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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前位置:首页   小说分类 >> 都市小说 >> 张溪芜 文身(外一篇)刷 夜(2)
  • 张溪芜 文身(外一篇)刷 夜(2)
  • 来源:原创 作者: 运河杂志 日期:2012/7/16 阅读:1953 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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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张溪芜 文身(外一篇)   夜(2

     

    2

     

    田青青没能找回雪花飘。我被通知晚上参加团总支委会议,说是专题研究雪花飘的帮教问题。作为团总支组织委员,我当然有责任掌握所有团员的思想状况,可雪花飘不在组织,责任自然摊不到我的头上。不料会议一开始,我就遭到了委员们的批评。他们众口一词:正因为雪花飘不是团员,你这个政工干部才要负起责任。她是社员吧?社员归生产队管,扣工分,派重活队里能办,团组织能办吗?我正要申辩,下夜的民兵跑来说,出事了,有人闯进知青大院,攮了郝浮萍一刀子。会议不得不中断,田青青率领我们慌忙奔向出事现场。郝浮萍是田青青在知青大院发展的线人,她喜欢扫听各种消息,特别是哪对男女去刷夜了或哪个小子去拍了婆子,这种事大都被她记在了本子上。田青青喜欢她,但知青们却时时提防着她,暗地里给她起了外号,叫小特务。

    这次万幸,郝浮萍只是左臂被划了一刀子,刀口不深,却也鲜血淋淋。大队医赶来给包扎了一下,也就没事了。据她说,行凶者是个秃头,来的时候笑眯眯地打听郝浮萍,见了面只说让你长点记性,然后就拔出了刀子。我听了立刻想到了雪花飘。田青青当然也会想到她,于是她说,问题的性质变了,雪花飘已经成了蓄谋杀人的罪犯。我不同意她的判断,说,也许这事与她有关系,但说蓄谋杀人可能夸张了。真想杀人,他不会朝胳膊上动刀子。田青青瞥了我一眼,说,把脑袋割下来才算杀人吗?我见她的双眼里燃烧着怒火,就意识到一场灾难恐怕难以避免了。

    田青青当即组织了一支突击队。按郝浮萍提供的线索,突击队员手持棍棒,分乘两台手扶拖拉机,连夜向十里开外的柳家营进发。我无法阻止她的行动,只好嘱咐几个心细的人暗中周旋,尽力避免发生流血冲突。

    从郝浮萍的嘴里获知,刺伤她的那个秃头正是雪花飘的相好,名叫李献武,是个心狠手黑的家伙。曾经为了雪花飘与别人叫份,他用刀切掉自己半个手指,眼睛眨都没眨一下。田青青率队出发后,郝浮萍告诉我,这次薛华出事,确实不是她告的密。我说,薛华的事早已不是秘密,上边解决不了,下边也不好解决。要想使她改邪归正,光靠硬的不灵,得软硬兼施。郝浮萍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她别的能改,唯独流氓的毛病改不了,跟抽大烟似的,上瘾了很难戒。我暗想:能让人上瘾的东西,说不定也坏不到哪里去。害人的大烟至少有止痛的药效。坏的是瘾,而不是那个东西本身。其实男女性交跟抽大烟差不多,不上瘾叫做爱。上了瘾叫淫乱。做爱与淫乱的区别无非是烟民与烟鬼的区别。既然旧社会能把人变成鬼,而新社会能把鬼变成人,那么雪花飘一个相当于烟鬼的女孩子,我们帮她戒掉那种瘾就是了。这么一想,我就特别担心田青青闹出流血事件来,于是借了郝浮萍的自行车,赶紧往柳家营方向追去。

