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连元（北京昌平） 茶之乐

以前从未想到茶会与我结缘，从未想到一杯绿茶会在我的生活中显示如此重要的意味。

小时候家境清贫，老母每次去茶叶店给父亲买茶叶，买回的都是一包廉价茶末。因此，父亲每次喝茶都要鼓起腮帮吹一吹杯中那层碎末，茶的颜色也是黄的，而且有一种微苦味儿。

对我们清贫之家来说，茶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全家只有我奶奶、父亲享受这种“超人待遇”，而我们孩子到了麦收之际，老母从田间砍来“车前子”洗净晒干，放在锅里煮，开锅后将汤盛一大盆里，放在堂屋桌子上放凉了，收麦回来，又渴又饿，我们都像牛饮水一样喝它一饱，这又解渴又防暑，可谓当时乡间以水代茶习俗。

参加工作后，我对茶喝也无妨，不喝也无妨，就这么浑浑浊浊地喝了许多年的茶。

五年前的一个上午，朋友曹学诗先生打来电话，邀我去昌平宏力茶庄品茶，今天是他们开张之喜。茶庄李经理请了好多客人，人家可都是茶艺界前辈呀，咱这老土也是盛情难却，就答应了。

那天会场布置的古色古香，室内一派北方纯朴民俗，一股浓郁的茶文化信息迎面扑来，给茶客一种回归自然的感觉。店堂正中收款柜两边都是茶叶珍品柜子，展示着古老茶艺经典佳品。收款柜前挂一横条幅“开张大吉”，后边墙上挂一幅梅花大扇面，上有两句诗：“振兴祖国茶文化，扶植民族艺术花”，无言的诗句说出店主人办茶艺的宗旨。

邻座一位老先生，秃顶，白发，他很谦虚地说，今天既然是“品茶会”，品茶会规矩是无话不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传说菩提达摩在少林寺面壁九年时，求悟心切，夜不合眼。由于过度疲倦，沉重的眼皮撑不开，他毅然把眼皮撕下来，扔在地上，地上立刻长出一株矮树，叶形如眼，边缘锯齿如睫，弟子困顿，便采一叶咀嚼，顿时精神百倍，这便是茶的来源。

老人还说，茶日本人叫“茶道”，中国人叫“茶艺”，其实茶和围棋都是中国传过去的，不过人家日本人对茶道研究的好，所以延续至今。

老人接着说，几十年来，我走南闯北，跑过不少的地方，也喝了不少的好茶，诸如杭州龙井、黄山毛峰、四川的沱茶、云南的普洱茶、峨眉山的银针、庐山的云雾茶、武夷山的乌龙茶和大红袍、苏州碧螺春……

这时礼仪小姐给各位茶客斟茶，说这壶茶是黄山一级毛峰，请各位品尝……后边那位小姐手端一个笸箩，里边放满各种茶叶盒，送到各位客人面前展示，小姐指着一个茶盒说，这盒是铁观音，绿茶淡雅，须得淡雅喝法才能品出它的真味儿。这是红茶你看是深沉的，应该是浅斟慢啜，才能渐悟其中一点一滴的蕴蓄。这盒里是碧螺春，特点是淡泊中有幽远的神韵。您看这是茉莉香片只能是十六岁少女初恋的芳醇，林黛玉喝的茶……

待这位小姐介绍完这些茶叶之后，去到别的茶桌去做介绍，我临桌这位老先生说，这纯属是出色广告宣传，人家是做买卖的，不过，我们获得了茶知识，也算一喜。

散会后，搓一顿那是必不可少的，临走时曹先生把我叫到一个小屋里，他说经理给我几件茶具您把它拿上，东西不多倒很有意思，小茶壶一个“素色”，壶上刻有“石瓢”隶书两字，两个小茶杯，赭朱色，一杯刻菊，一杯刻芍药。真是乌润细洁，娇娜玲珑，壶盖及杯底均有厂家凸印：“中国宜兴茶具公司出品”字样。

