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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高国镜(北京顺义) 庄县长的传说
  • 来源:原创 作者: 运河杂志 日期:2012/7/11 阅读:2120 次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高国镜(北京顺义) 庄县长的传说

     

     

    爱制造谣言的中国人估计不多,但爱听谣、传谣的中国人肯定不少。我天天坐在电视机前,为萧溪树泡一壶香气袅袅,热气腾腾的茶水,换来的难道是谣言吗?茶话茶话,我想用我的茶换他的话吗?……

                                                                   ——题记

     

    1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亲密的朋友是萧溪树;萧溪树最要好的朋友,却不一定是我。

    我还有一个最离不开的朋友,那就是我家的电视机;我与电视机相伴多年,用它看世界,可谓“相看两不厌

    麻县不大,麻县电视台可不小,因为电视台属于放射性的地方,它的节目传播的范围肯定超过了县界,起码在麻县所有有电视的角落,都可以收到麻县电视台节目的。每晚七点三十分播出的麻县新闻,是我必看的节目。那一方电视,是我了解麻县大事小情的窗口。比如今天,我就是从电视里得知,庄龙当县长了。庄龙出现在电视里的形象,也算是精彩,或者说闪亮登场:分头,油光锃亮;脸盘,容光焕发;穿着,西服领带;说话,底气尚足。其实,他当副县长时,也基本是这么个派头,或叫包装。

    我觉得这个由副转正的新县长,不赖。他说的话全是为人民服务的话,我自然拥护他。

    可我刚看完这条麻县的重要新闻,萧溪树就推门进来了,吓了我一跳。萧溪树来我家是从不敲门的,就那么猛张飞一般莽撞而入,照他说是熟不讲礼。其实他是很讲礼的,他若到我家来之前,肯定会给我拨一个电话,震我一下,意思是他要来了,但他决不在电话里和我对话,就呱一下把电话撂了,有什么话只能见面再说了,似乎没有必要经过我允许他再来;也许他知道,我是巴不得他来的。那一刻,我得赶忙给他泡茶。我有一个据说是正宗的宜兴紫砂壶,几乎成了他的专用品了。

    有必要提前说一句:这萧溪树是个拉泔水的。我哪,是个开茶叶店的,谈不上茶庄,就是茶店。我那个比喜鹊窝大不了多少的茶叶店,就在柳镇那条挤挤插插的商业街上。我白天卖茶叶,顾客多少的,生意多少的,一天了总是觉得烦乱中透着疲惫,所以每晚六点,我准时关门,六点半就回到家,头七点就吃上晚饭了。晚上我就不出去了,就看电视了,或是等着和萧溪树聊聊天儿了。

    那天萧溪树一进门(他的身上永远带着挥之不去的泔水味道)就一屁股杵到沙发上,把遥控器拿过去,胡乱换了一顿台,我说你让我看完麻县新闻再换台吧。

    他说麻县新闻有啥可看的呀。

    这个时候妻子已经给他沏好茶了,挺香的一壶碧螺春。妻子却退到里屋,掩上门,又绣她的十字绣去了。

    萧溪树索性咔哒一声,把电视关了。他用力喝了一口茶,似乎还呸出了一片茶叶,茶叶落到茶几旁边的万年青的叶片上。我不在乎他喷什么,因为我爱听他喷着唾沫星子讲话。那天,他还拿来了两只烧鸡,说是喝一杯吧。就着口水鸡。他所说的口水鸡,其实不是真正的口水鸡,而是当官的人吃剩下的鸡。那一刻他说,这家伙,今天人代会闭幕,中午一百多桌呀,好多桌上的鸡都没动,我这泔水车里光鸡就得有20多只。

    听他这么一说,这酒我还真不想喝了。我说你先喝茶吧,酒我刚喝过了;你要喝,没别的,有二锅头。他神奇地从防寒服衣兜里掏出两半瓶黑瓷坛的牛栏山百年,说,咱俩喝这个吧。

    我说,为咱们新当选的县长祝贺祝贺?

    萧溪树一撇嘴说,啥叫当选哪?还当选县长?你选了还是我选了?那人大代表也是一举手的事,也说不上选哪。两年前我就对你说,这一届县长是庄龙的,你忘了?还当选?别看我这个一身泔水味的老农,那要是指定我当县长,我也叫当选。

    我笑了说,不说选,当,那庄龙也是当上县长了。刚电视里说,庄龙是研究生学历?

    狗鸡巴学历!他初中都没毕业,就当工人去了,还瞒得了我?现在这当官的,一说都是在职研究生学历——研究啥了?就研究咋当官哪。我跟你说,这庄龙那可不是一般的人,你也知道,他有背景,有来头,他爸是老组织部长,他妈是老妇联主席……要不然,他当县长?要没点靠山,他蹲监狱的可能都有。瞒人?他当副县长时,卷入了一起嫖娼案,他得算主犯哪。他们把一个16岁的小姑娘弄死了,人家告了,最后咱们县拿了80万,把这事情摆平了的。你也不会没听说吧?说实话,庄龙可不是个好东西,他在乡里当一把手时,出去赌博,把他新买的轿车都输给人家了。当时还说要处分他哪,结果市里有人给他一搭话,他倒当上副县长了。

    我说,还是人家有能耐呗?

