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腾龙 大运河的焰火
儿时的我,坐在爷爷的腿弯里,听他讲那大运河的故事,我像吃了蜜蜂屎似地总也听不够。我知道一些古老的运河的人和事,懂得了大运河的冲动,大运河的激情,大运河的幻想……
康熙年间发大水,老天发怒,瓢泼大雨下了七天七夜,山洪暴发,河水猛涨,平了槽。西北风呼啸,大浪翻天,把运河桥上丈把长的条石掀翻进河床里,看来非得破堤泄洪不可了。很多人家扎了木筏子,预备了木盆、柳条编的大笸箩,天天不睡觉,就腰里揣着棒子面饼子老咸菜,攀上树杈子了。水来了,我的家乡一片汪洋,房倒屋塌,哭都来不及。那年涨大水,于辛庄村民一半以上外出逃生,后来大多在外地安家落户,至今没回原籍。
“天下廉吏第一”、通州知州于成龙整天价在运河岸来回察看险情,随行官吏拟议决堤,而于成龙力主“缓兴工,拟疏海口,浚下河以道。”并呈上言:运河自通州至峄县之堤宜加筑高厚。天有不测风云,事有微妙变化。不料,河水从下游泄出,河汎安然度过,保住了无数人畜财产,“万民欢颂”。又是秋收在望,市面繁荣,通州城乡一片喜气洋洋。有好事者倡议:“今年放放焰火!东西南北城都放,连放七天。”于成龙照办。而且,没有忘记受灾严重的于辛庄。他微服私访来到于辛庄村,在明皇旌表李太君(明李太后之妹)墓碑前祭祖摆供献酒烧冥衣冥钞。并在祖宗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誓言:在任期间,“志行修洁”、“固守清俭”。还亲自到于家炮仗作坊订做了七七四十九套花炮盒子。于姓家人心知肚明:作为知州的于成龙,家族遇难,尽微薄之力相助。
于家炮仗作坊掌门人是我的二大爷——于大德,二大爷的师兄弟是我的二姑夫,房山县拒马河边十渡村人,为人忠厚老实。二姑最疼我,赶做花炮盒子在二大爷家,师兄二人一起忙活,二姑便带着我站在旁边观看。木板床子上有两张光滑的木板,把一张粗糙的草纸紧裹在一根钢钎上。有时二姑夫招呼二姑,帮个忙,把胶筒子递过来。二姑听说听道地拿过去,二姑夫用毛刷子把胶刷在草纸边上,用力一推,两块木板一搓“吱溜”——一个炮筒子完成了……
有时二姑夫伏在做炮仗的台子上,饶有兴致地问我:“你爸爸在家吗?干嘛呢?”“前几天你鼻子囔囔的,这两天鼻子通气了,说话发音清楚。”
我知道二姑夫脾气好,挺喜欢我。
二大爷做媒把二姑嫁给了二姑夫,二姑、二姑夫夫妻相爱,感情笃深。后来二人回了十渡老家。
今年五一长假,儿子开车,我们全家房山十渡游。十渡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风景优美,是一个令人流连忘返的好景点。
二姑、二姑夫已经作古,遗骨埋在十渡山南坡上。我来到那座孤零零的坟茔前扫墓,坟头芳草依依,蝶飞燕舞,坟前两棵松树枝干挺拔,郁郁葱葱,没有显出那种凄凉。因为二姑夫没有留下后代,然而,他的做花炮技艺却得到了我的承传。
花炮盒子——是一种老式的焰火,它的制作技术只有二姑夫掌握。这也是二大爷把二姑夫请回家来做,而不在作坊里做的重要原因。其实,我在儿时,陪二姑看做花炮盒子,趁二大爷、二姑夫不注意,已经偷偷学会了制作技术。父亲说,旱涝饿不死手艺人,后来我又正式拜二姑夫为师,才掌握了制作花跑的整个流程、全部技巧,至今未忘。
有一种花炮盒子——“遍地桃花开”,成本很高,除非有人定做才做,平时是不预备的。做这种花炮盒子是于家炮仗作坊最拿手的本事。“遍地桃花开”的筒子由外皮到里面全是一色的梅花红纸卷的。燃放了爆开之后,天上一片红,地上一片花,真像落了一地的桃花瓣子。记得有一年大运河“开漕节”,前三天连着下了铺天盖地的大雪,到了阴历三月初一日开漕节,却是一个响晴的天。大运河畔的田野被白皑皑的雪覆盖着,开漕节的焰火燃放着,鲜红的桃花瓣子落在雪地上,红的鲜红,白的洁白,色彩分明,互映互衬,好看极了。开漕节的场面极其热烈,雪后的辽阔的大平原美不胜收。
还有一种特别的花炮盒子,叫“火树梅花落”。一筒大大的花炮盒子,能燃放几分钟到十几分钟,甚至半个小时。在一棵横斜弯曲的枯树杈上坐稳一个瓷盒子,上面串接着许许多多各色各样的小花。点燃之后,满树喷花,火焰四射,花炮在层层的树枝间瞬间喷放,树枝上还留下朵朵梅花,绿莹莹,蓝晶晶,静静地开放着。其实,这是棉絮蘸了酒做的。
做焰火除了配料,关键是串捻子,这是绝活儿。花炮盒子燃放时间长短都在捻子上。串得不好。轰隆一声响,烧成一团火,弄不好出了故障,还会破财伤人,甚至殃及生命。
我把大运河的焰火制作技艺传给了后人,已有千年历史的焰火文化将一代一代传承下去。2008年首都北京举办奥运会的日子里,我怀着十分激动的心情,与徒弟为百年盛会做贡献,尽了我的一份爱国心。我们做出来的奥运焰火“神龙逢盛世,北京办奥运”,色彩鲜艳,变化多端,花样繁多,五彩缤纷。
我站在家乡的楼顶上观看奥运会焰火——大运河文化——焰火制作技艺代代传承。我的心里也轰隆隆乐开了花……
(于腾龙,通州区西集镇于辛庄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