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从小我跟父亲仿佛就有一种很难理清的感情,不知为什么,长这么大父亲疼没疼过我,我一点都不记得。但父亲骂过我多少回,打过我多少次,我却都历历在目。
这种复杂的感情一直延伸到了现在。去年,叔叔翻盖房子,我又没了着落,左三右四地找房,一直都奔奔差差的不如意。所以,没辙的情势下我来到了果园。果园在村外的高速公路旁,有七间很矮小的园房,那是父亲在最困难时期盖的。平素我和弟弟妹妹,几乎从来不去园房。只有父亲一个人,每天住在那里,看守着园房里的破东西和树木,怕冬天时,有孩子淘气在园里放火!
来到果园,推门进去一看,见父亲正好在床上看书。这是父亲最大的嗜好。不知为什么,从小我叫父母的总和,也许都赶不上人家孝顺儿女一个月的称呼,大概是我这人嘴太硬,不喜欢叫人的原因吧。我对父亲说道:“您回去吧!我在这儿住。”父亲站起来看了看我,什么都没说,于是,我帮父亲打理行李,然后又把他送回了家。本来嘛,那么大岁数了,来往回家吃饭,每天都顶着西北见,唉!
我开始收拾屋子,这屋子那叫乱。去年冬天父亲对母亲说:“这果园的冬天实在太冷了,睡一宿觉连腿都不敢伸。”母亲说:“那你就赶紧回来吧,那儿也没有什么了。”父亲说:“那哪成啊!”当时我们听了谁也不以为然,今天收拾这屋子一看啊,真是柴连天,土上梁,哪有下脚的地方啊。后边的墙缝也没溜缝,咧着大嘴像一个人在哀号似的。人说,针鼻大的窟窿,斗大的风!您说,这么大的墙缝,这么裂着,冬天它能不灌风吗,即便是生十个炉子,也不管事啊!
我一边规置,心里一边埋怨父亲,一天到晚就抱着一本书傻看,人简直越看越糊涂了,不识数!
足足的两天时间,我才把这间小屋打理好,父亲这时又站在我身边,时不时地嘱咐:“我的东西你别扔了,我那可都是有用的。”“行了!您甭管了”!我不耐烦地说道。小屋终于打理了出来,父亲看了后高高兴兴地回家了。就这么着,我在小屋里终于算是安定了下来。小屋的西边,分别住着两家来京打工的外地小夫妇,在这住两年了,可父亲母亲什么都不和他们要,连水这两家都是白用。母亲常说,他们都怪可怜的,最不济还是父亲一个伴呢,人哪,逢事得憨厚,憨厚憨厚,越憨厚……
反正让你听了心里总憋气,饶着不识数,还愣有一套谬论!咳,反正也不是我的事,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一切安顿好了以后,我得自己起居做饭。这天,我在做饭,邻居小凡过来说:“大姑!您做饭一定好吃。”我问:“为什么?”小凡说道:“大爷说的,大爷说,您做饭和大婶(大弟妹)都成!”父亲能夸我?我听了以后不以为然,咳,人家外地人吗,逢人逢事就是嘴甜!
这时冬天到了,也许是村外空旷的原因,风嗷嗷地叫着,那架式,仿佛立刻都要把小屋搬走一样!下雪了,天上飘落着零星的冰渣与小雪,而父亲则在园子里边在为桃树剪枝,为树保养也可以叫冬剪。风越来越大,我走出小屋,冷不丁的一见风,就像小刀在刮脸似的。我来到园心,父亲正一丝不苟地一枝枝还在剪!我说道:“您别剪了,不行,我花点钱雇人剪得了。”父亲说道:“你甭管,回去吧!”我又回到了暖暖的小屋里,可改日后,父亲仍没有雇人,仍是自己在严寒中一剪一剪地在剪。我躺在暖暖的小屋里这个生气啊,您说这人多不识数啊,那么多房,一分房租不收,还让人白使水使电,你说,这一间房就打二十元,每月就百十元。那一年就是上千元钱,要是拿来放在冬剪上,该多省心,何至于这么冷的天,自己顶着风受罪啊。不行!起来以后我就去找母亲,刚说到向人家要房租,母亲就急了:“你甭管!你愿意住就住,这是我们的事,人家在咱们这住着,还替咱们看园子呢,都不错,都怪可怜的……”
没等母亲说完,我气得转脸就走了,从此,风再大天再冷,我连出去都不出去,爱怎么着怎么着……
父亲特别爱热闹,乡亲们也愿意找他来呆着,父亲原来住在这儿时,恨不得招来一村子的人,在这玩牌扯闲篇,那阵势,国务院信访办公室也不过如此!可父亲一点都不闲,每天点灯熬油的乐此不疲!