    啥叫能耐呀?权就是能耐。有人就有能耐。这回庄龙更有能耐了。你想想,一个县的钱都在他手里,全县几十万亩土地都归他管,他能没能耐?没别的能耐,卖地,也能卖几年哪;这年头,地皮可比脸皮值钱。你以为哪?得,不说了,我鸡巴一个拉泔水的,说啥也没用。你家也不养条狗,要养狗,狗食冲我说,准保你的狗比人吃得好。

    说完,萧溪树又吐吐地喝了一杯茶,抬屁股要走。他还留下一句话,老高,多亏你这壶好茶了,我这肚子里油水忒大,没好茶帮着消化,还真不行。

    说完,萧溪树一拉门,走了。

     

    2

     

    萧溪树走后,我的心还真像他喝过的那壶茶,空落落的。在地上走了几个柳儿,盼着他明天还来。其实他是不一定天天来的,但我希望他天天来串个门,也好聊聊天,也能给我带来一些比茶还新鲜的新闻。否则,我连觉都睡不着;还好,把电视一开,也就得知全县的大事要闻了,但总没有萧溪树的新闻更有味道。就像白开水,总是没有茶水有味道的。萧溪树所说的新闻,可能就是白开水里放了茶叶的新闻,其真实性或许有折扣,但对我这个卖茶叶的,肯定是宁可喝茶水,不愿意喝白开水的。

    说来,这萧溪树可不是一般的凡人,他的消息往往比电波电视来得还快,灵通得很。从他父亲那辈说,他们萧家就是有名的麻县通。他连同他的父亲,那都是无字的县志,活词典。在百姓看来,见个县太爷似乎比见个皇帝都难,可人家萧家父子,那是常常和县长打个照面的。听说萧溪树的父亲说过,几任县长的屁股是大是小,是白是黑,他都见过不是一回两回了。他父亲当初给麻县招待所掏大粪。那时的麻县招待所是几排平房,自然也有几溜茅房,男厕比女厕长几倍。据说当时的县干部吃得可不太好,粗粮或说是窝头太多,所以说那大粪里都没有油水,还不臭,反正是没现在的大粪臭。可是一开三干会,那大粪就油水加大了,臭味也加浓了。县里再穷,三级干部开会,那也是少不了吃几顿猪肉炖粉条,外加大米饭大白馒头的。那几天的大粪多,且臭,因此萧溪树的爹就忙,收获就大。他赶着大粪车,提着大粪桶,拎着大粪勺,天天去麻县招待所掏粪。

    这掏粪可是个肥差,美差,一般人干不上。这事似乎只能由老萧干。老萧和这解放后的第一任县长有点关系,所以才掌握了去县招待所掏大粪的大粪勺。那时的大粪都是香饽饽,连市委第二书记蹲点的村,也不过是给走走后门儿,到大的工地和厂子给找点大粪。大粪入了地,庄稼才会疯长。老萧干的事自然是重要和光荣的。据说他也干过不光彩的事,他把一车大粪偷偷送到他小姨子的自留地里去了,因而差点丢了大粪勺。听说他还偷窥过女干部撒尿,可他不承认,他说他进女厕所前是跺了三脚的,他是进去掏粪,他没想看女干部的屁股。他还说,看屁股也别去厕所看,太埋汰,太恶心。厕所里的屁股不值钱,不耐看。这么着,就小事化了了。老萧还是掏大粪。一直掏到那几排招待所和厕所被拆除,又建了新招待所。新招待所可是不叫招待所了,叫麻县宾馆,是一片气派的高楼大厦。麻县宾馆里的厕所肯定比以前多了数十倍,也高级了数十倍,却不用掏了。全是哗啦一冲,那种水冲式厕所。

    老萧撂下了大粪勺。小萧,就是萧溪树,当了老萧的接班人。萧溪树可是不用掏厕所了,是运送泔水。这差事是老萧舍了老脸,据说是都求到县长那儿去了——于是这萧溪树就干上拉泔水这行了。照后来萧溪树对我说,老高,我和你说吧,那天底下肥得流油的营生,就是我这营生了。你还别不信,那泔水桶里,馒头包子油饼都不新鲜,鸡鸭鱼肉也不新鲜;鱿鱼海参大虾,大肉块子,大鱼身子,大鸡屁股,那也有的是。都是当官的吃剩下的,倒了。嘿,东西糟蹋得睁不开眼。你想想,一个大宾馆,哪天不得吃几十桌,多说几百桌呀,那泔水少得了,赖得了?就说这人代会吧,那一桌一千多块,还得说是光山珍海味,不算酒水,可真到了肚子里的美味佳肴有多少啊?好多都成了垃圾,进了我的泔水车。嘿,当年我爹是个运大粪的,现在我运的这东西和大粪能差多远哪,到了也是变成大粪。对了,我那猪吃了这泔水,就变成了啥泔水猪,变成猪肉和猪粪了。猪肉哪,到了还得变成大粪。他娘的,我那猪要是个人,那也是当官的嘴,猪吃的是官嘴里剩下的口水菜,我的猪比人吃得好。

    萧溪树说得津津有味。我自然也是听得津津有味。每晚一壶香茶给他喝着,总不能听一个满嘴喷粪的人说臭话吧。

     

    3

     

    那天,电话铃又一响,我知道萧溪树又要来了,高兴得赶忙给他泡了一壶大红袍。然后,正好瞧麻县新闻。没等两分钟,荧屏上那一男一女主持人又出来了,麻县新闻开始了:

