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栏杆,女人向纯子伸过手来。
纯子将笔递过去,女人接过兰色的钢笔,在文件上郑重地写下了她的名字:章桔。
纯子盯着这两个清秀美丽的字发呆地看了半天。
纯子在心里感叹:可惜了。
几天不见,章桔白晰的脸孔变得毫无血色,呈现出一种病态似的苍白。而且眉目里面透露出绝望。
纯子说:你再考虑一下!
章桔坚决地摇了摇头。
章桔一脸的平静,她似乎不再愿意浪费时间,她站起来,深深地向纯子鞠了一个恭:多谢了,如果来生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
女人说完一个转身走进了里间,脚上的镣铐发出沉重的哗啦声。
一向以冷面沉静被人称道的纯子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泪水顺着手指的缝隙流了出来,肩膀也随之剧烈地抽动着。
做了十年律师,打过无数次的官司,见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和人生惨剧,也流过无数次的眼泪,但这一次的眼泪却让她肝胆碎裂般的疼痛。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纯子拿起手机看了看号码,眉头一皱,重新将手机塞进兜里。
可是那手机好象跟她较劲似的,拼命地不屈不挠地响着。
纯子咬牙切齿地掏出手机,咬牙切齿地按了拒绝接听键,又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烦死了。
旁边站着的警察奇怪地看着她。
纯子知道自己失态了。电话是追求她的那个男友打来的,男友是富三代,家里是搞房产出身的,有钱的让纯子头晕。连纯子都不明白,男友怎么会看中自己,那么多的漂亮女孩排着大队想往他的怀里钻,但他偏偏就看中了自己这个三十岁的女人。她是打那个房产官司的时候和他认识的。第一次见面以后他就开始了五个一工程:每天送一束花,每天开着大奔来看她一次,每天请她吃一次饭,每天一个电话,每天送各种礼物,但她却一直警惕地对待他,怀疑他的真诚,怀疑他只是对律师这个行业有兴趣,而不是对自己有兴趣。还厌恶他长得太帅,害怕以后他会嫌弃自己……总之她虽然一直和他交往,但却一直都没有安全感,总觉得那个肩膀太华丽,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依靠得住的。
纯子扶着椅子站了起来,走出了看守所。
正是正午,但天却黑沉沉的犹如黄昏,灰暗而朦胧中,闪电伴着隆隆的雷声刺亮了昏暗的街道。
马路两边的树在风中颤抖着摇摆着,密集的雨点形成了一张巨网模糊了纯子的眼睛,一辆汽车向她驶了过来,司机摇开车窗大声询问纯子打不打车,纯子麻木地没有吭声,依旧在风中雨中向前走,司机很气愤,嘟囔着:“傻逼娘们,这么大雨也不打车……”
司机将车倒退几步,然后猛地向前冲去,击起的无数污水喷溅到纯子的身上……
纯子仍像没有知觉似地向前走着。
纯子走到一家咖啡厅前,站在门前发了一会呆,然后走了进去。
这家咖啡厅的老板是个女的,因为纯子是这里的常客所以认识纯子,她见纯子来了,立刻让服务员把纯子引到了3号屋,并亲自送来一杯纯子常点的茉莉咖啡。
纯子冲老板点点头道谢,然后自己把盘子里的奶和糖一古脑地全加到杯子里,然后搅拌均匀。
咖啡的香气夹杂着茉莉的味道立刻弥漫全屋,从杯子里升腾起来的袅袅热气在纯子的眼前飘荡着,不一会这热气便幻化成了章桔那张美丽的脸。
……
第一次看见章桔时纯子就感到了震撼。
那天,章桔穿了一件灰色的整体筒式长裙,外边套了一件黑色的长袖绒衫,衣着干净得体。
虽然身上带着镣铐,但是,章桔的头发还是那么一丝不乱,像大多数知识女性一样,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粉黛和首饰,随意、清爽而干净,满身洋溢着文人气息,气质端庄而文雅。
纯子想,只有长期保持无欲无争的淡泊心态以及长期享受精神生活的人才能保持这么好的文化气质。
这样的人,何以做出那等残忍之事?
