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叔的仔女们开了一个会:大家都认为老豆的问题一定要解决了,不能再拖下去。再这样拖下去,还不知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其实就是自家兄妹也难得聚在一起,现在大家都好忙,一到年底,就更加忙。念虎生意大,更是不得了,一天到晚有银行请他吃饭,躲都躲不开。可是再忙也要把这个问题解决掉,再忙也要过年。年关是躲不掉的。 上一个大年夜,一家人还没开饭,村里人就开始上门了。叔公啊你还好吧你要想开一点啊,人就是这么一回事啊,凡事都不要太认真啊。如今大家又反过来骂念祖没有良心了,讲从前文叔待他有多少好,讲文叔培养了一只老虎要食猫。就算文叔从前没有领导好,也不是他的错。就算是他的错也不能这样对待他。几个老阿婆劝道:生活好了更要孝敬老人,做仔女的将来也会老的,不好只顾自己的,生意嘛是要识得做的,嘘寒问暖嘛也要识得做的。 几个仔女只有一连串地点头答应:咳呀,咳呀,咳呀! 这一夜,念虎摔了筷子。念书倒是没摔,只把两根筷子当鼓棰在碗碟上敲。阿楚同阿从只有相对落泪,一个字也讲不出。 念虎说,再这样下去还要不要做人?念书说,这种话讲了有一万遍了,放屁一样。阿楚哭道,凭良心啊,哪个要对阿爸不孝,天打五雷轰,出门给风吹死。 念书说,这话放屁还不如。大家说,那你讲怎么搞?人人都放屁你也放一个。 念书说,你们都不知我怎么知?哪个要把老豆搞掂,我出二十万。 念虎吼道,更是放屁,我出五十万你要不要啊。体体面面和和睦睦一家人为什么要给人家讲?就算老豆真是为那一朵红云赌气,这气赌了几年了也该消了吧?就算红树真的好玩,玩过几年也可以收档了吧?就算仔女真的不孝,现在改过总可以吧? 他们自己赚得盆满钵满,可老豆却在岛上孤苦伶仃。养仔有什么用啊?一百个人里就有九十九个这样想。这样想想倒也罢了,可人人还有一张嘴,一根舌条上下飞,锯子一样锯在他们的神经上。就是人家嘴上不讲,眼睛也会讲的。如今都是有身价的人,怎么走出去?怎么威起来? 人们碰见就要问:老豆还没回来吗?接他回来算啦。想开一点啦。 以前以为老豆的心思只有天知地知。还商议着,只要他答应住回家里来,什么条件都没问题,买楼也行,买车也行,出国旅游也行,统统都是放屁。 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原来如此。 念虎说,这个问题其实早该想到的,你们都不愿讲,只有我来做恶人。这都快二十一世纪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喊一声妈妈就没身价了吗?喊。哪个不喊莫怪我不认得人! 念书道,我没问题,你不要看我。我早就想讲了。 念虎就把眼睛放到两个妹子脸上。阿楚和阿从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现在既然挑明了,索性大家放开来讲。如果有一个正常的阿婆,喊一声妈妈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没有现成的,大家替他寻一个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现在是一个癫女啊。阿从认为,从法律角度看,精神病也不能结婚的,不公平的,不可以这样的。 阿楚说,好了,美国规矩又要来了。念书嗤嗤笑出声来:外面靓女大把,老豆想抠,什么样的抠不到?癫女! 大家想想,也跟着笑,跟着摇头,摇过了笑过了又骂念书缺德,说他憋到现在总算憋出一个屁来。说你们这些男人有两个钱想的都是这一件事。 念虎端出名人的架子讲,你们的毛病就出在这里,没有站在老豆的角度上,一点感情都没有。玩笑开过就算了。从现在起,只要老豆中意,大家都要满意。其实老豆好了,大家不就好了吗?这是个一加一的问题。 总之话讲到这个地步,大家也就放胆来想了。感情没有问题,大家都希望老豆过得好,一家人和和睦睦幸幸福福。问题是,老豆真的中意癫女吗?如果是真的,有病不是问题,看病就是了。法律也不是问题,摆平它就是了。澳头岛那面也没有问题,花点钱就是了。如果老豆只是玩玩的呢?那就麻烦了,鸡飞蛋打,烧香请鬼一样了。所以即使老豆现在愿意,也不能急急忙忙娶回来,也还要看一看,观察一下,等到条件成熟。所以为今之计,还是要见步行步稳妥为上。但具体操作不能等,等不起了。一方面安排癫女进精神病医院看病,一方面准备接老豆回家过年共商大计,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两个方面一道进行。就是以后不要她了,也等于做了一件好事。做好事没有错的。 大家觉得,要是这样搞老豆还不给面子的话,大家把面子都撕下来还给他算了。反正仔女是你养的,面子是你的。
曹征路,1949年生,江苏阜宁人。1968当兵,在部队写下第一批短篇。作品先后为《中国文学》英、法两种版本转载。1974年回到地方后在机关工作。1979年重新写作,多为中短篇小说,亦有各种选本并有各种奖项。主要作品有中短篇小说集《只要你还在走》、《我的第二个父亲》、《开端》;电视剧本《坠落的树叶》、理论专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