    今天,县长庄龙带队检查了我县的供暖工作,要求全县室内温度不低于20度……

    轰隆,门被推开了,一股凉风先灌了进来,随后萧溪树也走了进来。他把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往茶几上一丢,袋子里散发着香味,说,合子,这是鸽子肉馅合子;要买,听说好几十块一斤哪。说这是剩的吧,可也没人咬过一口,我给你拿了一摞,不嫌弃,就尝尝。我弟妹哪?让她给你煎煎吃。我说是谢谢,又说是甭管你弟妹,她又到里屋鼓捣她的十字绣去了。我给萧溪树斟了一杯大红袍,又浓又酽的。他咧着嘴喝了一口,说是真香啊,正叫水哪。今儿晚上我们一家全是吃的鸽子肉馅合子,这家伙要买,恐怕是到驴年马月也吃不起一顿。我和那群穿花旗袍、露白大腿的服务员熟了,有了好吃的,我让姑娘们给留点,别直接折到泔水桶里……嘿,这屋咋这么冷啊?

    萧溪树用两只手抓着蜂窝煤炉子的烟筒,烤了烤手;又掀开炉盖,说该添煤了。还又说,添煤也不暖和,这么大屋子,一个小炉子。哎,蜂窝煤又涨价了,都七毛一块了,比烧饼都贵,烧饼才五毛一个。叫我说呀,要是这么玩命的挥霍,有一天这世界上可能就没火了。你又看麻县新闻,又是啥检查供暖?日他个姥姥,供暖?给谁供暖哪?给鬼供暖哪?我跟你说,咱们县一半的楼房都空着,没人住,可照样供暖;他庄龙咋不查查咱们农村老百姓的屋里有多少度啊?昨天晚上我家的水缸都冻了一层冰,有几个苹果还冻成冰疙瘩了。咱们农村,有几家解决了取暖问题呀?一吨煤一千多块,谁烧得起呀?我卖十头猪,赚的钱也不够一冬取暖哪。可人家楼房里哪,热得开窗户,光着大屁股都不冷。哎,听说也有供不上暖的。今天就有几百口子居民,都跑到县政府大门前闹事去了,说是不给供暖。我听那意思是,搬迁户交不起取暖费,供暖公司就给停暖了。庄龙还算办人事,他说先供暖,再说取暖费的事。这么着,闹事的老百姓也就散开了。嘿,我跟你说老高,县政府门前不闹事的时候,少。说来呀,县长也不好当。

     

    4

     

    又一条麻县新闻透着暖意:庄县长身穿羊绒大衣,胸前耷拉着羊绒围脖,从轿车里钻出来,一手提着一壶油,一手还拎着一袋米,就走到一家单元门里去了。与主人寒暄、握手。落座后,庄县长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女主人,再问寒问暖。自然是有主持人的画外解说的:庄龙县长今天到老干部张铎家慰问,送去慰问金和慰问品……

    可这条新闻我还没看完,又被萧溪树打断了。他进门后,把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打开,原来是半只色香味俱全的烤鹅。他说,老高,你也甭事多了,这烤鹅你不一定能吃过几回,别看是剩的。我说,咱俩喝两口。

    此时若不喝,可能就对不起萧溪树的一片心意,以及那半拉烤鹅了。我吩咐妻子,再弄俩小菜,喝就喝一盅。

    于是我们便就着摊鸡蛋、炸花生米,撕扯着那只烤鹅,坐在茶几前喝起二锅头来。萧溪树很热情地说,老高你吃鹅,撕吧撕吧,吃吧。你来条鹅腿,给;你要嫌弃这鹅屁股,归我。老高你不知道,弟妹不在跟前,我才敢说这话:现在这男人,都想吃鸡屁股,鹅屁股也一样。

    你说的是野鸡的屁股吧?

    哼,你也知道我指的鸡屁股,不是烧鸡的屁股。跟你说,现在这鸡呀,哪儿都有。你说那县宾馆里,还真就有鸡。当然了,那都是高级的鸡。我听说……县里的好多大头,宾馆里都有单间,累了困了的,那就让小姐陪着,休息去了。可不光泡泡脚、洗洗头的,兴趣来了,啥都敢泡啊。庄龙,他更泡得欢。老高你说,谁见了那穿花旗袍的花姑娘、白大腿,他不动心哪?哎,我问你,男人的最爱是什么?

    这不好说。你要想告诉我的话,我想知道,庄县长的最爱是什么?

    这话还用问?庄县长的最爱是美女呀。听说前几天,市长噌了他几句,他一阵没好气,就直接让司机把他拉到一个有外国妞的夜总会,发泄去了,报仇去了——听说他一边玩着大俄罗斯妞,一边还说着,我让你说我,我操我操!……

    我不由笑了说,好像你听见了。

    你这人……我没说他的司机说的吗。

    司机敢说这个?那是不想当司机了。

    看你,别叫真儿。吃鹅吧。干一杯。哎,我还听说,庄县长今天又搬家了。

    为啥又搬家了?