纯子不明白,也无法理解。
厌恶爬上了纯子的心。
纯子冷冷地对面前这个美丽的没有情感的动物开始了程序化的基本情况核对:
姓名
章桔
年龄
34
职业
医生
工作单位
第三人民医院
学历
本科
……
这个案子是纯子的朋友介绍给纯子的。当时纯子没看卷宗就断言拒绝,她觉得这是个很麻烦的官司,将来有可能要公开审理,这样律师所就会知道她在外私自接了活,她不想让所里的人知道,尤其是那个所长,因为自己拒绝了那所长几次单独的谈话,所长已经不给她好脸色了。但来找律师的一个小伙子当时就给纯子跪下了,痛哭流涕地,哭得纯子心里好不辛酸,小伙子是章桔的弟弟,他说为救姐姐他可以卖掉房子,只要他苦命的姐姐能保住命,律师所要多少钱他给多少钱。
不知道是被小伙子的眼泪软化了,还是被小伙子承诺的钱打动了,纯子接了这个案子。
纯子心里嘀咕:但愿这案子顺利解决,不至于搞的全社会都沸沸扬扬。
(二)
求生,是每一个人的本能。
但纯子觉得,章桔是在求死。
章桔对纯子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要费力气了,我也不需要律师,我希望你把我弟弟预付的钱退给他,他是个糊涂的孩子,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房子,是钱,而不是我这个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的姐姐。
纯子一愣,眼前浮现出那个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可怜男人。
纯子说:“你怎么能这样说,你的弟弟为了你还在东奔西走,到处求人说情。”
章桔的脸抽动了一下,抑制不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始终没有流下来。
那以后,章桔就始终沉默,无论纯子问什么,她都拒绝回答,她的表情默然而淡定。
纯子很生气。心里想,我来见你一趟容易吗,要瞒着那个变态的所长。
最近所长接了一个有关地产的案子,并把这个案子给了纯子,纯子不敢轻慢。但因为接所里的案子自己赚的钱少,油水都流进了所长的腰包,她的动力不是太足,所以几乎是当事人催催她就走走,精力全用在了章桔这个案子上了。现在律师所里的律师有哪个不吃点野食呀。不吃野食你永远都过不上小康生活。
过了几天所长问她怎么样了,她说还没怎么样,所长一听,立刻瞪圆了眼睛,蛮横无理地冲着纯子大喊起来:“怎么啦?你想让我关门歇业吗?那你就先溜达着吧。你怎么就不知道轻重缓急啊,咱可收了人家大笔的钱了。”
所长很横,在所里没有哪个人不怕他的,他自己都喊,我是五毒俱全的人,砍过人,吸过粉,马路中间接过吻,当过兵,站过岗,耍过流氓,入过党,我是xx我怕谁啊。告诉你们,一个个都给我老实着点。要是我知道哪个人私自在外打野食,别怪我不客气。
所长当兵复员后,因为家里没有门子,很长时间找不到工作,他开过黑车,做过包工头,还贩卖过水果,最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律师,而且有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对这一切他也都不瞒着,他说自己这个律师事务所还不都是公检法里的朋友们给撑着,要不早饿死了。
纯子心里嘀咕着,是不是所长知道自己在外私自打官司了?不可能吧,自己打的这个官司是在另外一个区,所长应该不会知道的。
纯子想,先把自己的活尽快解决了。等所长转身一走,纯子给章桔的弟弟章成打电话,把他约到那个长去的咖啡屋。
章成很拘谨地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张很耐看的脸,结实而挺拔的身体,个子中等,总是穿着一件洗的很干净的白衬衣,一件黑色的马甲,黑色的普通样式裤子,跟纯子见过几次面都没换过一次衣服,在纯子的意识里,不换衣服的人一定身上有气味。但咖啡桌很近,纯子闻不到对面传来的半点气味。
章成坐在椅子上向纯子望去的安静,淡泊样子,让纯子觉得和第一次见面反差很大,第一次和章成见面,章成是一个激动的,神经质的小伙子。
而今天,章成是一个理性的,稳重的过度的中年人,是的,他的样子实在太像一个历经磨难和沧桑的中年人了。
纯子希望知道章桔生活的所有细节。
章成的眼中有了泪光,为了掩饰,他把头转向旁边。
纯子伸手将糖块夹起放进他的杯子。
章成说,姐姐和自己出身农村,一直相依为命,因为父母的婚姻不好,母亲很早就离开了家庭。父亲酗酒,抽烟,不务正业,不但挣不来钱,还常常把家里的东西拿出去变卖换酒,姐弟两个从小就视父亲如垃圾。在姐姐13岁那一年,因为姐弟两个实在不堪忍受酒鬼父亲的暴力,就跑到一个小镇的穷亲戚家里单过了。他们靠亲戚救济和自己捡垃圾生活。但因为没钱,他们先后失学了。一年后,他们被一个好心人资助重新进入学校。姐姐读书非常勤奋,一直成绩很好,因为学校有资助穷孩子的项目,姐姐考上了大学,为了能读完大学,在亲戚的帮忙下姐姐申请了助学贷款。
姐姐毕业以后,就留在了人民医院,当时她的婆婆是人民医院的付院长,姐夫也在医药局从事和医药相关的行政工作,至于姐姐的婚姻生活到底幸福不幸福,章成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姐姐从来就不跟他提这方面的事情,但是从每个年节姐姐都是单独回家的情况来看,应该不是幸福的,但是姐姐留给他的始终是笑脸。章成一直固执地认为姐姐一定是太想留在大医院工作了,太想找个条件好一点的家庭来挽救自己的家庭命运了,才答应了结婚要求。因为在章成看来,离过一次婚的姐夫根本不配美丽的姐姐。
“你比你姐姐只小4岁,那么你今年30了?”
