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七十年感怀短文600篇》
第202篇弈乐？ 弈悲 ？

    弈是古人下棋的雅称。文人雅士、风流墨客，包括翩翩少年和窈窕淑女都爱弈；借以助兴，借以消愁，借以打发时光，借以展风流倜傥与儒雅。

    我不会下棋，下了棋也不能算是下棋；“拢袖观棋有所知，分明楚汉两军峙；非常喜欢非常脑，不着棋人总不知”。我就是属于“总不知”的族类。

    天翻地覆的“炮打”“火烧”年代，我勉强挤入“棋族”；既非助兴也非消愁，还不为打发时光，更不为展风流倜傥与儒雅。与其说是下棋，毋宁说是“避风”。成天的“打”和“烧”，令人头昏脑胀，于是邀位志同道合者一起，松弛一下紧张过度的脑神经。

    那次轰轰烈烈中我所在的单位内部没有人大打出手，却又紧张异常。有人起个意味深长、高深莫测的名字叫做“高级神经战”，意思是浮面看来风平浪静、水波不兴，然而脑神经里却惊涛骇浪，一波未平便又一波起，心里如同军鼓不停的咚咚响，军号不止的滴滴嗒，既紧且迫。这“雅名”令人骇然呵。

    “打”呀“烧”呀的，一时难摸个准。于是觉得一动不如一静，想想这个运动挺玄乎的，于是且找地方先“逍遥”一下，求个无功也无过与四平八稳。有人叫做“逍遥派”“避风港”。看来如此称呼也未尝不可。
当然有人容不“逍遥”得的。喇叭成天的嚷嚷：“你们不‘在游泳中学游泳’，想等看看站在哪一边对了便站在哪一边，等着‘下山摘桃子’？没门！”声浪常常是一浪高一浪：“逍遥派们滚出来！”我还记得院子里啸叫的喇叭声一阵阵又一阵阵，像春日里小公猫和小母猫发情时的嚷叫声。

    我不会围棋、象棋，不想费那脑子，本为松弛脑神经，玩它岂不更是战鼓咚咚、喇叭阵阵了。我和同事玩孩子们玩的陆战棋，红蓝两个子对碰，如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博一时高兴图一刻欢喜。

    有两位棋友，一位无动于衷；一位激昂亢奋。前者输赢一声不吭。我喜欢另一位，他赢了便大喊大叫，爬上床去连蹦带跳；输了则吹胡子瞪眼、耿耿于怀。我自己不爱大声说话，不喜欢极端，但却喜欢人家大喊大叫。喜欢看别人激动极端。下这样的棋没什么门道，玩玩热闹罢了，如果人家大喊大叫我便是输了棋也是兴高采烈。

    最好棋者是叱咤风云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们。大军压城了，诸葛孔明安然坐在城头上，边摇着鹅毛扇边弈棋，悠然自得。吓得敌军拔营后退，中了他的空城计。

    皇帝们则喜欢在棋里演练如何帷幄敌人，也包括演练如何玩弄臣民于股掌之中。听说朱元璋最爱和帮他夺江山的开国军师弈棋，最好是把与他歃血结盟的哥们全都玩死，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省得留下他们在面前摆功劳的后患，尤其如果那些功臣死在他之后是皇帝爷最忌讳的，所以往往自己有个头痛脑热，便赶紧想法子把那些功臣们至置于死地。

    军师刘伯温聪明着，知道“可以共患难，不能共逸乐”，他不上朱元璋的当，知道赢了皇上的棋会掉脑袋。
朱元璋怕他功高盖主，急得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一次，金口张开要刘伯温赢棋。皇帝以为这是如意算盘，赢棋则“欺君”，输棋是“抗旨”。皇帝爷高兴得不得了，刘伯温无论输赢都是死路一条，心想刘伯温一定无路可逃了。

    岂料刘使个绝招，把棋围成“万岁”二字。是输乎？是赢乎？朱元璋无可奈何，同意刘解甲归田，还算剩下一些仁慈之心。

    然而，传说朱元璋还是出尔反尔，刘解甲归田了他也没有死心，去他家乡“关心”过他。“军师”掐指一算，不妙！令家人布置灵堂，使“闭气功”假死才瞒过了皇帝爷，从此隐姓埋名躲去穷乡僻壤过日子。
有些皇帝甚至还不许臣子解甲归田，非把八拜之交的铁哥们置之于死地方休呢。

    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山塞无二王，岂能容别人出头露面。某朝某代一老臣披头散发去见阎王时还挨了训斥：怎么这般郎当，连小百姓也知道涂脂抹粉一番来见我。这是题外话。

    下棋本为松弛，由于争强好胜的心理便往往适得其反。因为成天的围着棋子转，当大家聚在一起开会学习读报读文件时，开会的人竟然常常成了我脑海里的红蓝两色棋子，不断地在“棋盘”上晃晃悠悠；司令、军长、师长，或地雷、炸弹、工兵时时等待着厮杀，时时可能被人家吃掉，时时伺机逃跑。一有人走动我便立刻产生幻觉，马上紧张起来，像是司令要来吃我这小工兵了。

    许多年后，回想起来也没错，芸芸众生者哪个不是如同棋子。一会儿急忙忙起床，一会儿慌张张吃饭，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奔西，何尝不像棋子般冲锋陷阵、埋伏等待。哪时哪刻不是大棋盘中的一个小棋子，想什么、做什么，有时连找什么样的对象，穿什么样的衣服，剪什么样的发式，结婚或是离婚，都得由着别人摆布。
比如有孤男独女一往情深，可非得拆散，让夫妻劳燕分飞，因为不符合总的棋“局”。实在想结婚便一对鸳鸯一同飞，飞去“广阔的天地”里。

    唉，那个时候就连“找对象”组织也要关心一番，发函调查。当然说的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人，不是指军政机要与出类拔萃者们。

    忽然想起《醒世恒言》有句提醒：“世事纷纷一局棋，输赢未定两相争；须臾局罢棋收去，毕竟谁赢谁是输”。此话言之有理。

    于是我又想到，究竟是弈乐还是弈悲呢？不知道。算了，不去管那许多，就图一时之快乐，就得一时之心安理得好了。

    棋中应该是有乐也有悲，无乐也无悲。或者说，既能悲中取乐，又会乐极生悲。称之“辩证统一”最为时髦。汉帝刘彻说得好：“极兮悲情多”，是呵，欢乐多了是会悲情多的。管它呢，如果得了一时之乐，即便跟来一串悲情，也只好听天由命。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不散的棋局。局欲罢棋欲收，既然局罢棋收便没有了输与赢，也没有了乐与悲。人们越来越明白这个理，所以便趁日暖风清时刻，提高生活质量图一时快意。

    现在再没小公猫小母猫发情一般的啸叫声嚷嚷“逍遥派滚出来”了，也不见张贴“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的最高指示了。

    苏轼词曰：“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苏词可供弈者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