    躲避送礼的。这快过年了,给县长送礼的可是踢断了门槛啊。送啥的都有,海了。可有的还真是不会送,各种的水果,一箱子又一箱子的,成山成摞;肉,鸡鸭鱼肉,生的熟的,送点鹿肉啊狍子肉啊还新鲜点,有人把牛肉、排骨也搬到县长家里去了……大米,泰国米、日本米……你说说,一个县长长一百张嘴,他能吃多少啊!一个县长有再大再多的房子,能搁下多少东西呀!所以说,县长就连续搬了三回家,闹得有些人就提着猪头找不着庙门子了。庄县长还在会上说,别送了别送了,我需要啥再和你们打招呼吧。我家实在是放不下了。这回有的官儿可就明白了,送东西不是占地方吗?送红包,送购物卡。两万的一个红包,五万的一张银行卡,才多大呀!有人为了更省地方,不送人民币了,送美元……人家多会送啊。也有人不会送,把礼物送到黑影里去了。听说有人送了一条鱼,县长夫人一阵没好气,把鱼扔到楼下去了,结果让一只猫叼了回去,就吃出一沓子钞票来。有人送了一盆花,县长夫人也看着不顺眼,就送给另一个送礼的……送礼的回家一看,花盆里埋着一万块票子——这给县长送了一根鹿鞭、两根人参的乡长,赚了。

    我们干了一杯酒。我说,老百姓就是可悲呀。当官的给穷人送壶油,得在光天化日之下上电视;给当官的送礼,得偷着,做贼一样。

    萧溪树哈哈笑了说,老高,你那茶叶店里要有好茶叶,我买几筒,打点打点有用的人;别一不留神,这泔水不让我拉了,我还拿啥喂猪啊?

     

    5

     

    庄龙作为一县之长,那麻县电视台当有他的一半。自然他是要常常,甚至是天天在电视里抛头露面的。

    那天我看到他,他又到基层慰问民警去了。县公安局长陪着,那么多人前呼后拥着。他一一和民警们握手,很是和蔼可亲的样子。

    可是,那天晚上萧溪树赶来后,还没喝一口我给他沏的普洱茶,人还没坐下去,话就出来了,老高,我今儿又有个小新闻。

    我问啥新闻哪?

    他喝了一口茶,才说,今儿咱们庄县长下乡去检查工作,奥迪车开得飞快。就因为超速行驶,让一个不长眼的民警给强行拦住了——这时,庄县长比司机还先跳下了车,他的火噌噌的,直窜。他两步冲到交警前,呱呱,上手就给了那警察两个大耳光,还骂一句,操你妈,不认识我是谁吗?你敢影响我执行公务?说完,跳上车,叫一声,走!司机一溜烟,把车开跑了。听说庄龙一个电话打到了公安局长那儿,这交警还就给开除了。你说说咱们县长这脾气。

    我感叹,那警察够倒霉的。

    萧溪树说,谁让他犯到县长手下了哪。又品一口普洱茶,说,这茶倒不错。不行我就买点普洱茶送礼吧?豁出一头猪钱去。哎,我带来一包片得了的烤鸭,咱俩不闹杯?……

     

    6

     

    通过电视,我知道庄县长今天又干什么去了。他是带着市领导,参观养鸭场去了。那鸭场的鸭子还真不少,白花花的,无边无岸。庄县长身穿白大褂,指指点点的,很是得意。他伸着手指头,比比划划的,那也许是告诉同样穿着白大褂的领导,鸭场有多少只鸭子吧?五万,还是十万?穿红衣服的电视主持人似乎没说出准数。

    待到晚上萧溪树登门,他喝了一杯菊花茶后,可就和我说了实话:今天你在电视里看到的鸭子,大多是临时买的;是为了应付上边的参观,才买了一万多只鸭子,结果参观的领导刚走,这鸭子传染上瘟疫了,劈哩啪啦,死了一大半。还有,这两天来参观鸭场的领导,一人发了五只烤鸭,还有一箱子咸鸭蛋……这电视里都没说吧?

    我差点学一声鸭子叫,半天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7

     

    麻河是麻县的所谓母亲河。这河是不错的,两岸杨柳依依,河中碧波荡漾,白浪跳荡,鱼虾游弋……这河通过电视看,更加优美了。那天我坐在电视前,看着庄县长穿着红衬衫,白裤子,很性感的一位男县长,与一行人走在河畔,又是指指点点的,在检查防汛防洪工程。庄县长的指示,要防大汛防大涝防大雨,要学习大禹治水的做法,疏而不堵,放而不蓄……

    可在此两天以后,萧溪树总算是又到我家来了。进门后,他没有先喝一口我事先给他泡好的绿茶,而是连续说,干了干了……

    我问啥干了?

    他说河干了。

    河会干?

    人让河干,河就会干。

    啥河干了?

    麻河。

    十分钟后,萧溪树才正式告诉我:麻河的水让庄县长给放了,哗啦一提闸,把水全给放到下游去了……可没想到,这水放了,就再也流去不流回了。以为河的上游会再次来水,或是给水,可没有,这水一放,麻县河段的水,就彻底干涸了。河床河底全露了出来,鱼、虾、王八、螃蟹、青蛙……全给干死了。河底下贝壳可不少,河卵石也不少。还发现了一具刚开始腐烂的女尸……

    河干了,庄县长其实也挺着急。听说他冲着干枯的麻河撒了一泡尿,还说,我操,干鸡巴了。

    萧溪树说,你说说,庄县长这事干的。人家说呀,他庄龙是条旱龙,刚当了半年县长,把一条麻河都给弄干了;有人还骂庄龙是败家子,旱王八。

    我说,这河干了,可是够可惜的。

    萧溪树又往肚子里补充了一杯水说,咱们急也没用。庄龙他还不想办法补水——反正他靠撒尿,是补不回这一河筒子水来。

     

    8

     

    好消息其实是在两个月以后就从电视里传来了。新闻的标题很诗意:清水又绿麻河。画面也很诗意:一座巍峨的橡胶坝,两条威武的张牙舞爪的玻璃钢巨龙,盘踞在大坝两侧。大坝一侧的彩虹门下,四个穿红旗袍的姑娘,扯着一条红绸。有人宣布:河北村橡胶坝剪彩仪式,现在开始!请庄县长为橡胶坝剪彩!