父亲,也曾有过为农民争光的行为。七三年时,父亲在村里任农机主任,那时去北京送点货什么的,都是用的手扶拖拉机。一天,父亲领着司机、装卸工又进京送货,中午该吃饭了,几个人也就顺便就地找了个饭店。现在这个饭店很有名气了,可当时那名牌饭店可排不上它,父亲和哥几个推门进去,点完菜吃着,想着再添点汤,父亲就把服务员叫了过来问道:“您这银耳汤,多少钱一碗?”服务员上下看着父亲,心里话:就你这形象还喝银耳汤!也难说,当年开手扶的人,还是送活的人,不都是用包袱皮把棉袄一绾然后拦腰一系的吗!服务员用鄙夷的眼光看着父亲说:“一块五一碗,你喝的起吗?”现在要说让有钱的人拿出一个亿来,恐怕都不算事,可在七几年时,那一斤盐才5分钱!您说,那一块五叫不叫钱。父亲听服务员说这话,自己噌地站了起来,把兜里的钱全甩在了桌子上,说道:“你饭庄有多少碗汤,我今个全包了!”服务员惊呆了,这时值班经理过来,给父亲连连赔不是……
这些事都是在场人回来讲的,父亲他从不讲这些,他这人就这样,谁要是话太多了,他准会说人家逞能,能耐梗!所以,他自己也从不表现自己!
我这个人喜静,包括任何事,所以,以前来找父亲的朋友,现在再找父亲时,父亲仍高高兴兴地往小屋里让。但众人一见我不悦的脸色,也就不再来了。父亲从此也不再来小屋了。一天,邻居小凡向我找点手使的东西,进到我的屋子里问我:“大姑,您怎么这么干净啊?难怪我大爷常说:我大闺女,干什么什么成!……”
父亲会夸我?我听了以后嗤之以鼻,哼!鬼才相信呢……
说话就又到了春天,春天的果园呀,真的有如人间仙境,桃花开的时候,加上母亲种的那几棵已长成的柳树,外边又有一排高耸的杨树做屏障,简直是鬼斧神工般的景致。母亲和父亲到果园也就一天比一天勤了起来。邻居王家有两个男孩,是父亲在表姐的工厂中给找的工作!工作都很顺心满意的,只是没有住房,于是,我找父亲说,把中间的那个大屋截上,等于一破二,先租给他们一间。父亲母亲听了以后都说道:“不行!我还盛东西使呢,你甭管!”说完老两口在树档中,种上了早棒子。我一看,这生气呀,您说,这一亩棒子,你即使打下来,除去一切开支以外,撑死了能挣多少钱哪。一间房少说也得给您二三百块吧,何苦要挨那累呢?我被气得恨恨地嚷道:“猪脑袋!”
可老两口却不以为然,仍是一镐一镐开他的荒地,总说,孩子家那么小不容易,别提钱!把我给气得呀,从此,也就懒得管他们的事!
今年闹“非典”,村里派父亲守道口,检查消毒外来人和车辆,不为别的父亲是老党员啊。和他们在一起值班的,还有村里另外两个大叔,闲暇时,父亲还得浇地,我一共帮父亲合了两次闸,您说这事也真有点邪,我合了两次闸,闸是坏了两回,父亲长吁短叹地生了好几天的气。唉,也不怨父亲,四十岁了,连合闸这事都做不好,还能干什么……
我以前很贪玩,从去年年底,因为心里太寂寞而写了几篇文章,谁曾想这无心插柳的事,却闹到了今天搁不下笔。父亲为人很谨慎胆小,我以前写他们不知道,这一闹“非典”人都出不去,我不出屋的在写,父亲也就知道了。于是,父亲在小桥上对着母亲大嚷大骂道:“你去看看你的闺女,啊,瞎写什么……”只听母亲在一旁,极力压低嗓子说道:“唉!甭管她,她写什么,她挨枪毙去……”
在屋子里的我,已被气得七窍生烟了,当年我小的时候,喜欢唱歌,有时替妈妈喂猪,一高兴,就跳上猪圈的墙头上,对着月亮使劲瞎唱。这时,父亲正好从大队回来,一见我在唱歌,当即吼道:“唱什么,给我下来!”八六年,父亲的一个朋友,解放军出版社一个印刷厂的厂长,无意中听到了我唱歌以后,拍着父亲的肩膀说道:“维松啊维松,我要是有这么个闺女,倾家当产我都培养她,你把孩子给耽误了呀……”
此后我再唱歌,父亲就说,现(眼)去吧!