    柳家营只有几十户人家,是个小村。它在村北这条小河的上游,村里村外生长着许多柳树,且垂柳居多。柳姓人家只有三五户,因此村名来自树还是人,就很难说。由于村小,向来不被上边重视。村上的人像柳条一样柔软,不但村里一团和气,而且没有人在外边招猫逗狗。按常理推断,它应当是个默默无闻的村落,然而事实却恰恰相反。方圆数十里之内,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总也离不开柳家营。无非是有些风流事,一旦传开不免沸沸扬扬,走了尺寸。好在读过书的人说话艺术些,谈起这里的养汉女先从村东头第一家说起,隔一家说一家;然后再从村西头第二家往回返,仍是说一家隔一家,一直说到村尽头。听众很快会恍然大悟——此处无人不风流。嘴是损了些,却少有异议。我想,这里盛产风流韵事,可能与日子过得暖和有关。在饥荒年月,周围“万户萧疏鬼唱歌”,这里却“春风杨柳万千条”。老队长赵世奎由此夯实了自己的统治地位。不论上边的章程怎么变,谁想扳倒他等于白日做梦。他以大老粗为借口,甘当落后的典型,表面上大大咧咧,暗里鬼花活多着呢。奇怪的是,村里人对他的鬼花活不但不反感,反而当做美妙的事来炫耀。据传,在历次政治运动中,柳家营都是让上边头疼的死角。派工作队吧,没人敢去。村里无妖无鬼,甚至连个四类分子也没有,怕什么呢?怕这里的女人,怕犯作风错误断送前程。到派学大寨工作队的时候,还真出了个胆大的老孙,愿意到此“三同”几日。此人五十上下,解放战争扛过枪,抗美援朝跨过江,也算久经考验的革命者了。他对赵世奎说,我不相信柳家营像外边传说得那样,你给我安排在一个干部家里,这样更稳妥些。赵世奎说,卫生好一点的是柳朝英家,她是妇女主任,觉悟也高,就住她家吧。老孙还是有些不放心,赵世奎就给他讲了柳朝英的英雄壮举。一九六八年春天,柳朝英丈夫病死的时候,正赶上红色海洋涛飞浪卷。出殡这天,她一颗眼泪也没掉,走在棺木前面,手里挥动着小红书,有节奏地喊着: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多么刚强的女人啊,老孙从心里敬佩她。不料,当天夜里,赤身裸体的柳朝英钻进了老孙的被窝。赵世奎半夜被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院门吓了一跳。眼前的老孙赤条条的,只穿着一件裤头。他问了情况后就开始数落老孙,瞧瞧你这个怂样,她让你睡你就睡她吧,又不是你要强奸她,怕个屁呀?老孙说,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就别开玩笑了。赵世奎说,谁跟你开玩笑呢?人家朝英守寡八年了,就没沾过荤腥,想跟你开开荤,那是你的造化。他强拉硬拽又把老孙送了回去,说是要批评柳朝英。待老孙穿上衣服,柳朝英承认自己一时冲动,向老孙道歉。赵世奎批评她说,你错在哪儿了知道吗?不是冲动,而是太冲动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男女之事要做成得你情我愿。你倒好,没有前奏,不拉过门,谁知道你唱的是哪一出哟!人家老孙是城里干部,让你冷不丁地一来,即使有那份心也给吓没了。老孙忙说,我可没起邪念。赵世奎笑了,说,谁说你起邪念了?男欢女爱不是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只要你情我愿就不犯法。老孙说,这次我弄明白了,柳家营村风不正,根子在你——教唆犯。赵世奎说,你明白不明白都一样,我老赵一不贪污受贿,二不乱搞女人,三不让群众受气受罪,谁也扳不倒我。老孙无奈,只得连夜逃离了柳家营。

    我料定田青青这次也会像老孙一样大败而归,除非她指挥带去的人马来一场恶战。果真那样的话,她将不可避免地陷入一个凶险的政治漩涡。

    当我赶到柳家营时,田青青正在与赵世奎交涉。队部院里有一棵大柳树,赵世奎光着脚

     仰卧在树下的躺椅上,嘴里叼着一条长杆烟袋,烟锅里一闪一闪地亮着火光。周边围着很多人,全都懒懒散散的样子。田青青站在赵世奎面前,左手攥着拳头,右手在头上划来划去,是一种纵论天下大事的手势。我走近大柳树才发现,赵世奎身边还放着一张小地桌,桌上有一把南瓜状的瓷茶壶,不大,很白净。壶旁的小茶碗也很白净,里面的茶水绿莹莹的,很养眼。他呷了一口茶,轻轻地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说,丫头,你还年轻,咋咋呼呼地闹了半天,我不计较。这年头时兴这个,我能理解。可是,人不能让你带走,男的女的都不能带走。如果男的犯了法,有国家管着呢,轮不到你抓人。女的到柳家营来了,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既然这样,来了就是客,我的客人是不能让别人随便带走的。田青青说,他们经常一起刷夜,您知道吗?赵世奎翻了翻眼皮,说,刷夜?这夜怎么刷呀?田青青说,这是他们自己的说法,就是他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做见不得人的事。赵世奎猛地坐起来,探着头问道,你看见啦?田青青说,我没看见,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赵世奎摆摆手,说,得了吧,你长眼睛是出气的?干嘛用别人的眼睛看事呢?这太离谱了。田青青急了,说,我有人证。赵世奎说,我这儿一不是公安局,二不是法院,你有没有人证跟我说不着。田青青说,对失足青年教育挽救,该是我们的责任吧?赵世奎说,谁年轻的时候不荒唐几年呢?这是正常现象。田青青烦了,说,就算他们刷夜的事不追究,持刀行凶总不能算正常现象吧?赵世奎说,这事我得管,明儿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查实了,我会收拾他的。田青青说,这事铁证如山,您还是听听我的意见吧。赵世奎说,笑话,在我的地盘上用得着外人指手画脚吗?田青青也不示弱,说如果我硬要把人带走呢?赵世奎冷冷一笑,说,丫头,你试试。平和的语气没有藏住目光里的威严,脸色苍白的田青青在这种威严面前迟疑了。她见我站在了她的身边,忙问,你有办法吗?我说,有,三十六计走为上。她瞪了我一眼,说,你……关键时刻掉链子?我示意她注意周围的气氛,低语道:好狗咬不出村去。大概她发现了一些险象,于是朝赵世奎挤出了一丝笑模样,说,老赵,我尊重您的意见。今天算了,希望您明天把人送过去。赵世奎说,我调查清楚会了断的,你先回吧。

    两台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上路了,我骑车跟在后面,就见眼前一股股黑烟飘进了夜的深处。我落在了后面,出村后停下来回望了一下柳家营的灯光,就觉得那里是一个神秘的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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