    只见庄县长神采奕奕,走上前去,喀嚓,把红绸剪断了。

    于是山水间掌声雷动。

    那两条玻璃钢巨龙似乎也要活龙活现了。

    庄县长退下去的时候,似乎还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八条时隐时现在红旗袍里的白大腿几眼。

    这新闻很鼓舞人心哪。可刚看完,萧溪树就进来了,他立刻就扫了我的兴,像是茶水里喝出了一只蚊子来。

    萧溪树问,老高,你光看水了,总不能以为那水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吧?不,那水是地下来。这橡胶坝的水,是抽的地下水。这等于抽自己的血,再给自己输血呀。听说抽了两天水,往这坝里放水,可都渗下去了,一点存不住。还是咱们庄县长有办法,他让水利部门,买来大量的塑料布,往河底铺了一层塑料布,这水才渗得慢了,才蓄积了半坝水。这么着,又抽了七天水,才有电视机前的人看到的这一湾子水……

    是这样?我和萧溪树说,你也口渴了,先喝杯清茶吧。

     

    9

     

    近日,我县赵庄村民赵大人的独子赵小人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清华大学。可由于赵大人身有残疾,其妻又有眼疾,所以无固定收入,家境比较贫寒。他的儿子赵小人的学费成了问题。县长庄龙得知此情后,特意登门慰问,送去八千元钱,作为政府对赵小人的奖励……

    我看过这条新闻后,很是佩服庄龙的善举,这不是雪中送炭吗?作为一县之长,能够亲自关心一位学子的学业,难能可贵。

    可是,这新闻刚播完不久,萧溪树又大大咧咧地进来了。我和他说刚播过的新闻,我说庄龙够意思。而萧溪树却不感兴趣,只说,作秀,现在的大小官都会作秀。咱们县的穷人多了,一家给送八千送得过来吗?这其实不是个办法,送了今年,明年哪?教育别这么高收费,比啥不强啊。

    我只能说,倒也是。

    萧溪树又说,我有个新闻,你倒不一定听过。

    我把紫砂壶端起来,为他斟了一杯茶,说,尝尝铁观音,说说。

    萧溪树品了几口茶,直说,味道真不错。

    我说,走时你带上一包。

    别,我还是来喝吧。

    说着,萧溪树可就憋不住他的新闻了。我说看完《焦点访谈》再让他说,他却把电视关了;他关我家的电视,像关他家的电视一样。他说,《焦点访谈》里,真话也少了,肯定不会播我说的这条新闻。

    我问什么新闻哪?

    简单说,庄龙的儿子还有未来的儿媳妇,一块儿到英国留学去了。

    我说,官儿的子女出国留学,早就不新鲜了。

    可是……萧溪树要把嘴对到我耳朵上说话了,老高,这话别外传。我听说呀,有一个个体户老板的儿子杀了人,这个体户老板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就求到庄龙那儿去了——一下给了他五十万,说是只要不让他儿子死……结果哪,庄龙还真把个体户老板儿子的命保下了;庄龙就用这五十万,打发他的两个孩子出国留学去了。

    有这等事情?

    嘿,我的嘴里没瞎话。

    胆子都不小啊。

    胆子小了,能成大事?像你,卖点茶叶,赶上一天,怕是连一筒也卖不出去;可人家,我跟你说,听说庄龙的小姨子开了个茶庄,你猜,他小姨子有一回卖了多少茶叶吧?就说筒。

    那我哪儿猜得着啊?谁知道人家怎么捅了。

    你这话就有点意思,这年头不捅不行。萧溪树说,我告诉你,庄龙的小姨子有一天卖过一万筒茶叶。一万——筒。不光那一回,凡咱们县几百人、上千人、几千人的大企业、大单位,只要发茶叶,全是从庄龙的小姨子那儿来的。他小姨子买个裤衩就几千块。一件裘皮大衣,十几万块。哪儿来那么钱哪?不就因为她有个县长姐夫吗?一个小姨子半拉屁股,庄县长能白摸?听说庄龙他小姨子刚16岁,就让庄龙给鼓捣过了。庄龙那人,好色。笑啥,这话你不信?信不信由你。反正我知道,你卖点茶叶不容易,利润忒低,你还一分钱税不敢偷;我呢,拉点泔水倒是不用上税,可这埋汰活谁看得起呀?也难说,麻县宾馆的泔水归我,我也该知足。养点猪,挣不了大钱,得给孩子挣点学费呀;人家的孩子留学,咱们的孩子也得上个高中啊。这家伙,中考差一分,就得交择校费三万,啥世道啊!可当官的孩子哪,有一张批条,就不用交择校费了,也可能是有地方给交了,还能上好学校。叫鸡巴啥事啊?哎,我得走了。老母猪后半夜可能要下猪仔。

     

    10

     

