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700篇》

第634篇 心颤的“盘点”

——《老Q的晚年愧疚》续篇

老Q一日比一日——老了，弥留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音容宛在、万古长青的“总盘点”越来越——近了，被亲朋好友们挥泪告别的刹那越来越——就在眼前了！

一位剧作家在博文中“盘点”自己后觉得愧疚，一前辈给挚友巴金写的信也类似那“盘点”表示感慨与愧疚。他的信写道：

回忆自己八十年艺术道路和人生道路，觉得许多事使人流泪……这一生快走到尽头，回顾一辈子错失确实不少，想算算总帐，我欠人，欠这个世界太多了。

许多人看后被深深的触动，甚至觉得十分震撼。两位对社会感到愧疚、欠着，当然不是金钱而是道义，愧疚自己说了许多假话谎话。

老Q也有相似的负疚情结，他也曾暗自“盘点”。那两位是作家和名人，影响力大，他庸碌之辈没那影响力，不必著文表愧疚。那年代谁不愧疚，谁不欠着，有几人能不脑袋发热保持清醒呢。即便清醒也不得不难得糊涂、人云亦云，若真正的一身正气，岂不早被“批臭批倒”了，哪容得现在“盘点”。千千万万人既然都欠着，他老Q算得了什么。

老Q说，社会的债太难“盘点”，生命的末尾时想说说家债，家里的债与别人无关，只能自己盘点。他常常回忆对家人的愧疚，似乎心底存了一张张欠条，欠了母亲，欠了父亲，欠了奶妈，欠了哥哥，欠了祖母，当然还欠了妻子和儿女。

母亲去世时他才15岁，没来得及报答母亲养育之恩，母亲去世时又还懵懂，没为母亲的离去哭个涕泪滂沱。现在没法弥补了，除以焚化冥品纸钱以抚慰心灵，就是把母亲的遗像挂房里寄托哀思。

离得远远的不在父亲身边，只尽了经济上的微薄责任。远离哥哥和祖母，也没尽着责任。尤其奶妈，因为时代、政治、思想羁绊，几十年里都没去看望过一次。

再是对妻子。她把一切托付给了自己，理所当然该对她尽职尽责。妻弟肯定过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自己想想也确实如此，可是细盘点多是精神的责任，物质上实在太亏待她了。

他时时牢记自己的责任，艰难的岁月里常常彼此相让，一块肉一个鸡蛋也彼此的推来推去，还不懂事的孩子甚至觉得滑稽可笑。

妻子几十年随同自己过那么艰苦拮据的日子，他的心里感到十分内疚。可由得自己吗，自己的日子就好吗，不是。所以他总希望留着长长的日子里，以一颗精诚的心弥补，才能卸下心灵深处的“十字架”。

他还耿耿于怀的是儿女的儿时，正是长身体长知识的日子里，实在让他们过得太艰苦拮据了。

别人为什么能让儿女过好，成年后又能把他们的一切都安排妥帖，甚至使青云直上，为什么他却总是对儿女强调靠自己的努力呢。愧疚呵，所以不得不责备自己。

他当虽然是首先要求自己，并非仅仅要求儿女。可女儿的身体，儿子的前途……他不能不感到内疚。

尤其愧疚的是儿子熬不过而走上了离乡背井的个人奋斗之路。

别说是儿子不满，老Q也是耿耿于怀。他哪里愿意“父母在、儿远行”呢，既然没有能力让他过好，不能让他有个光明前途，有什么理由反对儿子走自己的路呢。老Q前思后想、左顾右盼，越想越感到愧疚。

我看过一位戏剧前辈在“忆志摩”中，对徐志摩评价说：志摩的文章好固然是由于他的天份高，但主要还是环境好，有一财主的父亲，所以中国读书腻了可以到外国读，美洲呆烦了可以转欧洲，读过中国的北大，美国的哥伦比亚，英国的剑桥……三度周游世界，走过天涯海角，饱览了天下名胜，去过拜伦、席来、济慈诸诗人的故乡凭吊，与泰戈尔有过交往……

前辈说得好，我赞成。条件对于人生与前途确实非常重要，徐志摩若不是富贵家庭他能到处游荡吗，仅靠天份他能有那么大的成就吗，封闭在一个小小的家里他写得出那么多好作品而蜚声中外吗。

