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的第一次班会。佟小荷坐在教室里,看着这些将来是自己同窗的男生女生一个个走进来,心里却感觉麻麻的,一点想法也没有。她无聊地支着头,用两根手指把眼睛撑开,做成一个怪吓人的样子瞪着门口。这时候,清进来了。
小荷连忙把手收了回去,坐得端端正正的在椅子上。她心想,这个男生好像陈道明哦,气质特别像。奇怪,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小荷想到了《红楼梦》里宝玉第一次见黛玉时也发出过这样的感慨,不由在心里嘿嘿笑了,这莫非就是缘分?
清对教室里的人群环视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小荷身上。他淡淡笑了下,走到小荷身边,说,Hi,佟小荷。
小荷吓了一大跳,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难道这位“类陈道明”会读心术?居然还知道俺叫佟小荷!?
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小荷结结巴巴地开口问,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清仍是淡淡笑着,和煦如春风。我们不是小学同学么,我是清啊,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哦,原来是他啊,终于有些想起来了,怪不得看着面善呢。小荷有些失落了,原来宝玉和黛玉的故事还没有发生在她的身上。
记忆中的清常常形单影只,即便是在大家都在疯玩的那个年纪,也是一个人静静的在思考在看书,透出一种青涩的成熟和稳重。很容易被人遗忘的角色。
小荷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好多年没见了,变化好大啊,都认不出你了。
清仍是淡淡地笑,两人还来不及寒喧几句,班主任就进来了。
同室的大嘴秦秦拉着佟小荷去逛街,美其名曰借此瘦身减肥。结果也就这么巧,在校门口就碰到清了。
小荷近视度数不浅,平时却亦是坚持不戴眼镜,故而认人全凭身形和感觉。可是当清远远地迎面走来的时侯,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荷用迷茫的大眼看着清走来的方向,刚想露出花痴般的笑容却马上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清越走越近,这下她看清楚了,清的身边还有一个女孩,两人十指交握,很亲密的样子。
小荷连忙拉着大嘴秦秦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大嘴秦秦疑惑地看了一眼清的身影,说,那好像是我们班同学诶,不是清么。
小荷装作不经意地“唔”了一声,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涩涩的,堵得很。
小荷坐在教室里,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望着教室的门口,很期待的样子。
一本书摊开放在桌上,看了整整半个小时也没见得翻一页。班里的同学走进来了,小荷笑眯眯地跟他们点个头算是打招呼。
终于清也出现在门口了,可是不知怎么的,小荷飞快地低下头佯装看书,感觉着清的眼光从自己的脸上掠过,却把自己的头埋得越来越低。
自从那天和大嘴秦秦碰到清,班里便传出了清有女朋友的消息,直到清愤怒地出来辟谣,说那是他的妹妹才罢。虽那谣言并不是小荷所传,却也大有“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味道,觉得怪对不起他的。
上课的时侯,清就坐在小荷前面的一排,偏右一点的位置,从小荷的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得很清楚。老师在讲什么是不知道了,却将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清上课时,是微微偏过头看着黑板,时而用手托着下巴在思考,时而拿笔在本子上写着什么,那么的专注和入神。小荷就这样有些痴迷地看着清的侧影,心想,好儒雅的气度啊。
中秋那天的晚上,上完课班长提议大家出去吃顿饭。
小荷本来已经吃过晚饭了,偏偏还吃得特别饱。可是一想到清也会去,她马上欢欣鼓舞说,赞啊。
小荷跟班长说,你告诉我在哪儿吃,我自己走过去。小荷的平衡能力很差,学了好几年的自行车了,都没有成功过。进了大学以后更是格外痛苦,别人可都是有车一族啊。
班长说,这样多慢啊,要不我带你过去吧。
小荷看看自己有些“肥沃”的身躯,摇摇头说,不了,我走得挺快的。
总是没有车快的吧。到那里的时侯,大家都已经坐好了。小荷环视四周,刚好清的旁边有一个座位。她想了想,把那把椅子搬到大嘴秦秦的身边去了,两个人挤着,真的好挤啊。她偷眼看看清,清仍是那样淡淡地笑着,而他身边因为那把椅子而留出来的空缺,却一直没人去填掉,十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上,好像一个有缺口的圆。
饭吃完了,大家又提议去唱歌。小荷下意识地看看清,清只是淡淡的,没有附议。
从饭店出来的时侯,小荷和大嘴秦秦说自己不太舒服,先回学校宿舍去了。清走在小荷的前面不过十米距离的地方,小荷发现,原来清也没有骑车出来的。可是清比小荷走得快多了,小荷加快了脚步还是不太能赶上,于是只能走一段,跑一段,保持这十米的距离。只是为了能多看看清的背影而已。
