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读1997年再版的《燕山夜话》，忽然想到南宋爱国词人辛弃疾的两句词：“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再过几个月，此书作者邓拓先生也正好离开我们43年了。他过世好久，我才听到这不幸的消息。这消息，令我愕然，令我悲愤，令我泪流满面。在那阴霾满天的日子里，邓拓先生遭到突如其来的甚至蛮不讲理的批判，他无处申辩，又无力回天，再加上他的书生意气过于脆弱，不甘受辱，只好选择愤然辞世以死抗争了。有人说：“阅读是最好的纪念。”当我再次品读此书，更佩服作者的博学与胆识，更喜爱他的淳厚和朴实。他的热心与爱心，在我读书求学时，就感动了我，就滋养了我，而且影响我的工作学习达四十年之久，今日再读此书，倍觉暖意盈怀！

   我是1962年在《北京晚报》上看到《燕山夜话》这个专栏的，在当时的情况下，仿佛在暗夜里发现了一盏油灯，虽然每篇皆是千字短文，但我反复阅读而不知疲倦。可惜当时正在校园读书，晚报不能天天买到，只有盼到周日，才能偶然读到一篇。幸好后来出了单行本，尽管手头拮据，我也一定每本必买。为了攒足买书的几角钱，我曾几次从三十公里开外的永乐店步行到通州，省下坐车钱买这本书，可见当时我对此书是何等钟情了！林语堂说，“一个人发现他喜爱的作家，是他知识发展的最重要的事情。”此话甚中肯，当时对此书的喜爱，使我从教四十余年受益匪浅。

   例如，《生命的三分之一》一文，作者从生命的高度勉励学习，以大量古今中外的事例，证明着一个当时令我振聋发聩的观点：夜晚等于生命的三分之一。使我至今以夜读为乐，夜读，心神安定，不断更新知识，不断超越自我。养成习惯，挺爽！还有一篇是《欢迎杂家》，此文曾被选入高中语文教材，文中主要说明广博的知识乃是专门学问的基础。大学问家大多都是杂家。因此作者说要欢迎杂家。回首我的教学生涯，我因听了作者的劝诫，广泛汲取各方面知识，教过多种学科，取得了一定成绩，都与读了此文有关。另有一篇是讲读书方法的，题为《不要秘诀的秘诀》。题目耐人寻味，内容如话家常，娓娓道来，让我明白读书时应熟读深思，深思后又能结合实际的道理……

   今日重读《燕山夜话.》，有三篇文章令我颇为震撼！第一篇是《爱护劳动力的学说》，此篇分明针对1958年的大跃进而写，当时全民大炼钢铁，农村大搞深翻地，河网化……不知浪费了多少劳动力？邓拓先生例举了古代政治家主张爱惜民力的观点，间接批评了大跃进滥用民力的错误。在那时，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该需要多大的胆识！第二篇是《智谋是可靠的吗》，文章指出，智乃谋之本，在当时主观主义风行全国之时，作者敢于登高一呼，又该需要多大的勇气！第三篇是《放下即实地》，作者在文末说，我们在工作中，偶然失误也不必心慌，回过头来改正错误，便平安无事，不必硬撑到底不肯下台。此文针对当时的许多左倾做法而发，真知灼见，振聋发聩。今日读来，更觉亲切。

    四十多年来，《燕山夜话》已经成了我的良师益友，今日重读，倍感亲切。全书150篇短文，篇篇体现着作者的苦心：提倡读书，丰富知识，开阔眼界，振奋精神。这样的文章今日读来也不过时，怎么就被无端打进“文字狱’”呢？邓拓先生怎么就成为十年动乱中的第一个受害者了呢？这些问题，时时萦绕在我的心中，至今弄不明白。这也大概是我重读《燕山夜话》的动因吧！

    阅读是一种交流，也是一种享受，读出作者的品质，才情，性格，涵养，更是阅读的一大乐趣。重读《燕山夜话》使我深有此感。行文至此，我想引用和作者同被批判的一位斗士——廖沫沙先生的一首诗为此文做结吧：“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侫幸覆乾坤。诬咸遍地逢冤狱，上帝遥天不忍闻。海瑞丢官成惨剧，燕山吐凤化悲音。毛锥三管遭横祸，我欲招魂何处寻。”写到此处，正欲搁笔，忽闻一代导演大师谢晋去世的消息，报上的一段话，正好为廖沫沙先生的诗做了注脚：谢导说：“不要说我父母自杀是悲剧，这是我们国家的悲剧啊！”我想，为了悲剧永远不再重演，为了保持头脑清醒，把《燕山夜话》再读几遍也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