老Q的儿子也是有天资的，很有一些灵感。可是生不逢时，又没有那样的父亲呵。

老Q的儿子也这样想，甚至抱怨过为什么没有生在大城市，要不然准能与名人一样的大有作为。

想得在理，说得有理，我信他儿子所说，如果也有条件，也可以留洋、周游世界、饱览天下名胜，他一定不会如此碌碌无为。

老Q的观念太落伍，总觉得儿子缺乏脚踏实地的精神，于是老少之间常发生思想碰撞。

都是太命运不济，不仅没那样的财主父亲，而且不是那样的时代，即便老Q果然是个财主，儿子的命运也不记得会好哦。

徐志摩要是晚几十年哇哇坠地，也出生在那个时代，他父亲的财产能由他挥霍，由他去全世界浪荡吗，哼哼，也许还被打成资产阶级浪荡公子甚至流氓呢。

老Q没拿这话与儿子辩论，他哑口无言，可又不肯服输，于是学儿子的胡搅蛮缠，反唇相讥道：你为什么不投胎大城市，不投胎有钱有势人家，偏往我这穷家投生，许多农村孩子不也出类拔萃吗？

老Q嘴里虽那么说，话说得很硬，刀子嘴豆腐心，心还是虚的，觉得自己有所愧疚。所以晚年虽然条件好转也照样生活极其简朴，不辞劳苦、兢兢业业，还不辞锱铢必较的积攒，准备在关键时刻给予补偿。

有时也一刹那觉得不该，那是无底洞，应留着自己养老，万一自己哪天生病了呢。

他一向对别人说教，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的，可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儿子的收入虽然远高于自己，可已经荡然，能怎么办呢。

何况儿子也许真的能“荡”出灵感来，完成惊世之作流芳百世，能只考虑自己养老吗。

老Q自己也生不逢时，他父亲从祖上得过一爿小店面和几十龙洋，靠勤俭持家、兢兢业业发展成了衣食相对丰足的一个小家，可被可恶的日本鬼子飞机的几颗燃烧弹，烧成了一片废墟。

老Q的父母从打工摆摊重起炉灶，数年里起早摸黑、苦心经营，才成了略具规模的中等商店。命运不济呵，最终还是成个一无所有者。老Q什么也没得着，嘿嘿，都不好意思说，得了一顶空“帽子”，戴着它做人需特别的谨小慎微、唯唯诺诺，雅号叫做：“可以改造的子女”，他的日日夜夜用风趣的形容叫做：“夹着尾巴做人”。

老Q的儿子算有福气哦，没有一顶帽子压在脑袋上，自由自在，靠自己吃足了在父母身边时吃不着的东西，玩足了靠父母玩不到的地方，用他自己的形容叫做当上了“国际流浪汉”。

他多么快乐幸福呵。借他前妻的形容是：从A地去B地有交通车却想包辆大车乘着，多么风风光光洋洋得意啊，朋友需要什么他买单，多么阔气多么甩啊。

他的名句是：“父母不要他的钱，他也不给父母钱”。他的心地好，常常嘱咐老人要把日子过好，要吃好喝好，要到处玩玩，风风光光的过日子。

老Q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叫做听天由命，继续勤俭持家，尽量省下一些留着养老，怕有个万一或者有个天灾人祸的。

是吧，果然万一了。老Q还没遇上自己的“万一”，儿子却已经“万一”了。他忽然觉得自己被“钱财如粪土”的信条栽了，借贷无门、望洋兴叹。还好，老Q积攒了那么点，只是答应之后因为不足，打算少给两万元还不行呢。

窗口传出他们父子的吵吵嚷嚷声，儿子一句紧接一句，如同连珠炮般的步步紧逼，质问：说好的为什么要少给两万！我什么地方错了！我犯了什么错误！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老爷子结结巴巴、无言以对。

非无言以对，老爷子这般年纪了，哪能有那般的盛气呵。

他算还心寛，仅仅是气得一个晚上不能入眠，两天里大小便解不出来憋得不好受，哎哟哎哟地呼天唤地一阵罢了，他没有背过气去。

这些日子老Q的家里忽然变得“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也好，老Q越来越想通了。按他老伴的说法是前辈子欠着。他当然不赞成这样的说法，他不信上辈子欠过什么，却承认这辈子欠着，欠了儿子的儿时。也好，终于弥补，两不相欠该心情舒畅的活下去。

老Q回到了从前的老样子，恢复了常态，照样每天的嘻嘻哈哈的聊天，照样是走路时候精神抖擞。他卸下了包袱，于是和原来一样：                                             

一日比一日——老了，弥留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了，音容宛在、万古长青的“总盘点”越来越——近了，被亲朋好友挥泪告别的刹那越来越——在眼前了！

且为老Q先生凑上顺口溜两首，帮着他去烦解愁：

老q老q别焦燥，留下余生日子好；

后人自有后人福，甭学杞人忧天倒。

自己身体照料好，偶得快活便笑笑；

人生不过一刹那，别再盘点把心操。

老q老q心宽了，放下包袱睡大觉；

大白天里也做梦，梦里九泉路上跑。

儿子老年醒来了，烟香缭绕为父祷；

喜个老q笑盈盈，乐得一路尽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