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

　　

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的大学校园里，如果你看到一个留着郭富城式的偏中分、半长发，通常被我们称为“富城头”的男生，一脚支地，一脚踏在路边的花坛上，怀抱红棉牌吉他，作深情款款状的演唱，不时有女生回头张望的情景，你可能会会心一笑，而不必吃惊。这样的男生，在当时的校园里有如滔滔江河之水绵绵不绝，随处可见。

我要说的老猎，就是这样一个男生。

老猎是同系的同学，确切地说，是室友。在后来回想起那段生活时，不由会感叹，在千万人中能遇到老猎这样能丰富自己也丰富了他人生活的人，真是幸运啊。

老猎是个外号，本来的名字要仔细想才能记起。就是现在偶尔电话联系，脱口而出的还是老猎，如果喊他的本名，反而有不自在的感觉。

我这么说，你可能知道了老猎这个外号是多么地具有杀伤力。

老猎这个外号，是我们同寝室的人给他起的，不长时间就所有认识他的人见他都“老猎老猎”地，他也不恼，反而很受用的样子。如果有女生这么叫他，他就会笑嘻嘻地，说那我就把你当猎物了啊，引来一阵甜蜜的追打。

叫他老猎，是因为他是一个纯粹的人。我们说的纯粹，就是他是一个不能摆脱低级趣味的人，是一个有益于丰富话题内容的人，是一个能密切联系异性的人。老猎体形适中，面目英俊，开朗大方，家境优裕，为他当老猎提供了先天的优良条件。更重要的是他善于主动出击，总能贴近女生找出她们感兴趣的话题，让我们羡慕不已。比如像我这样见着女生还没说话就脸红心跳的，女生连和你说句话的兴趣都不会有。

在我们的卧谈会上，当老猎听到哪个女生如何如何漂亮如何如何难追时，就豪气冲天地说，明天我去战地实践一下。第二天，我们就见老猎笑容可掬地等在食堂门口或女生宿舍楼外，然后在不久的某一天我们就会看见老猎已在鞍前马后地为那个女生效劳，比如提提开水、拎拎小包之类的。见我们向他伸出大拇指，老猎就陶醉地一笑，然后习惯性地很潇洒地甩甩他的富城头。

老猎常向我们吹牛，在这个学校还没有他攻不下来的山头。的确，我们还没有看到老猎有失手的时候，在卧谈会上老猎制订的或者我们帮他制订的目标都已成为现实。但让我们奇怪的是，老猎从不在一个目标上停留太久，总是浅尝辄止，然后又追逐另一个目标。在一次周末聚餐老猎不胜酒力时，他终于为我们解开了谜团。他说这些女生一追就成，不刺激，让他很有失落感。我们这才明白，老猎追求的是那个刺激的过程啊。老猎说的很形象，比如你想吃树上的苹果，伸手就能摘下的肯定没有要折腾半天才摘到的味道好。

老猎这种被我们称为“走马观花”的做派曾经让我们担心，担心那些被他追上又被丢弃的女生找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最终我们发现这种担心不仅徒劳而且毫无必要。在卧谈会上老猎被我们深究细节逼急时，赌咒发誓说他和那些女生什么也没发生，最深入的一个也不过是亲了一下脸。当你失去兴趣时你还会继续干别的吗，伤人害己的事我从来不做，老猎说。我们就为老猎下了一个比较一致的结论，从本质上说，老猎还是比较善良的，尽管他很花。

终于有一个“猎物”让老猎真正进入了一个猎手的状态。

那个女生是外语系的。本着先易后难、由内而外“打猎”原则的老猎去追逐这个目标时，这个女生已成为校花级的人物。不只是因为人长的漂亮，高傲的让一众心里泛起波澜的男生不敢直视，而且专业成绩呱呱叫，据说英语已过了八级。对将英语视为洪水猛兽的我们来说，那何止是一个高山仰止的高度啊。

我就喜欢这样的，刺激。下定了决心出击的老猎这样对我们发出了冲锋号角。

但这次老猎似乎进行的很不顺利。搭讪、逗趣，甚至帮着打饭、送花，人家校花理都不理，将花扔到老猎的面前，连蔑视的眼光都没有给老猎留一个，更是惜字如金，就那样不发一言地旁若无人地转身就走。我们都明显地看得出，这回老猎是真的失落了。

失落了的老猎并没有听我们的劝，反而愈挫愈勇。他就在有月亮的夜晚，衣领上插着一朵玫瑰，怀抱着吉他，守在女生宿舍楼前，一遍遍深情地唱着那首《月亮代表我的心》，而不顾来来往往女生的侧目。连我们都被感动了，帮着老猎向着校花住的方向有节奏地大喊“我爱你”，仍是没有任何效果。

那些天，老猎明显地消瘦了，几乎是胡子拉碴的样子，与以前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老猎常借酒浇愁，长吁短叹的，在一天晚上宣告说承认彻底失败了。说实话，听到老猎说这个话，我们都有点失落，也为他终于能解脱而高兴。

事情在第二天又有了变化，整天闷闷不乐的老猎晚上回来的很晚，嘴里还哼着小曲，很神采飞扬的样子，进门就对我们说，校花主动约他了。让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事实证明老猎没有谎报军情，我们确实看见了老猎兴高采烈地和校花走到了一起。于是我们就起哄，让老猎请客，老猎爽快地让我们随便点菜。在酒桌上老猎说了一句后来一个电视剧的剧名、我们怀疑侵犯了老猎知识产权的话，要将这份爱情进行到底。

接下去的故事很适合被人编写成一部小说。校花在老猎全心全意为爱情服务的时候要与老猎分手了，在老猎抢救爱情无望准备放手时校花又主动找老猎复合了，然后又分手、又复合……总之，将老猎折磨的死去活来。

那天晚上，我们都睡了，被老猎重重的关门声惊醒。灯光下，老猎的脸色看上去很恐怖，眼光死死地盯住一个地方。良久，有泪慢慢从老猎的眼眶溢出，先是一滴、两滴，后来就连成了行，再后来就听到了老猎轻微的啜泣声，再后来老猎就开始号啕了。后来回想起当时那个场景，我很不合时宜地得出了一个结论。男人流泪但无声，很有庄严的感觉，效果也可以用“此时无声胜有声”来形容；但一旦哭出声来，尤其是号啕大哭，就太难看了，简直让人感觉很讨厌。尽管做为兄弟，我很理解老猎当时的心情，这个念头还是很固执地在我的心头停留到现在。

几天以后我们才弄明白，这次老猎是真的和校花分手了，还是校花提出的，是彻彻底底的分手。原因我不忍卒说，因为太残忍了，起码我们和老猎同寝室的人这么认为的。老猎在大放悲声的那个晚上接到了校花的一张纸条，上面的内容让我至今想起来还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