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查完房,薛何在医生办公室里给主管的病人开处方,电扇不停地摇头鼓风试图驱除扰人的暑气。护士小丁探进头来。她手上挥舞着一封信:“薛医生,信。”信交到薛何手中,小丁一转身像一只纯白的蝴蝶,飞了出去。
“谢谢!”薛何把大号封信在手掌上掂了掂,沉沉地,象一封明信片。小心撕开来,是一张殷红烫金的结婚请柬。上书:“谨订于公历某年某月某日(农历某年某月某日),星期六,为儿:顾建明与秦臻小姐举行结婚典礼,恭请光临。顾某某与王某某鞠躬。
是一封来自男方家的结婚请柬。透过浓黑深沉的墨汁和遒劲洒脱的字体,她看到一对新人令人羡慕出色的脸庞和身影。顾建明和秦臻都曾是她的病人。
婚礼当天艳阳高照,宾客如云。来参加婚礼的人都有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薛何更不例外。人们走马灯似地进进出出,一群蜜蜂一样嗡嗡地交头接耳。三伏天没有一丝风,薛何玫瑰红的丝质连衣裙被汗水渗透,贴在前胸后背的皮肤上极不舒服。但她没有皱一下眉,耐心地等待那个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最庄严的时刻。
薛何记得第一次见到秦臻的时候,秦臻也穿着和她今天一样亮丽的同色衣裙,有一种恣意纵放的凄艳。顾建明则一身西装,配一条玫瑰色领带。一套漂亮的情侣,一对可爱的璧人。只是他们冷漠苍白地美丽在自己的世界里,把缤纷嘈杂的外界拒之门外。
那晚薛何值夜班,刚过十一点,随着救护车凄厉的呼叫,送来一对服毒寻死的情侣,二十四五岁的光景。双方家属把急救室围得水泄不通,呼天抢地,后悔不迭。
“臻臻,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想不开呢?呜呜呜。终身依靠,谁不找个身家殷实的……你要回来啊!臻臻,只要你回来,妈妈什么都答应你。”
“小明你怎么这么糊涂?爸爸只是不要你这么早恋爱。就去轻生?小明啊,都怪爸爸太粗心,下次千万不要这样了啊,有话好好说,啊?你醒醒啊。”
薛何把家属们全都让到外面去,她把他们安置在急救室并排的两张病床上,这对年轻人面色青白,皮肤湿冷。翻开眼皮,瞳孔只有针尖般大小,典型的有机磷农药中毒症状。灌肠洗胃,每五分钟注射阿托品解毒……薛何在两副被他们的主人放弃了的躯体周围忙碌了一整夜。
爱情是人类繁衍永恒的主题,殉情也是爱情受到挫折时简明的反抗手段。从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到眼前的这一对儿,好像没有受到国籍与时空的影响,一样的戏码重复上演。薛何觉得有些怵然,这究竟是当事者的偏执?还是旁观者的愚昧?福祸无门,唯人自招。
大夥儿在新郎家里耐心地等待新娘的到来,薛何不时用手绢擦试额角不住沁出的汗珠。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乱糟糟的,就跟长了杂草般地发烦。盛夏时节,不是举行婚礼的好时机,可是新郎新娘别无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有人高喊:“新娘到!”霎那间,屋里炸开了,就像一滴水落到冒了烟的油锅里。
“快,快,快。都准备好了没有?天气太热,新娘脸上的化妆都花了。”有人从外边慌慌张张地往里跑。
“唉呀,不好了,新郎的背后全湿透了,还滴着水呢。”有人匆匆忙忙地拿了什么东西,跌跌撞撞地朝外跑。
“冰冻过的都是这样啊,还好啦。”又有好心人世故地安慰大家。
“点烛,点烛。上香,上香。”不知谁又扯开嗓子大声地提醒着。
“快点鞭炮!”霹雳一般的鞭炮声,震耳欲聋。那种短促的爆裂声力度很强,仿佛是从重重阴霾里突然挣扎出来似的。强到整个世界的人心为之悸动,强到你不想接受这个事实都不行。
终于,这个合起来办的红白喜事,在无数双睁开的眼睛前面,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