我自得一壶两杯之后，如掌上明珠，每天抚玩，爱不释手，我的喝茶动作也由牛饮改变为用小杯细品。常喝绿茶，如灯下爬格子，浅斟一盅，汁浓如煎，舌涩三辨，苦尽甘来。转念想吧人生也不过如此，于是文章思路大畅，饭量大增，品茶确实是一种人生享受，体现一种恬淡的情怀。朋友说：喝龙井茶最好透明玻璃茶具，冲泡后芽叶亭亭玉立，如鲜笋出土，游鱼沉浮，赏心悦目。碧螺春茶具也要用白玻璃茶杯，冲泡后芽叶朵朵，茶香汤清，犹如薄云窥日，轻雾缥缈，煞是好看。

1980年随厂长去南京办事，工作很顺利，没费什么口舌就把合同签了，事后该公司经理请我们厂长喝茶，厂长说我们都是北方人，没去过茶馆，今天开开眼界。

我们一行刚上银苑大酒店四楼，刚到楼口，先闻一股茶香扑鼻，靠左是大众茶厅，一伙老茶客围桌话茶，好不潇洒……靠右边都是小单间，竹楼、竹桌、竹椅、竹屏风，又是一番江南景象。茶楼经理听说我们是北京来的，一惊：北京来的，好！好！我们茶馆有一位泡茶师傅叫翟午湘，她刚从广州乘飞机回来，我马上去安排一下。他又说到我们银苑大酒楼来，不喝上一杯由翟师傅冲泡的茶，那等于没来南京，将是一种遗憾。

翟小姐来了，她选用的是“东山秀峰”茶，此茶在国际茶会上得过大奖，茶出海拔一千四百多米高的东山峰上，自然为佳品。

翟小姐款款托来一套仿康熙年间的青瓷茶具，有茶船、茶海、茶洗、茶桃、茶勾等十几样。一看这架式，我和我们厂长有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翟小姐声细细、手轻轻，温壶、投茶、温润茶叶、清洗器皿、熏杯、养茶、冲泡、倒入茶海内、分茶、奉茶。这是一个让人万虚俱消悠然神往的过程。其间容不得半点浮躁与喧哗。在整个冲泡过程中，世间的一切仿佛已不存在，翟小姐的微笑里始终蕴含着一种神圣，回味无穷。

翟小姐向我们介绍，杯子极小，茶汤翠绿，好茶需好水，这水是白沙井的水，又经精心冲泡，其仙气充盈五脏六腑，妙不可言。有人问这茶怎么样品法呢？翟小姐说一个“品”字三个口，妙极！其香、其味、其神韵，还需自己一口一口慢慢品尝，何必多言呢。

我在北京去过“咖啡屋”之类的地方时髦过，却怎么也产生不了今天这种感觉，是不是我的骨子里太“中国化”的缘故呢。

从银苑大酒店出来，我回头望望这座大酒楼，真是茶艺中高人云集的地方。在回宾馆的汽车上，我对经理说这茶艺文化真渊博呀！经理说习惯了也没有什么，在我们南京沿街乞讨的叫化子都懂茶艺。据说从前有一位喝茶者，把万贯家财都喝光了，只得去沿街乞讨，他去小户人家讨米讨粮后再到市场去卖，换回钱来用钱再买茶喝。去大户人家乞讨，只要杯剩茶喝。有一次去一家地主家乞讨，他讨一杯好茶，老地主问他我的茶怎么样？我没喝出味道来，老爷您再赏我一杯吧。地主忙叫人再给他倒一杯，又问怎么样？茶叶尚好，水也不差，可惜火候不到。主人问其何故？他说您烧的是劈柴，有烟味，为什么不用橄榄果核，烧出是蓝色火焰，火气好，主人不妨一试。据说王安石的品茶水平极高，从茶的颜色便可判断出其水来自长江上游、中游、下游。品茶品到这份上，不成仙也成精了。

文章写到此，总觉得还有故事没讲完，曹先生说：“茶艺文化那么深奥渊博，您一篇文章哪说的完呢？继续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