,认真问了一句:“你吃饱了吗?”
还有,他老嫌住的房子大,几次说要换房,我没理这个碴儿。
一天晚上,在屋里他把风衣穿上了,搓着手说冷。我以为他感冒了,可体温很正常。我找来一个电热器烧上了,时间不长屋里的温度显然高了。可是浩然老师的话也跟着来了:“你看看,多费电呀!开销又提高了。换成小屋子就没这事了!”
我明白了,他是再演换房戏。
我知道,他打算换到我的住房右边的小房间里去。这事好办,我说明情况他一准就不换了。
浩然老师静下来写作时,最怕干扰。连服务员小姐穿着高跟鞋,嘎嘎在窗外边走他都怕。我曾建议服务员小姐换穿软底鞋。
有了这一层,我说:“您要换到哪去我知道,现在我就陪您看房去吧!”
“为什么?”
“您到那儿一看,我断言,准不换了。”
那房子的西边,紧挨着个小饲料加工厂,三班倒,24小时不停工,昼夜机器轰鸣,人来人往,工具叮当响。谁到那去,都被噪音包裹着,浩然老师要去甭想安心写作。
我说了情况,他也没看去,也不提换房了。
一波才停,一波又起。浩然老师住的房子不错,但比较而言并不高级。我们的住处南边二百米的地方,有座三层高级别墅楼,也是云水山庄的。这座小楼环境幽雅清静,设施高级,炊、管服务单是一套人马,专为领导人物、外宾提供服务的。收费也相当可观,住一宿2000元。
浩然老师有个学生叫张克诚,那时在县十里堡乡当党委书记,他想请浩然搬到这座楼去住。他同我说两次我都没转告浩然,因为我知道浩然老师对这样的别墅有看法。
一天早晨,我们到东南方的山沟里遛弯儿,那里有一座别墅正在施工。路边有一块废弃的水泥预制板,上面用红油漆写着“偷一个苹果罚五角钱”的告示。浩然老师停住脚看了一会儿。
我们继续往里走,果然发现有二十多棵苹果树。结果不少,可都是杂劣品种,多是鸡冠、红玉、窝锦之类,连元帅都没有。
浩然老师问:“这样的苹果能卖多少钱一斤?”
“也就一毛五六分钱吧!”我说。
浩然老师愣愣地站着,若有所思。闷了一会儿,他说:“就按罚价计算,五毛一斤,盖这么一座别墅得多少苹果呀!”
我明白了,他不满意建别墅,嫌太耗费国家资财,那时国家不提倡建楼堂馆所。他这个人有个特点,凡他不满意的事,自己从不沾边。让他去住云水的别墅,准不去!
当张克诚提第三次的时候,我让他直接同浩然老师说去,结果得到很有趣的回答。
“我想了很长时间了,您搬到南边小楼里去住吧,那儿比这儿肃静多了。”
“听说那里住一宿两千块钱呢,住不起!”
“钱您就不用管了,我有办法。”
“好,这样吧,你先把钱拿来,我和老郑到楼下爬一宿去,那两千元就归我们了,一人一千。”
这下张克诚鳖鼓了,只说了句:“您真会开玩笑。”以后再没提出搬到楼里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