对父亲的做法,我一直都耿耿于怀。现在我写点东西,是为排除心中的寂寞,他又跳出来捣乱;这也就是现在老了,要是换了前几年,他敢冲进来,把我写的都给撕了。我越想越生气,这时,就听父亲在小桥上对着旁人说:“我大姐夫,那原来是黄埔军校的高材生,六几年他在一个学校当校长,正赶上那年挨饿,写了首吃树叶啃树皮,千万别忘毛主席的诗,结果呢,被人打成反革命,挨批挨斗十几年才给平反啊……”
他在外边对着几个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屋子里的我已被气得什么都听不见了。于是,我对着自己说,我坚决不听你的,你越捣乱,越不让写,我越写!……
父亲的园子里有口机井,村里人盖房垒墙或下地打药什么的,都从这里弄水。大队修路,种树,每天也是从这灌水拉水,早起6点,下午1点,拉水的手扶就突突叫着来拉水了,你是一点心静的工夫都没有;这都不算,尤其你把院子刚扫好,一瞬间就给你轧得唏里哗啦的,我心里简直烦极了!
园子里的早桃熟了,市面上很有价,父亲每次农活干完,在树荫下喝水,您说您喝水就老实喝水吧,就别瞎张罗什么了,嘿!那哪成,父亲坐在树荫下,边喝水边招呼着过往的乡邻!哎,来,喝水来,咱们家桃也熟了,去地里摘去,吃!
从春天到现在,父亲和母亲一天都没闲过,真可谓汗珠子砸八瓣啊,这叫汗水之果啊。我在屋子里忍着,自己劝自己,唉,管他们呢,这就是受罪人,爱怎样怎样!一天,有人来串门,是专管村路的六哥,六哥平素为人也很实诚,父亲和六哥坐定,只听父亲对六哥说:“六侄啊,你说我这井,怎么老是半管水啊,哪天你帮帮忙给我修修,瞧瞧,到底是哪坏了?”
说来也巧,六哥走后,正巧村书记从这路过,只听父亲对书记言道:“你说我这井,咱们村修路栽银杏树,都是从这拉水灌水,现在这水,怎么就半管水了?明天要检修,你瞧瞧该怎么办,你让我自个花钱修,果园这二年也赔钱啊!”
书记没表态,这时在屋子里的我才知道,原来,村里边从果园拉水,一分的补助和维修费都没有。这时拉水车又照常来拉水,我连忙从小屋里走出来对来拉水的人说:“老哥,这是最后一趟,下趟就不让拉了,要拉也行,叫书记来,咱们村谁私人家拉水,哪怕没电字我们给都,因为谁一辈子老盖房老垒墙?村里边偶尔使,我也让用,可是你长期使,昨天管子又轧坏了,你们先别拉了,我们家不都是冤孙!”老哥听后对我说道:“妹子!这事你说的对,哥哥不怪,现在种点地,一分钱地税都不少要,累死累活的挣不到钱,井坏了没人管,妹子,不怨你!”
老哥走了,小园也安静了下来,可它平静的只是表面,而实际上,我与父亲的关系却越来越恶化。
这人哪,有时是越烦越添烦,“非典”刚完,我去城里文联看了看前辈,因为在“非典”前,我有两部稿子放在那里,到了那,前辈正好开会,于是,我只好在旁屋等着!
