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雨的云八十年感怀短文900篇》

第873篇 吴稚晖何许人也

  人多有好奇心，喜猎奇寻趣，我也是，儿时如此，老年依然。

  李兴濂博客中，奇人轶事颇多，我爱看。与儿时不同处是，后还转述，让文友共享。脑海转悠一阵之后，还生稀奇古怪的联想，联想议论评说的打算，写呀写的，津津有味了才肯罢手。

  吴稚晖就是奇，死后被联合国科教文十三届举荐为“世纪伟人”。

  他爱骂人，把慈禧骂得比娼妇还不如，称慈禧是“狐”光绪是“鼠”，他们之死如同碾死两只臭虫，张之洞是狗头名师，康有为之辈是痞是棍是贼，皇族是长白山野狗，耗子、痨虫、鳄鱼，猪、狗。

  嘴里如果骂得不解恨，还写文章继续骂。

  从晚清骂到民国，大陆骂上峨眉山，南京骂到台湾，到呜呼哀哉撒手人寰，去了冥冥世界，骨灰撒入涛涛大海。嘿，还有百姓传言，海里从此常有鱼怪在阴风惨惨中啸叫，莫非从阎王殿偷偷溜出来骂人，或附体在了鱼身上。

  当然他也挨骂，被骂是疯子、妖怪、老朽、老顽固……

  看不惯谁骂谁，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住，没休没止、脏话连篇，有些要员名流怕招惹，都退避三舍、让他几分。连民国总统也未能幸免，一次被扣押后释放竟然留下一句狠狠的骂：“婊子养的！”

他提灯笼开会，蒋问他大白天提灯做什么？他操无锡腔模仿蒋的宁波调嚷嚷：“娘希匹，这里太黑了！”

  骂是他的武器，心中不畅就痛快淋漓地骂一阵。当然是骂贪官骂腐败。他骂得最狠的是汉奸汪精卫，本是同志却骂他治世的好阿囝，乱世的泥公仔，贼男狗女，骂他昧了天良替敌人骗同胞，是狗彘不如的怪物，是放狗屁的狗……“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真是犀利，气得汪三日不想吃饭，不知肉味。

  1953年12月，一阵枪鸣后哀乐声大作，蒋经国为吴先生主持了隆重的海葬。

  吴稚晖常让人不解，像是人格分裂，脑袋里没有“屁股位子”的概念，不管“帮谁说话”，哪个孬哪个腐败那个看不顺眼就骂哪个，居然不论立场，不考虑帮谁的忙，左左右右转来转去，不问谁是朋友谁是敌人，骂骂咧咧不断，在有的人看来，简直是祖宗的不肖子孙。

    他是孙中山的朋友，三民主义信徒，却常为无政府主义呐喊。

   他爱国，抗战时曾在墙上题诗：“国破山河在，人存国必兴。倭奴休猖獗，异日上东京”，却又攻击抗日领袖，口诛笔伐共产主义，却又抨击蒋介石，敲击国民党，却又挖苦共产主义，简直像是精神错乱。

一次他抨击国民党太老太陈旧，话头一转却又冷言冷语，数落共产党的不是。

说国民党像顶破毡帽，落在地上被人踏了几脚，可拾起来抖一抖，去了灰尘戴在头上仍然是一顶毡帽，说共产党新鲜又漂亮，却像广东人说的“电灯胆”，掉在地上哗啦一声就碎了，还说共产的实质就是“抢产”，真是太口无遮拦、针血毕露。

    褒耶贬耶，真是颠三倒四、莫名其妙。

当然，也有人赞美他，还是一些大政治家，说他是学术界光芒四射的慧星，近三百年来反理学思想家之一，几乎有人要称他泰斗了，如果不是天天骂人伤了感情，改了脾气，闲来无事也捧捧别人，真还说不定呢。

无论咋评，褒贬咋不一样，咋各人各自见仁见智。

    他毕竟得到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授与的“世界文化学术名人”称号，且是唯一的中国人吧。为什么亿万中国人中单推荐他呢，不会是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为了消遣吧。

    自知道这个历史人物后，回忆五十年前的文革时突然脑海里闪出了吴的踪影，他早赴黄泉，当然是联想。

    破四旧那日子处处热火朝天，一声声震荡：烧啊，砸啊，毁啊！炮打啊，火烧啊，油炸啊！我们单位也有人蠢蠢欲动，鼓动立即行动起来，行动起来干什么？烧书。有人还带头把家里一箱箱精装和线装书往院子搬。

    我不想当愣头青，不想当傻瓜，不想成闯将，吃完饭赶紧上街去看外面世界，省得有人盯着把书搬出来烧掉。

    沿小街一路上看到不少，在一拐角处看到“第一幕”。红卫兵烧地富反坏右家的，为老人预准的油光锃亮的寿材，和神像祖宗牌位线装书字画。孝子贤孙跪在寿材左右，看着烈火燃烧着祖宗牌位嚎啕大哭。

    不少看热闹的，喜怒哀乐表情各不一。

    听说水观音亭有“戏”，便又折回湖边的水观音亭看了“第二幕”。来晚了，高潮已过，没看着“戏”怎么开始。眼前两尼姑站在角落，捻着佛珠瑟瑟打抖，满地一片狼藉，泥菩萨瘫倒在地，断胳膊折腿崴脑袋，我立刻想到“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谚语，菩萨也可怜兮兮啊。

    一红卫兵临走夺过尼姑手上的佛珠，抛进土堆和余烬。

    水观音亭出来后，沿原路前行是一剧场，在这里看了“第三幕”。也是高潮已过剩下一堆灰烬，看热闹的议论纷纷，据说烧掉了一堆“四旧”，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戏装。一声声叹息，有人评说反正拿公家的东西表现积极。

    我一阵惊悸，皇帝爷的龙袍，公主的凤冠霞帔，武士的盔甲战袍——一定是想，不会再演帝王将相的戏了。

    “炮打司令部”中的舌战，是文革最风火日子，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处处是，包括父母儿女夫妻兄弟姐妹，老师学生同事朋友恋人相好。记忆中，是我八十余年所见所闻之最。处处辩论，高音喇叭轰鸣，房里屋外哇哩哇啦辩论声。

    文革前十余年吴稚晖已命赴黄泉。也许因为他善辞令，所以回忆“炮打司令部”辩论就联想到他：

    头戴一顶毡帽，着旧布袍，油纸伞不离身，马褂缺两颗扣子，裤脚裹在袜子里。他正滔滔不，被一红卫兵反扭双手“坐飞机”，喊着造反派同伴快来：这是地主资本家的孝子贤孙，是漏网右派，快给戴上高帽子！

    他一口吴侬软语，学湖南腔骂：你个哈崽，你个哈卵，你个哈伢子！炮打司令部是毛泽东的大字报，他也较劲。

    回头补说个故事：朋友送辆人力车，他令学生蒋经国寻把锯子把人力车的车把锯掉，放书房当椅子说：有两条腿可以走路何必人拉，坐在车上被拉着岂不成四条腿！

    吴稚晖何许人也？民国元老，“坏透了的好人”。

    是联合国科教文十三届举举的“世纪伟人”，当政府腐败，几元老发起“八不会”，有人只参加“三不”“四不”，赞成“五不”“六不”，他是“八不”的最中坚者：不狎邪、不赌博、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不纳妾、不当官、不做议员。

    嘻嘻，凑个“十不”也没有问题，他还一定是不媚权贵、不欺百姓吧。古话说管中窥豹，能窥一斑而知全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