“是的。”
“那么你肯定成家了,你姐姐应该没有任何负担了。”
章成听了这句话,肩膀忽然抽搐起来:“不,你不知道,我到现在没有固定的正式工作,一直还在靠姐姐接济。”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不想给姐姐增加负担,就一直不想上学考学,十八岁那年我偷偷地自己报名参了军,三年后复员回家。因为没有文凭一直找不到正式的工作,只是这打点短工,那打点短工,虽然能养活自己,但一直买不起房子,而我的父亲也瘫痪在床了,我不能不管,我到农村把年老再也折腾不起来的父亲找到了,并接到了身边,无论如何我也是他的儿子啊,虽然我厌恶他,憎恨他,但他老了,我不能不养他。姐姐为了帮助我和父亲买个房子,在医院一直非常的辛苦,我估计在家里也受了不少气,否则他的丈夫不会那么恨他,不会拼命想把她推到断头台的。”
“那是他认为你姐姐将自己深爱的母亲杀害了。”
“不会的,我的姐姐不会那么做的,我相信。”
“我现在想知道你姐姐和她婆婆之间的恩怨,以及她杀人的动机。”
“我真的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我也确定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我问这些,是希望你能够给我提供一点你姐姐和婆婆相处融洽的证据,因为在原告看来,你姐姐对婆婆一直深怀仇恨的,比如仇恨婆婆对自己的管教,压抑,对自己的丈夫没有感情,不愿意为婆家生小孩,自己挣的钱都给了娘家,现在一切指证都对你姐姐不利。你想一想,你姐姐有没有知己的朋友,也许她们之间会经常倾诉一些。”
章成说:“姐姐是一个很内向的人,她不轻易地跟任何人说自己,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朋友,她从没往家里带过,也没提过。”
纯子叹了一口气:哦,那真麻烦了,我去医院也曾经找过章桔身边的那些医生和护士,但人家都说不了解你姐姐的情况,都采取回避的态度,也许是因为你姐姐的婆婆是医院的领导,你姐夫是医院上边的行政领导,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过多参与这件事情。我现在急于寻找你姐姐的朋友,想从他们口中了解更多的东西,现在你姐姐根本不配合我,她一心求死。这样吧,你想起来的时候再和我随时联系。
两个人出来后章成一直送纯子到小区门口。
纯子走上楼梯,从窗口望出去,发现章成还呆呆地站在楼下的槐树旁边。
纯子的心动了一下。可怜的一家人呀,姐姐可能要面临着死刑,孤单单的他,和瘫痪在床的父亲怎么活下去。
进了屋门,纯子刚要进浴室洗澡,电话铃声又响起来,是大奔男打来的。纯子看看号码,没接,顺手将手机丢在沙发上,任凭它破声拉气地叫唤。
心情忽然坏了起来,不想再洗澡,她衣服也没脱就卧在了宽大的床上。
(三)
纯子失眠了。
她在黑暗中瞪着眼睛开始漫无边际地乱想,先是想章桔,然后想站在楼下的章成,想章成那个躺在床上的瘫子父亲。
和章成相反,纯子非常爱自己的父亲,父亲留给她的回忆都是温和坚强和亲切,她从小就视父亲为生命中最亲近的人,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第一个她就会去去求助父亲,因为父亲是她生命中永远最牢固的靠山。长大以后的纯子总是按着父亲的样子来寻找自己心中的人,但是在她所交往的圈子中,没有一个男人能像父亲那样的完美。
那么章桔和父亲的关系又是怎样的呢?她能给父亲买房子,而且和弟弟一起赡养那个当初没对自己尽过一点爱心和责任的父亲,看来应该是原谅父亲了。也许有些事情跟自己的弟弟不说,但对自己的父亲她不会隐瞒的。
纯子这样想着,就爬起来给章成发短信:能让我看看你的父亲吗?
