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乐山 走过与一种抵达——超级沙尘暴
呼呼呼,呼呼呼呼……这是一位散文家以一种反复象声手法去描写风的句子(见《十月》2006第5期《室内乐:冬季》)读过他的整篇文章后,便勾起我对于所遇到的风,确切说应该是风沙的一串回忆。然而即便仅仅是风,也要比这位作者在改革开放之后那座南方小城市中所见到的要强大得多。
那是在上世纪60年代的通县龙旺庄中学。这所孑立于一大片原野中周围无任何建筑物的学校,正面对着它北面小路邑村(仅仅隔一条旧京榆公路)的一座数百年来堆积起来的大沙包,而该村的北面,至少在六、七华里长的一片沙地上也没有任何村庄。于是我们便可以做出这样认定:那大沙包是自北扫荡而来的一个风沙军团的“加强连”,而小小龙旺庄中学无疑是风沙大军的一个“标靶”。
每当风沙袭来之前,校园中就会有些前兆。先是于一种宁静中嗅到一股土味,然后天空渐渐出现一片黄染,而平时课间欢蹦乱跳的学生也突然变得有些文静。大约半小时后,从北而来的狂沙便海啸而至。刹那间像“上帝”翻脸,像从洪荒骤发冲击波。呼——唰唰唰——咚——啪!当一番“险象”集合完毕,学生纷纷逃入教室。
整个校园完全昏暗下来,黄黄天空压得很低,不!应该说已经没有了天空,取而代之的是风沙女巫正与魔鬼撒旦合奏的一支《胜利狂想曲》。
这片时空仿佛瞬间与世界隔绝,嘈乱和冥暗中,指挥上下课的铃声极像在指挥一只巨浪里有可能沉没的航船。
教室里的灯全部打开了,但一个个60烛的灯光竟似一个个暗红的幽灵。上课伊始学生们个个用书本拍打桌上厚积的沙尘,教师暗暗从口中啐出咯咯作响的沙粒。
当一切课下来之后,所有奔向办公室和宿舍的教师都像在扮演一次“胜利大逃亡”。
滔滔黄沙也会开辟出一片自由广场:
课堂上不必再劳神费力地维持教学秩序了,即使再“调皮”的学生也好像注射了一支镇静剂;没课的教师可以关起门来躺在床上,去恣意遐想红军长征、圣经的故事,以及H2O全部荡然无存的古楼兰,此刻绝不会有人叩响你宿舍的门扉;见到某个人再不必强做一幅笑颜了,脸上黄沙为你掩盖了一切。
土人!土人!当大家集中到食堂用餐时(拿回宿舍便会撒上一层胡椒面),这是大家相视而后不约而同说出的第一句话。一位男老师大声嚷:若是咱们胸前缝块白布,上写“兰考”二字,保证路人都会对咱青睐有加(那时全国正在学焦玉禄)。
到了第二天风息沙静,该是抽空清理“战场”时候了:桌案上一铜板厚的黄沙用土簸箕接着往下抹;女老师头发中的藏沙先要用手朝地面拍打,免得直接用水去洗而出现太多的“黄泛区”;身上的棉衣脱下来,“送瘟神”似地朝着门外抖啊抖……
我在龙中任教30年,总共经历过十几次这样的沙尘暴,直到“文革”后期的1974年,小路邑的那个大沙包才被解放军改成一个工事。许多战士,无数卡车昼夜奋战(晚上可以看见那里一片灯火通明),大概忙了两三个月,才算大功告成。而大沙包外围的那片沙地,则被“公社”在小路邑建起的一个砖厂,去用来烧砖。
而今不但超沙尘暴一去不复返了,而且坐落在小路邑南面的龙旺庄中学也即将从通州地图上消失。
2008年8月龙中迁到了珠江开发区(小路邑北面)新校园。占地60亩,耗资1亿3千万元。迈进著名书法家欧阳中石题字的校园大门,光是走上教学楼和综合办公楼的底层,就先要登上40级的花岗岩宽大台阶;校园里碧草如茵,花木茂盛,除去铺上人造草坪的400米跑道的露天操场外,还有德国进口阳光板覆盖的风雨操场及铺设木地板的篮球馆和形体室。在校园北端,可以看到一排长长的“热源泵房”,通过这里冬天制热、夏天制冷,它,代替着中央空调。
那天我走进校园,站在高高石级上手抚一根银光闪闪的廊柱,耳畔隐约响起一首歌:学会感恩,感谢有你……
然而,猛然间我又想起早已逃之夭夭的风沙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