我和前辈认识得很偶然,而且,就连我做梦也不曾想到认识前辈。只因我哥哥和前辈是朋友,于是,我就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来见他。我不知我以后的路到底是什么,但命运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在风浪尖上行走,这些都不能怨命运,太多的则是我个性中的逆反造成的!我敲开了前辈的门,前辈正在案头批阅着什么,说真的,当时我心里又兴奋又紧张,像是走错了门而又撞到意外之获一样,真说不清当时是什么滋味!我局促地站在那不知所云,前辈这时抬起眼来,鼓励说:“你好!坐,快坐!”不知为什么,当时我突然想哭!
前辈一副儒者的模样,浑身散发着一种仁和之气,这个气体很厚重,而这气体之内呢,似乎仍有一种什么东西。
我问前辈,我的那两篇稿子您看了吗?前辈对我说:“哎哟,我前段时间太忙,没来得及!”我说:我已写完十万字了!前辈高兴地对我说:“是吗?你马上打印出来,越快越好!”这时,他在一叠刊物中,随手拿起一本递给我道:“这是新出的,是内部刊物,咳!你先看看,你回去后马上把稿子打印过来,越快越好!”
我走了,前辈像以往一样,送出办公室多远,只是,这次我没有回头!我走在大街上,心里茫然极了,突然觉得前途好缥缈,远得都看不见了。
不知在什么心情下,我下了公交车,但是有一条在我心里已孕育成熟,我决定自己往报社投稿!
心里烦极了,唉!这真是啊,当初我写完全是因寂寞,是无意,一次次的意外,却把我卷到了无法靠岸的境地。心里边这个烦啊,就别提了,回到家以后,顺手我把前辈送的那本杂志,扔到了一边。
果树又该打药了,父亲老早起床兑药灌水,天气火辣辣的热,将近中午时,父亲一头大汗地跑了回来,急急问我:“我原来的东西呢?”我说,“都被收拾到高低柜里了。”这些东西在我收拾小屋时,都被我顺手放在了高低柜里,可高低柜的外首又有一个墙柜顶靠着,一个人想搬,那根本就不成!父亲这时大声地嚷道:“你妈哪?”大有和母亲吵架的架式。
火山已到了顶点了,可我又压住了,因为我看见了父亲脸上的汗。
找人抬开柜,拿出了东西,一屋的凌乱,我的心都木然了。这时,母亲回来了,我连看都没看一眼满身汗水和泥土的母亲,便大声地嚷道:“我告诉您,我再也不能忍了,我再忍,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周年了,他回来,我就跟他不客气了。”
母亲呆呆地望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来:“你怎么变这样了,上次因为你不叫人拉水,他回家后,和我打了一场大架,我每天受得是你们爷俩的夹板气,我都不想活了!”母亲说完走了,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像一只野兽似的,在屋子里自己蹦来蹦去……
1点了,父亲从北边打完药回来,还没吃中饭,因为药效在强光下挥发更有效,马上,又该打南边这片地了。父亲在太阳下,用水壶往手扶的大水罐中冲药。见父亲一壶壶从车上到车下来回这么运作着,我又忍下了。
晚上,许久不拉水来的六哥来了,这时,我刚刚从北边替母亲锄地回来,就听六哥说:“我明天给您修井。”父亲高兴地说到:“行!明天几点啊?”六哥言道:“明天早上八九点钟吧”!父亲说:“我管饭!”六哥答道:“不用了。”父亲欢天喜地地回家了。
有时,老天这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要想和你捉谜藏时,你是找什么也找不到,等到能解谜时,谜底会亲自来找你!
为了给父亲找东西,我把高低柜翻的一塌糊涂,在收拾时,高低柜的抽屉底有点潮,得用点纸垫垫,可我哪找纸去呢,哎,想起来了,前几天,不是从前辈那拿来一本杂志吗!就用它吧!于是,我把杂志又拿了过来。因为我从来就没看过,这时,我打开那封面后的第一页,赫然跳入了我眼帘的是一则消息,是关于前辈的文集在国外出版的消息,我当时讶然得合不上嘴。
我是个一事无成,可又很自负的人,以前,我沿街卖唱的时候,有很多高人都愿收我为徒,可我从来都是不经意。因为我这个人,从不认人为师!是茅房砖,又臭又硬的。而今,我拿着这则消息才明白,为什么前辈在临出门时,对我左叮右嘱的催稿之意。
六哥来了,领着人来修井了,父亲前扑后拥地跟着,井管被拽了上来,原来是坏了两个窟窿,众人坐在一起商量怎么办。六哥说:“这管子不能用了得换!”就听父亲这时问道:“那得多少钱一米啊?”六哥说:“也没多少钱。”父亲说:“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啊?”六哥说:“您找书记,问问他是不是多少给点?”父亲说:“我见到他了,他刚坐车往北去了!”六哥说:“我给您电话号码,您给他打电话,可别说是我告诉您的电话号码啊,要不结,他会说我的。”父亲嗫嚅了半天,也没敢打电话,尽管小屋里坐机手机样样俱备。沉了一会儿父亲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井就是老使的毛病,一年四季不闲着!”六哥断然说道:“根本就不在那个,不是那么回事!”