章成很快回复:好。
几天以后,纯子见到了章成的父亲。
这是一个瘦到骨头的人,如沙漠中的一具干尸,唯一能够活动的是他的那双黄豆粒一般的浑浊的小眼睛。
身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瓶酒,一瓶高度的牛栏山老白干。
纯子瞅章成,章成明白了纯子的意思,立刻辩解:“不是我喝的,是他,他现在几乎不好好吃饭,但酒每天是要喝的。”
“都这样了怎么还让他喝酒?”
“不给不行啊,不给他就像疯子一样的叫唤,全身都活动不了,但奇怪地是他的手,他的手能够自由活动,能随时拿起酒瓶。”
“他还能说话吗?”
“不能了,只会啊啊叫,有时候我都不明白他啊啊的是什么意思。”
纯子立刻很失望,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她还能指望着从他嘴巴里能掏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章成看看纯子提来的大包的营养品,满怀厌恶地说:“你不要给他买这些补品,他不喜欢的,他不用,你要是给他一瓶酒,他的眼睛立刻就会放出光彩。”
纯子看着床上的这个怪物,心里想:就是这样一个不值得付出的人,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责任感的酒鬼将章桔兄妹俩的生活拖进了地狱,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女儿的原谅,但却享受了儿子的孝顺。
“你父亲和你姐姐现在的关系如何?”
章成说,姐姐直到现在也没有和父亲说过一句话,虽然已经卖掉的房子是姐姐给买的,推父亲的轮椅是姐姐给买的,家里的一切都是姐姐给置办的,但姐姐始终不肯原谅父亲的不负责任,每一次来家里,她可以为他做饭,可以为他搞卫生,但却不肯和他说一句话,眼睛也不瞅他,她厌恶自己的父亲已经像厌恶一个大绿头苍蝇一样了。姐姐始终牵挂着被父亲醉酒后打跑的母亲,但是兄妹两个多少年来一直寻找母亲,始终没有找到。
章成说,其实自己也不想原谅父亲,因为一看到他,就想到当初姐姐拉着自己到处捡烂菜叶的日子,想到姐姐在大学期间每天躲在寝室里吃方便面不敢和同学们一起去食堂的日子。
章成说这些的时候,正在厨房里做饭,他的手脚很麻利,不一会两菜一汤就做好了,他喊纯子洗手吃饭,两个人在饭厅坐了下来。
纯子一边吃饭一边环顾这个虽然很小,但收拾的很干净的家,这个房子是章桔给弟弟买的,也就是40个平方。
按着常理,家里有一个瘫子,而且在这么小的空间里,应该是有很难闻的气味的,但这个家却没有任何的气味。面前的这个男人,白色的衬衣领子一尘不染,虽然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没有名牌,但穿在身上仍然掩盖不了他骨子里所散发出来的坚定气质。是的,和那个大奔男相比,纯子觉得章成更有男人风范一些,这些气质到底来自哪里?是来自躺在床上的那个酒鬼,还是来自于那个早已经消失匿迹的母亲,还是来自他曾经在军队里受过良好的训练?按理说一个这样家庭出身的人,不该具有这样气宇轩昂的气质的。纯子见过很多从事低等职业的男人,有时候你真的不能不相信,职业是能打造人气质的,家庭也是能打造人气质的,这就是俗话说的龙生龙,风生风的道理。可是这样的理论在章桔和章成兄妹俩的身上不起作用。
章成还长了一张让人很信任,很踏实的脸,这在大奔男人那里是寻找不到的。
可惜了,可惜了,这样的人为什么没有稳定的工作,为什么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否则……纯子抬头看看章成那双深深的眼睛,心里忽然一动。
章成的筷子伸了过来,筷子上夹着木耳,木耳落在了纯子的碗里。
“没想到你能答应在我们家里吃饭,真没想到,看看你住的地方和房子,我这个家简直就是贫民窟。”
纯子也奇怪,自己为什么突发奇想来看他的父亲,来看也就罢了,还留在人家里吃饭,还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
