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月(广东广州) 古老桃花潭
青弋迤逦流来,穿过青峰秀岭,穿过千万年的斜雨秋阳,来到风光旖旎的泾川,略微一拐,便进入了一块四面环山的平畈。在这儿,它形成了一处积水深潭,又有了一个渡口,后来在这里诞生的风句唐诗,才叫震古烁今呢。
桃花潭,世世代代伴随着一首《别汪伦》而妇孺皆知,青弋反倒委屈了。
很多人没有听说过黄山脚下还有这么一条清秀的河流,甚至不认识那个生僻的“弋”字。
青弋江的发源地,就是黄山,可黄山遮蔽的何止是这条江水呢?直到今天,世人皆知黄山,但不一定知道黄山之下还有个世外桃源般的古老徽州。
然而,黄山即使遮蔽了整个徽州,遮蔽了青弋江,却怎么也遮蔽不了桃花潭。
只要李白还在,诗歌还在,谁都不可能将它抹去。
不过,我丝毫没有打算到这里寻到当年的遗迹,除了那四句短歌,诗人在此本来就没有留下什么。
我曾写过一篇《千年送别》,但我要向读者坦率说明的是,以前我并没有到过这里,那篇散文描绘的只是我想象中的桃花潭。
千余年前那个霞晕渐褪的时辰,发生在这里江上的一幕寻常道别,不知让多少代人产生过悠悠遐想。
经过文化巨匠“点化”出来的名胜,在中国无以计数,可你一旦走近它们,却不能唤起任何感觉,让人“不来一辈子后悔,来了后悔一辈子”。桃花潭肯定是个例外,也是唯一使我不曾到过实地而写了散文的景观。
快进十月了,江南的太阳依然没有诗意,我们是在一路热浪中寻到桃花潭的。
原来,河渡坐落在两个村庄之间,渡口不远处就是小街人家。
桃花潭并非野水孤渡,周边的地势也较为平坦,但江岸怪石嶙刚的陡崖和老树藤萝,都在向你散发着久远的历史信息。
当年,大诗人是在花红草菲的季节应邀而来的。
因为汪伦说,这里有十里桃花,万家酒店。
桃花,酒家,诗酒人生,这正是李白的生命中不可缺少的。
秋深时节,我们偶然见到的几株褐红色的桃枝上,只剩下凋零的细叶。
可我不是冲着这里的桃红酒香而来的,是为了唐诗中一个著名的画面,是为了一首极其平白清丽的诗句,是为了古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生活瞬间,我来了。
古朴的小街上没有行人,只有两家晦暗的民居里不规则地摆首各种古玩,也有文革时期的“像章”和塑像。我们走进去指指点点了好一会儿,主人才从里间慢吞吞地探出来,一看就是当地的庄稼人。
这村落,这小巷,这残破的石板路,不会有诗仙的印痕,但它却为桃花潭储藏了诗情,千年万年都不会散去。
古渡到了,也只有我们几个远来的游客,艄公是景区的一个中年妇女打手机为我们喊来的。
当然不是要像当初李白那样,登上这儿的扁舟揖别而去,而是坐到对岸去逛它一个来回,体验“水深千尺”的深情厚谊,体验那次孕育了不配诗章的依依惜别。
江水还是那样青绿,对岸的那堵石崖还是十几个世纪以前的外貌,还是那样被松槐和灌木半掩着,但令人谁也体味不到大唐时代发生在这段河水上的短暂一幕,伟大诗人伫立舟头,于不经意之间完成了一次房屋的文化创造。
桃花潭水没有那么深幽,肤色黝黑的艄公是用长篙把我们撑过去的。他不会想过,假如他能够早一千多年在这儿摆渡,就会有幸为大诗人撑篙。他从彼岸到此岸一路抱怨的是,好好一江水,鱼都被人用电打光了,还说景区给他的报酬太少,而我们却感到六十元一张的门票不菲。好在这时江面已觉有微风拂过,灼人的阳光和不悦的话题并没有影响我的心情。
我们走过的小街叫翟村,过江岸的村落,叫万村,万家酒店呵。
这个万村原是一座“空城”,我的几位旅伴过江之后,都到石崖上的古亭享受江风去了,我独自走进了神秘的村落。
整个村子空无一人,石路小巷比对岸的翟村更逼仄,更残破,一排排青砖黑瓦的老屋,像黑白图片那样斑驳沧桑。
在一处略为高大的房子面前,竟然出现了一块不起眼的金属牌子,上面的文字说,这处关门掩窗的砖房就是“万氏酒家”的遗址。
我没有细看牌子上的介绍,也从未相信“桃花十里、酒店万家”就能够把诗人骗来,那不过是个文雅而幽默的传说。李白与汪伦相聚于此的年代,这里是否有万姓村庄,是否有个万姓人开的酒馆,都很难说。
整个村子的人家好像全都搬走了,连一禽一犬都不曾出现,有些墙角长满了蒿草。虽然没有断壁残垣的神秘与荒凉,但独自一人行走在凉意习习的深巷,行走在悄然声息的古老村落,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清代在桃花潭修建了文昌阁、踏歌古岸等纪念性建筑,这会儿在我看来,这些古阁楼台倒是些蛇足之添。
我猜想,是当地政府为了发展旅游,保护旧民居,而迁走了万村的村民;或者是因数我们赶去的那会儿是个阳光直射的正午,村子里没有任何动静。但我分明看到许多房子空荡荡的,有的只是堆放着一些杂物。
无论怎样,那次短暂的“空巷漫步”,才使我穿过千秋岁月,真正走进了桃花潭,来到了文学名篇在这里朦胧问世的那个遥远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