此时屋子里的我,就如被砖头砸了脚一样,是抱着脚在屋里来回地转!
这时又听六哥说到:“您知道吗,也有办法。”他随手指了一指地上顺着的一根厚壁管,对父亲说:“您把它截成两段,然后中间垫上垫……”父亲专心致志地听着,而一根井管的总价格,才二百块钱。
中午骄阳似火,红朴涨脸的父亲流着满头的汗水开着手扶来到果园。我抬手一看表,大中午1点钟的来干什么?父亲没有惊动假意睡着的我,径直地来到了躺在地上的铁管旁,先用肩头把一头扛起,然后,扭到了手扶上,接着又把另一头扔上去!
看到这,我心里真不知是什么滋味,父亲把管子送到了表姐的厂子里,姐夫派人把它修好,足足的一个中午。
很久不给父亲送水了,父亲刚刚是下午三点就又去锄地,我有时也帮着锄,下午天黑的晚,早去我嫌热,所以一般都是去得晚,因此,我也常怨父母傻。天天不分中午下午,老是那么干,一对不识数,三四点钟的太阳在六月底,是毒辣辣的,父亲正在弯腰镑地,也没带草帽,我把水沏好了转身走了。
收工了,父亲把壶和水杯都拿了回来,水杯则是牛栏山二锅头的剩酒杯,里边的茶根,父亲没舍得倒,用手托了回来!
望着这杯剩茶,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赔钱,父母替我还帐,几万都不含糊,替我养儿子(我早离婚了),所以我才有今天的这份安定。望着远去的父亲,看看留下茶杯底的剩茶,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不愿意让我写作,他看的书太多了,经的事也太多了,他怕我遭历代文人下场。
不知为什么,在这时又想起了前辈仁厚深处那份看不见的东西。
是什么让他们活得这么小心翼翼,前辈的眼神中,总有一丝忧郁和怅然若失的感觉,为什么那份不胜的寒意把他们围住呢?也许是老天,从他们手里抢走珍爱的东西太多了,多的都不让他们相信一切了。前辈和父亲一样,即使再有骄傲的事,他也愿收在心底,而不愿表露出来呀!
我静静地坐在那,仰望着屋顶,心里说道:天啊天,为什么,你总让我遇到这些“实心”不会表达的人呢,为什么你要留下这么多谜,这么多事,让我去猜,去悟呢?
我骑车来到了商店,买了几叠厚厚的稿纸。这不是稿纸,是交老师的作业,从小我就是一个淘气的孩子,上那几年学,从不知什么叫交作业,为此,老师罚站父亲责打,就没改!而今,我端端正正坐好,在补三十来年的第一课!
在父亲面前,我一直都是个不够格的女儿,在老师面前,我是一个不够格的学生,任凭当年他们多么骁勇,可他们的激情与豪迈,已随着年轮的脚步而远去,他们再不会为自己能有多大作为而走心境。他们看的太多了,他们只是为了身后的我们,能否接下他们的担子而担心忧虑。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改了多年晨睡的懒习惯,扛着锄头下了地,不知父亲什么时候来的,自己正头也不抬地挥舞着锄头。
父女俩人在一块地锄着。
太阳从东方出来了,给清爽的早晨带来了几分温馨之气,风轻轻地吹拂着脸上的颗颗汗珠。不知为什么,这时,我心底悠然出现了一首老歌:“苦菜花开遍地黄,棵棵朵朵迎朝阳,受苦人扛枪闹革命,永远跟着共产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