纯子明白,即便章成是自己喜欢的类型男,她也不会傻到要让他来取代大奔男的地位,作为女孩子来说,谁不愿意找一个经济实力雄厚的男人做自己一辈子的靠山,何况纯子做的这个职业虽然赚钱,但毕竟也是劳心劳肺的活。纯子现在的朋友圈子都是富家子弟,政府机关的公务员,海归金牌白领,她去的旅游圣地都是世界最著名的地方,布拉格,迪拜……一个人生活到这个层次,是无法再去降低生活等级的。人可以从低处走到高处,但若是让她从高处落到低处,那是很挣扎的一件事情……
一直以来,纯子都一直想拥有自己独立的律师事务所,不想一直蜗居在那个不要脸的所长麾下,但纯子无法走,她没有足够的资金来进行自己的事业,而这个所长的门面实在是大,势力实在是强,她算来算去觉得窝在这里赚的钱不比自己开个小公司赚的少,所以她决定是条龙也要先盘在这里等机会。对于她来说,机会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自己嫁个金牌老公,一个是靠自己奋斗。靠自己奋斗的路程似乎太漫长了,一想到一切都要靠自己奋斗,纯子的后背就冒凉气,似乎背上了一座山。当初买自己住的房子,假如不是父母和哥哥伸手,靠自己那点钱,在北京买房,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所以严格来说,纯子虽然是个律师,但当初也曾经是个啃老族。
至于说找金牌男人,这样的金牌男人不是没有,而是认识好几个,像大奔男一样追逐她的也有,但纯子就是没有感觉,这让她一直处于两难的境地,为了钱结婚她怕将来自己一生都会没有爱情,而为了感觉结婚她怕自己一生窝囊。于是这样蹉跎了几年就到了三十岁。
到了三十岁,纯子决定不再蹉跎,坚定信心做个没有爱情的俗人,于是,那个大奔来了,他帅气有钱,他们就开始恋,可是除了吃喝玩乐,纯子不知道还能和他一起做什么,即便是平日的聊天,也是他聊他的,你聊你的,完全变成了两条七扭八歪的很少能相交到一起的曲线,就那么无比别扭地延伸下去. 到了后来,纯子就放弃了再和他聊什么。
常常假装地笑着,常常敷衍着,心里极度地渴望这样的约会快点结束,渴望自己静下来。纯子觉得他的到来不但没有分担自己的寂寞,倒是助长了自己更深的寂寞和无助。
纯子知道了,希望这样表面堂皇,骨子浅薄的美男来分担自己的人生是多么愚蠢的事情,这个人永远不会了解自己这样的女人,他关心的只是女人年轻的面孔和漂亮的肉体。
虽然表面上有男朋友,但纯子还是一直独自咀嚼自己的寂寞,自己分担自己那一份人生。而大奔男买来的那些成堆的礼物都被她堆在了角落里,瞅一眼都觉得烦。虽然认识他以后可以吃到山珍海味,但纯子最爱吃的还是小时候养成的那并不刁钻的胃口,一碗米饭,一盘能沾黄酱的小白菜小萝卜小青葱就能让她吃得心满意足;虽然可以眼睛都不眨地买到各种名牌衣服,但纯子觉得100元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也依然能让回头率达到百分之百。
周末的时候,纯子会关掉手机,拔掉座机,一个人卷曲在沙发上,独自看窗子投射进来的日影怎样无力地在地板上慢慢移动;被光线照耀着的浮尘怎样成群地跳舞;窗前槐树的枝杈上的蜘蛛如何耐心地编织囚禁自己的网;看黄昏的暮色就那样慢慢地爬到沙发上,再缓慢地爬上自己裸露在外边的光滑大腿然后恶变成一块厚厚的孤独的钢板沉重地向自己压来……
然后就是无边的黑夜和寂寞。
那黑夜如墨,寂寞也如墨。
即便寂寞如此深重,深重地常常咬痛她的心,纯子也不愿意见那个大奔男……
从章成家出来后,已经很晚了,章成送纯子,纯子拒绝,但章成不吭声,仍然固执地跟踪着纯子。
纯子回头说:“你为什么送我?”
章成沉默了半天,嗫嚅地说:“我不放心。”
纯子内心笑:怕我遭遇不测,没人给你的姐姐打官司吗?
纯子想到这说:“你放心,我会尽力的,但你要劝你的姐姐和我合作,她一心求死,什么都不透露。”
章成点点头。(未完待续)韩静慧小说《无路可逃》 发《杉乡文学》2010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