    今天麻县新闻的画面挺美:一群穿着花花绿绿防寒服的县委、县政府机关干部扫雪铲冰。白花花的雪衬着他们的盛装,视觉效果不错。庄龙穿着蓝色羊绒大衣,围着耀眼的羊绒红围巾,很是抢眼和潇洒,他挥着铁锹,直接战斗在扫雪前沿,也挺卖力气。

    待到晚上萧溪树来了,喝过一杯浓酽的红茶之后,所惊叹的却是关于冰与雪的话题。他的嘴里喷着哈气说,好家伙,县城的大街小巷全成了黑糊糊的雪水了,一脚面子深,踩上去,吧唧吧唧的,把裤子都溅湿了半截。汽车一过,唰唰的,溅得车身上、人身上、树身上,全是泥点子。骑自行车的和行人可遭罪了,那车轮一过,泥汤子溅得头发里都是。我那个破泔水车,也倒霉了。这路上,又是雪又是水的,水不汤汤,咋走啊!我跟你说,这全是那啥融雪剂惹的祸。听说就这一场雪,咱们县洒了几百吨融雪剂——这回这卖融雪剂的可发了,发大发了。你说,发了谁吧?

    我说,发了谁谁知道。

    萧溪树说,你不知道,那就是没发你呗。我和你说,这场雪发了庄龙的大舅子了。听说这融雪剂,都是从他大舅子那儿拉来的,赚多少钱咱们就不知道了。可我要说,这融雪剂有啥好处啊,白白的雪,看着多好,非把雪弄成黑糊糊的泥粥。听说还搞了什么人工降雪——既然你人工增雪,那又为啥把它化了哪?听说这融雪剂对花草树木,对柏油马路没一点好处,还有坏处……为啥呀?马路上有点雪,我看挺顺眼;这一洒融雪剂,乱糟糟的,让人看了都闹心。也难说,不用融雪剂,庄龙的大舅子上哪儿赚这笔钱去呀?还有一条新闻不知道电视里播过没有,好像是没播,说是咱们县400多个村,村村装了电子眼,这电子眼是哪儿来的。我听说,全是从庄龙他弟弟那儿进的,他弟弟就专门卖电子眼。你说这叫啥事啊?总不能连避孕套,也得他庄龙的亲戚专营吧?得了,说这也没用,那咱们麻县宾馆的泔水,不也是我专营吗?明天,还拉我的泔水去。哎,你要不嫌弃,我明儿给你拿回几盘子剩猪头肉来了,咱俩喝口……

     

    11

     

    很少见庄龙在电视里发火。今天他出现在电视里的镜头可不是好色,站在麻河岸上,指着据说不下十几米深的大沙坑,严厉地说,从今往后,坚决制止在麻河滩上挖掘砂石,谁再盗采砂石,必将严惩!

    这条新闻还没播完,萧溪树可就推门进来了。他先说,茶好香啊,龙井茶?

    我说,刚给你泡了一壶西湖龙井,喝吧。

    萧溪树品了几口茶,把一片茶叶喷到万年青的叶子上,然后又捏回来,塞到嘴里去了;然后有几分霸道似地,把电视关了。他说,老高,今儿个咱们县可出大新闻了——黑社会,咱们县的黑社会让上边来的人,直接给抓了。都没经过咱们县公安局,就给逮捕了。

    我问为什么呀?抓了什么样的黑社会呀?

    萧溪树款款落座,细细品茶,然后才慢慢道来:砂子。那一刻砂子似乎硌住他的牙了,他又停了半拍,才指指电视说,刚才电视里播了,说是坚决禁止盗采砂石的消息吧?

    我说对呀。

    是对,这黑社会的头目就是五年来一直在麻河盗采砂石的沙老大。这以沙老大为头的盗砂集团,这些年来光靠卖砂子,就挣了小一个亿。你可能也听说过,麻河滩上活埋过活人,不是一个;在麻河滩上,有六个人的手被砍掉,三个人的脚被劈折,两个人的脑袋被开了瓢儿……谁干的?都是沙老大他们那个黑社会干的。他们光运砂石料的车就30多辆,通通起名叫沙沙车队。一见这车队,公安局就得放行,谁也不敢拦;这车队曾经几次在夜里横穿咱们县城府前街,可没有一个人敢管。谁敢管,就是脑袋想搬家,或者是屁股不想做官了……抡起铁锨,就敢往脑袋上铲哪……

    我惊讶道,这么凶?这么猖獗猖狂?

    谁的人哪?

    谁的人?

    我听说这沙老大的后台,那就是咱们庄县长。

    庄县长?那他也倒霉了吧?

    老百姓以为他会落马,可我估计,他啥事没有。这一是他上边有人,人还硬。他当了八年副县长,能不为下点人?不然,他能当上正县长?

    可……可这黑社会要命啊。

    顶多找个替罪羊,要命也不能要他的命啊。我听说咱们县的公安局长已经被免职了,当书记去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盗砂集团与庄龙有关哪?

