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婶

郁溪

    丑婶原姓仇，六十来岁。不知是仇婶发音不准，还是房东以貌取人，喊她“丑婶”。后来大家都跟着这么叫，好在仇婶不计较，每次都乐乐呵呵地答应着。

    仇婶长得可真丑：长长的疙瘩脸俨然一根干瘪的大黄瓜。上唇开裂，唇亡齿寒，就像黄瓜上又被人切了一个三角豁。

    仇婶和房东是老乡，以前住在城南的桥洞里，七八年了，一直拾荒。丑婶人很好，常帮别人倒垃圾，人们也总是把一些碎纸烂铁、饮料盒啤酒瓶之类的废品送给她。一次房东的老娘买菜回来时突然晕倒在路上，被仇婶碰上，仇婶马上把老太太送到了医院。老太太安全脱险，房东感激不尽，把楼下的那间小房子腾出来让仇婶住。仇婶和人交谈时因嘴豁怕别人听不清，总爱蹲在地上边说边写，仇婶的字写得很漂亮。

    自从来了仇婶，楼下的小院变得干干净净，每样东西都放得整整齐齐。丑婶从不把捡来的废品存放在家，无论多累，她都要整好卖掉，然后才洗手做饭。一天上午下班，我见仇婶弄回来一三轮车水泥袋子，脸上沾满了水泥，被汗水冲出条条沟壑。望着这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我心生怜悯，猜想在她的身后，肯定有许多悲惨的故事：家境贫寒，儿女不贤，子孙不孝，要不怎能让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漂泊在外呢？做饭时，我特意多做一份，下楼端给丑婶，想让忙了一晌的她吃顿现成饭，同时也是对她帮我照看妞妞的感谢。我三岁的女儿妞妞似乎和她很有缘分，没事就往她屋里跑。丑婶刚卖完水泥袋回家，洗完脸，正拿一个干馒头就半碗蒸菜吃。她说她蒸的是芹菜叶，饭店给的，又香又辣，很好吃。我把手中的炒米饭递给仇婶，仇婶也不客气，一会儿就吃光了。“真香啊！”丑婶连连称赞。我每次做饭，家人总说没味，尤其是妞妞，吃饭像吃药，丑婶能把一个干馍，半碗剩菜吃得津津有味，这不是福气吗？我说她有福，她笑了：“还真是，我身体好，家人平安，这可是大福啊。”和仇婶相处久了，她说话我一听就明白，也不用在地上写写画画了。

    楼下来了一个卖菜的，仇婶喊我一起买。卖菜的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丑婶买几棵生菜，我帮她挑时把外面的老叶剥掉了，仇婶说：“别剥了，老叶也能吃。”几个挑三拣四的时髦女人也不好意思地停了手。回来丑婶给我说：“卖菜那生意也不好做啊，起早贪黑的，有些菜，碰伤了就会坏掉。”也许因为尝遍了人世的疾苦，丑婶更能体味他人的冷暖，所以在她的心底对别人更多了一份理解和关爱。

    每年三月三是这个城市的古会，各道街都搭台唱戏，很热闹。我牵着妞妞正逛会，忽见仇婶和一个老太太。那老太太满脸皱纹，又瘦又老，坐在一家商店的台阶上正吃一块粘糕，仇婶附在她耳边说笑着。仇婶告诉我那是她娘，九十多岁了。往年没好窝，不敢让娘来，今年条件好了，让娘进城开开眼。看她们母女亲亲热热的，我真羡慕，而我的父母早已长眠于地下了。人啊，有爹娘就是福，子欲养而亲不待，欲尽孝而不能，也是一种不幸啊。

    转眼快过年了，大街小巷都飘着浓浓淡淡的年味。丑婶也买了套新衣，领回大包小包的礼物，准备回家过年了。晚上，我刚下班，见院里来了三个二三十岁的帅小伙，都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原来他们都是仇婶的儿子：老大研究生毕业，刚参加工作，老二老三还在读研。弟兄仨说起娘，个个眼中含泪。仇婶的丈夫死得早，她一个女人，支撑起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家，供三个孩子读书，从小学到研究生，个中冷暖，恐怕只有仇婶自己心里最清楚。老大劝仇婶以后不要出来受罪了，他有了工作可以补贴弟弟，再说弟弟有助学贷款，还拿奖学金，用不着让娘只身在外，栉风沐雨，娘该在家享享福了。仇婶一听就急了：“啥是福，能把苦日子品出甜味来，这才是福啊。有人把甜日子糟蹋了，弄得比黄连苦，那真是没福。娘操劳惯了，三天不干活浑身不自在，你们看娘的身子骨，再干个三五年没事。”丑婶的话让我品咂了很久。

    刚过完年，仇婶就来了，附近的街头巷尾又出现了她忙碌的身影。一天上午，我正坐在办公室审稿，忽听门卫大声呵斥：“出去！走远点儿！”我抬眼望，见丑婶蹬着三轮车匆匆出了大门，融入了街上的人流。

    “哼，看那样儿，肯定不是啥好货。”门卫伸着脖子，对着丑婶远去的方向，满脸鄙夷的嘟囔着。

笔名：郁溪。原名：于瑞红。濮阳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