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作华 五月槐花香
通州玉带河路大街是我每天骑车上班必经之路。刚进五月,大街西侧的杨槐花就竞相开放了,枝头上挂满了一串串各色的花朵,白的像初冬的瑞雪,庄重又圣洁;粉的像夏日的晚霞,绚丽而多彩。那香味更是沁人肺腑,令人陶醉,多少行人路经此处都会忍不住赞美一声:“好香好漂亮的洋槐花呀!”
我爱这槐花及槐树,而且是刻骨铭心地爱,因为我与它们有着过多的情缘。每到槐花盛开的时节,都会令我回忆起那尘封已久的岁月……
西集镇前东仪,一个不太大的小村子,那里曾是生我养我的故土。
记得小时候,我家的院门外东西两边各有一棵大树,一棵是杨槐树,另一棵也是杨槐树。它们就像是一双同胞兄弟,老师一人搂不过的腰围,都是高达十几丈的腰身,乡亲们戏称为二虎把门,奶奶则说这是我们家不花钱的门神。这两棵树都是爸爸年轻时栽下的,算起来已经有几十年的树龄了。
每年的四月底五月初,就到了杨槐花怒放的时节,这期间,整个小村庄到处都飘溢着浓郁的花香。每天吃罢晚饭,乡亲们就会搬着板凳围坐在大槐树下,在令人陶醉的花香之中,笑谈着白日里的所见所闻。辛苦了一天的疲劳也就在花香笑语中无形地消失了。
三年困难时期,槐花开放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身为村支书的父亲带人从树上揪下大堆的槐花运到食堂,掺在用玉米秸和红薯粉碎的面里,蒸出一屉屉的窝头用以改善群众的生活。在当时能吃上这样一顿带有淡淡香甜的槐花窝头,乡亲们的喜悦之情是现在的年轻人永远无法体会到的。
最让人惊奇的是在这两棵树硕大的树冠上,搭满了各式各样的鸟巢,粗算怕有四五十个之多。这些鸟中,我能叫上名字的如:喜鹊、黄鹂、山鸽子、乌鸦、山泥鳅、胡伯劳等。尽管村子里到处都是杨、柳、榆树,可众鸟们像是达成了共同意识,纷纷地以能在这两棵杨槐树上占有一席之地而感到骄傲似的。可以这样说,我的童年时代,每天清晨都是在百鸟的欢唱之中睁开睡眼。
记得那年我上小学一年级,夜里电闪雷鸣,狂风夹着暴雨折腾了足有半宿。早晨上学时,一出大门我就看见地上掉下了一个大鸟巢,巢中两只雏鸟张着大嘴挣扎,两只大的黄鹂鸟在旁边飞来飞去。我捧着鸟巢回到家中,两只大鸟竟然不要命似的一直追我飞到屋里。我把雏鸟放进了一个大的鸟笼中,怕被野猫抓走,我将鸟笼挂在了院子中晾衣服的铁丝中间。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都能看见两只大黄鹂叼着各种虫子,隔着鸟笼喂雏鸟。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两只小黄鹂长得已经和它们的父母一样,一身黄绿相间的羽毛显得格外的漂亮。
那一天,我和父亲一起在晚霞之中打开了鸟笼,两只小鸟扇动着略显笨拙的双翅,歪歪扭扭地飞到了站在槐树枝上大声呼唤着它们的父母身旁。看着黄鹂一家欢聚的场景,那一刻我的心情就像碧空如洗的蓝天,说不出来的敞亮和愉悦。
然而,生活并非永远都是美好的。在接下来的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时任村党支部书记,五十年代著名的农业劳动模范,曾被毛主席、周总理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过的我的父亲,转瞬间成了反革命的“坏分子”。那几年,父亲经受了多少非人的虐待啊!
我永远不会忘记一九六八年的五月一号,也正是槐花盛开的时节,那一天全乡的造反派们聚集在我家大门外批斗我的父亲。父亲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重达几十斤的大木头牌子,由于倔强的父亲不肯低头,招来了造反派们的一顿拳打脚踢,父亲的鲜血滴滴流到地上,同时也溅到了旁边老槐树的树干上……临走,造反派们又在老槐树上钉了一块写有“反革命坏分子之家”的木头牌子。
随后发生的事情简直让人匪夷所思:自木牌钉上之后,短短的几天里,槐花谢了,树叶黄了,连鸟儿也飞走了,原本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大槐树,竟然说死就死了!难道槐树也有情不成,也不甘心忍受这不公正的待遇而用生命与这屈辱抗争?
老槐树死后,由于木质坚硬,“革委会”派人强行将其放倒拉走,为生产队打造了两辆大马车。新车使用后不久,在一次惊车事故中,一名造反派头头的儿子被车轮压断了双腿,这也算是老槐树最后的报复吧。
如今,老父亲已经仙逝了。我常想,假如万物皆有魂灵的话,父亲与老槐树在天堂见面后,该有多少感慨啊。
眼下槐花又开了。闻着这阵阵的花香,一缕眷恋故土的乡愁悄然爬上了我的心头……
我爱家乡的一草一木,尤爱这五月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