    我不知道,有人知道。听说三年前,这里还有庄龙的股份哪。沙老大的名字就是庄县长叫出去的。当时庄县长分管建筑,就专要沙老大的砂子。听说一年前,沙老大还出资20万,请了县里的头头脑脑一回哪。小姐一人给配俩呀。后来有人反映、上告,县里的头头才退了回来;可弄了两鞋壳的砂子,拔出脚来也难了。咱们麻县电视台播过两回新闻,都是庄县长亲自出面,制止盗采砂石。这可也不光是作秀,做样子,也是真想让沙老大退出麻河,别再干这行,见好就收吧。可沙老大见了砂子,就像见了金子,眼都是红的,放着光。他能退?退了他就白送了大礼了。这么着,他白天不干晚上干,还是指砂子挣大钱。听说沙老大有三个二奶,八套楼房,他的钱从哪儿来呀?就是从砂子堆里来。他为啥让人砍了那么多的人、甚至敢把人活埋了呀?就是为了和人家争砂子;可谁也弄不过他,让他人硬,出了人命都破不了案。这回,听说是沙老大的大奔碰了哪个中央领导的亲戚,还把人家给打了一顿,这才把他给抓了。我听说,庄县长还是想出面保他的,怕把事情弄大,拔出萝卜带出泥来——可就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沙老大?

    我说,这沙坑挺深哪。

    谁说不是啊?萧溪树说,都在一个大沙坑里折腾,现在这当官的,连肚脐眼汗毛眼屁股沟子里都灌满了金砂子,出来进去都难。

    我说,你的话比电视节目主持人的话还精彩。

    萧溪树笑了说,瞎说呗。得,明儿再说。

     

    12

     

    于是我就太盼“明儿”了。明天最好能卖几筒茶叶,晚上再看看麻县新闻,再听听萧溪树关于麻县的传闻,多好。

    麻县电视台今天播出的这条新闻,与我似乎关系不大,但也有关系,其实与人人都有关系。这新闻令人震惊震撼,对有些人也还振奋吧?消息说:我县楼房一平米售价突破万元大关,且销量大增!

    这所谓利好消息,却吓了我一跳。回顾我的小茶叶店开张三年以来,哪一年纯利也没超过一万元去。这就是说,我一年所盈利,即使不吃不喝,也买不了一平米楼房。就算把这一万元全用于买房,买个一百平米的,那也得一百万,一百万就得挣一百年;或叫卖一百年茶叶,才能挣一百万,或买一百平米楼房……但细一想,我年近50,哪还有卖50年茶叶的寿命;或者说,哪还能活50年哪?

    倒吸一口凉气。我还真一晃遥控器,把电视关了。这楼房的价格太让人失望,还是回避了吧。电话铃一响,我去接,对方却挂了,我就知道萧溪树要来了。我赶紧泡茶,泡了一壶雾里青,这可是我新进的安徽名茶。让萧溪树喝一碗香喷喷的茶水,也好用他的嘴给我解解心宽哪。

    随后萧溪树的两只大脚还就踏了进来。他的身上依旧弥漫着永远挥之不去的泔水味,却不是馊泔水味、素泔水味,而是一种荤泔水味,因为他鼓捣的泔水里是隐藏了大量的鸡鸭鱼肉的。那天他将一包子小炸鱼摊到茶几上,说,咱哥俩喝口?

    我望着小炸鱼,说是真不想喝。但我问他,你说,这小炸鱼要不挨炸,要活着,七八年能长多大?

    萧溪树说,这种鱼老死也就这么大。

    我说,刚才我听电视里说,咱们县的楼房都一万一平米了;我记得六年前才一千一平米,这等于六年长了十倍呀。这楼房要是像这小炸鱼,不涨价多好啊。

    萧溪树笑了说,那是你说。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这房子天天涨价哪?就说咱们县吧,十年前,说房改前也行,那得有多少人分了福利房啊。好多小学老师,都分了两套房;当官的,有几套房的不新鲜吧。可当时他们分一套房,少的万八千,多的三五万……现在那一套房要一卖哪?你说能赚多少?就算房改后几年的商品房,咱们县的房也用不了十万八万,就能够买一套;可现在卖哪?快百八十万一套了吧?所以说,手里有房的人,成天倒房的人,谁怕房涨价呀?涨十万一平米,倒房的人才合适哪。哎,老高,我可是听说啊,这几天咱们庄县长连续卖了三套房,听说他有八套房……你说,他能赚多少?房价升高,他们能不高兴?再说这地价,那房价一高,地价就高,当官的能不高兴?……

    这……可苦了老百姓了。我说,我儿子想买套房,我们一家子省吃俭用攒了20年钱了,才有十几万存款,首付还差得远哪。

    那你要六年前买哪?就够一套房的钱了;可六年前你又没这笔钱,现在有了十几万,钱又不值钱了,房价又来回翻番了。哎,我说,房价涨多快,咱们也管不了。咱俩还是先喝口。

    我拿出一瓶酒来,倒了两杯,就与萧溪树喝上了。但我只吃了几粒花生豆,却不想吃那小炸鱼,总担心那炸鱼上是落了当官的不少吐沫星子的,喷嚏也有可能。萧溪树却吃得很香,还说是,这年头还不是大鱼吃小鱼?咱们吃不上大鱼,吃不上鲍鱼粥、生鱼片,还不吃几条人家剩下的小炸鱼?吃吧,补钙。

     

    13

     

    今天这条新闻也还算个新闻:小福庄地块拍得五亿人民币,创下我县地王!小福庄将于明日拆迁……

    还是与房地产有关。

    我对这条新闻还是很感兴趣的。我特意为萧溪树泡了一壶黄芩茶,让他喝喝我这加了山玫瑰野丁香的山茶叶,败败火,提提神,也好聊聊拆迁的事。

    盼曹操,曹操还就到了。今日,他还没空手来,提了一嘟噜鹌鹑蛋。他还说,这上面可没吐沫星子,有,你去了皮,那也没了。昨天那半瓶酒哪,闹盅。

    两杯酒下肚,萧溪树的话可就透着多了。他捏一个鹌鹑蛋,并不剥皮,嗖一下投入口中,却又寄托在腮帮子里,含而不咽,先说话,嘿,今天大福庄的人都跑到县政府闹事去了,得又好几百口子。

    我问为啥呀?