回到寝室,小荷灯也没有开,一个人坐在书桌旁偷偷地哭了。莫名的惆怅和哀伤。她感觉和清的距离越来越大了,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我站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听着《晚霞中的红蜻蜓》,里面有一句歌词,“总是有点可惜梦中没有你。”小荷心中掠过一丝失意。
为什么,自己也很少梦见清的。只是有一次依稀又回到了小学的年代,老师在上面讲课,一回头,发现清坐在自己旁边,原来两人做了同桌。清在梦里亦是淡淡的笑容,转过头,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仔细看时,却是云淡风清地含着笑。小荷想说,清我可以喜欢你吗?可是还没有张嘴,梦就醒了。
原来,该珍惜的时侯,自己已经错过了。
大三了,大家都开始努力学习。好像决定命运的那一段时间又摆在面前了,现实原本就是如此残酷和无情。小荷把自己的网名改成了“辛德瑞拉”,她说,我要把悲伤溺死在书本里,灰姑娘不用白马王子也可以过上奢华的小资生活 。
小荷真的开始发奋读书了。她成为了寝室里早出晚归的模范,连吃饭的时侯都不放过背单词,每晚在德语听力中进入梦乡。小荷决心要去德国了。
可是清的成绩那么好,十有八九是会被保研的。小荷即使割舍不下,却对自己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那青涩年代淡淡的爱慕只是沿途美好的风景罢了,如果因了这一时的美景而驻足不前,在自己的人生之路上也许会错过很多更重要的东西;而恰恰是那些一瞥而过的风景,却能成为自己未来尘封多年的记忆中最美好的一段。
小荷拿到了亚琛工大的录取通知书,要去德国深造了。没想到自己是第一个离开这个班级的人。
临走的前一天,班上又聚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大有为小荷送行的深意。大家都有些依依不舍的,因为想到飞鸟各投林的将来,此地一别,都不知何时再见了。清代表全班男生送了一本相册给小荷,相册里,写满了大家同窗四年的点点滴滴。
清说,勿相忘。
小荷抬起头,注视着清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的目光,此刻却看不出那目光的背后是什么。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变成了:我不会忘记大家的。
其实小荷很想对清说,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即使相逢是为了别离。
德国的环境真的很好。特别是放眼望去,街上没有那么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情也会舒畅很多。
现在小荷也不必担心减肥的问题了。嫌外国的食物太甜太腻,小荷反而消瘦了。瘦了的小荷发现,其实自己还是蛮漂亮的,尖尖的下巴衬出大大的凤眼,忽闪忽闪的,说不出的可爱。小荷有了自己满意的事业,偶尔也能过上一把奢侈的生活。只是在一人独处的时侯,还是会有些许莫名的黯然神伤。
似乎只有在离开的日子里,思念才能如此的肆无忌惮。举手投足间,处处都是清的影子。有时侯,等车等得久了,会不由自主地用手撑着腰,手肘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是清习惯的姿势;渐渐地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打着天蓝色的雨伞在街上行走,是清的颜色。
如果不是有天接到班长的电话,她几乎已经把那段日子淡忘了。淡忘了的日子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一个影子,是清的身影。
班长说,三年了,我们大家聚聚吧,还是在老地方。最后,他还开玩笑似地说,有家属的带上哦。
小荷翻开当年清送的相册,一张张笑脸映入眼帘,恍惚间似又回到了那个时代。
带着些许的期待,小荷回去了。这一次,小荷不想再留下遗憾。口袋里揣着清的照片,她想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对清说,我喜欢你。因为现在的小荷已不是当年的灰姑娘,有事业的她觉得自己可以配得上他。
班里的同学来得很齐,似乎很少有这么齐过。清也来了,仍是带着那云淡风清的微笑,而他带来的女孩子,却不是他的妹妹了。这是我的妻,他介绍说。
大家交流着这几年来的职场生涯,拉着清和小荷让他们说说各自的故事。
小荷是如愿以偿过上了梦想中的小资生活了,也一直有清的消息传来,说他已是一家著名外企的董事了云云。小荷和清,似乎是这个班的毕业生里最风光的两个。却不曾想第一次让人把她和清相提并论的时侯,是在这种情境下。
再提议去K歌的时侯,清没有拒绝。
大嘴秦秦点了一支邓丽君的《恨不相逢未嫁时》。
歌声响起的时侯,小荷下意识地看向清。清和他的妻并肩坐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十指交握,很亲密的样子。
小荷淡然了,即使相逢,又能怎样?她把手插到口袋里,抚上清的照片,牵动嘴角,学着清的样子淡淡笑了笑。依稀仍是好多年前的那个秋天,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微笑着说,Hi.
原来,爱也可以这样云淡风清的。
正如那句话说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