    萧溪树说,为拆迁呗。这大福庄三年前都拆了,到今儿也没能回迁。当时具体管拆迁的就是副县长庄龙——听说拆那个村,他弄了得有几百万。为啥?他知道那村要拆迁了,就让他的司机、还有他的几个啥亲戚,在大福庄办了几个小厂子,这一拆迁,那不就捞上了吗?我跟你说,当官的都免不了干这种事情。当时拆迁,不少人肥了,可老百姓苦了,没给多少钱。住了几辈子的房,哗啦,推了。你没忘吧,那年还抓了几个不签字的钉子户,还给判刑了,还用铲车,把人家的房铲了。你可不知道这拆迁的猫腻,有人的有关系的,多弄个十万八万,不新鲜;没人的没关系的,少给你个十万八万,你也没处说理去。同样的几棵树,有做价几万的,也有给几千的。有些拆迁办的人,就专门吃这个回扣。还有,暗里对不签字的钉子户下黑手的,可是不少。开发商雇人砸人家的窗户玻璃,往院里扔石头,撇砖头,把死猫死狗丢进去的也有,连长虫都敢往里放。断路断电断水,是常用的手段。骂人打人那是常事。偷偷把人家的房推倒了的也有……听说这次小福庄拆迁,还有这一手。他们专门雇了一帮人,对付钉子户。我听说,这小福庄里,又有庄龙的司机开的两个厂子,这回他们又发了……可这回这拆迁的阻力也不小,给人家钱少了,人家不干。你一下拍了五个亿,你凭啥亏了老百姓啊?今儿一大早,就又有人上县政府闹事去了。你猜闹到啥时候,到了中午十一点多了也不走;说是庄县长不出面,他们就不走……其实,庄县长早从后门溜了,到一个夜总会消遣逍遥消费去了。这家伙,闹事的人也是够厉害的,公安局的都劝不走。后来你猜咋着,人们见中午了,也没人出来,干脆,他们轰隆一下子,全跑进去了,跑到宾馆里去了……见里面刚刚摆上酒席,这人们还真不客气,男男女女全围了上去,把那些鸡鸭鱼肉都给吃光了。我是看着他们吃的呀。今儿我也亏了,没捞下那么多泔水。那当官的,膛油厚,吃不了几口;这帮穷村民,平时见不着多少荤腥,见了好东西,报仇似的,一扫而光。你说这事闹的。

    萧溪树说完笑了。

    我也笑了。

     

    14

     

    第二天,我和萧溪树可是都乐不出来了。那天的麻县新闻其实是不错的:在碧绿的麦子地里,又是彩虹门腾空而起,又是礼炮齐鸣,又是人山人海,又是四个穿花旗袍露白大腿的姑娘,抻着一段红绸,然后是庄龙款步上前,然后是洪亮的声音宣布:麻县乡村高尔夫球场奠基剪彩仪式——开始;请庄龙县长——剪彩!

    话音刚落,庄龙用手中的金剪子,喀嚓,将那红绸布剪断了,就像把一个新生儿的脐带剪断了——那剪彩的庄龙县长,很是得意。

    雷鸣般的掌声。

    可这掌声还没平息,电视屏幕上的红绸和白大腿还在耷拉和竖立着,那萧溪树就从外边进来了。他居然二话不说,直接把电视给关了。我让他喝茶,他也不喝,我说我给你泡的可是乌龙茶呀。他说,喝茶?以后我得喝西北风了。

    我问为啥呀?

    萧溪树扫兴地说,这个庄龙,他下令全县谁也不许养垃圾猪了——就是吃宾馆饭店剩下的那些泔水的猪。养也没人收,坚决不收。这回,宾馆的泔水也不归我拉了,其实,我拉也没用了;不让喂猪,我还拉那些官儿吃了剩下的泔水干啥呀!还得搭油钱。这……老高你说,这不是断了我的财路吗?我家老爷子,从五十年代就给县招待所掏大粪;这些年我又在麻县宾馆拉泔水,也好养几头猪,可这回……我日他妈的庄龙,他出这馊主意,不让我拉泔水,不让我用泔水喂猪?叫他妈啥事呀,那猪不吃泔水,吃啥呀?总不能也像当官的一样,天天吃新鲜的鸡鸭鱼肉吧?庄龙堵我的活路,我告他去!他那点丑事臭事,瞒天瞒地还瞒得了我?我非告倒他!……

    这时妻子从里屋走出来,两手拿着一块刚刚绣得的十字绣,上面是一个大大的棕色茶壶,茶壶上绣着一个绿色的茶字。妻子说,看看,我总算把这茶字绣完了。赶明儿把它装裱一下,挂到你的茶叶店里,当幌子当招牌去吧……

    萧溪树望一眼那十字绣,对我说,老高,你的茶叶店怕也开不成了?我听说,柳镇那条商业街,马上就要拆迁……那门脸是你租下的,又不是你买下的,一拆迁你就得搬家,茶叶店也得关张……

    听到这话,我手中的一个宜兴紫砂杯,啪嗒落到地上,摔碎了……

    20091225于马坡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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