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是一个不善言笑的人,双眉总是紧锁着。冰心老人曾经快言快语笑评她的这位"老弟":“他很忧郁。我看,他痛苦时就是快乐着。"忧郁、痛苦,是巴金爱国情怀的一种表现。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并且终身都在追求着。他希望他的祖国强大起来,人民富足起来。他曾说:"我写作不是我有才华,而是我有感情,对我的国家和人民,我有无限的爱。我用作品来表达我的无穷无尽的感情。”
这是一段巴金撰写的关于《灭亡》的创作经过:“每夜回到旅馆里,我稍微休息了一下疲倦的身子,就点燃了煤气炉煮茶来喝。于是,巴黎圣母院的钟声敲响了,沉重地打在我的心上。在这样的环境里,过去的回忆继续来折磨我了。我想到在上海的活动的生活,我想到那些在苦斗中的朋友,我想到那过去的爱和恨、悲哀和欢乐、受苦和同清、希望和挣扎,我想到那过去的一切,我底心就像被刀割着痛,那不能熄灭的烈焰又猛烈地燃烧起来了。为了安慰这一颗寂寞年轻的心,我便开始把我从生活里得到的一点东西写下来。每晚上一面听着巴黎圣母院的钟声,我一面在练习簿上写一点类似小说的东西。这样,在三月里我写成了《灭亡》底(的)前四章。”
1979年,巴金率中国作家代表团访问巴黎。这是离别巴黎半个世纪后,巴金第一次再踏上这片国土。故地重游,对于任何人都会有很多感慨。然而,每天清晨,巴金静静地坐在窗前,眼前看到的不是巴黎的街景,而是北京的长安街、上海的淮海路、杭州的西子湖、成都的双眼井,广州的乡村……他说:“就这样,我每天回到我亲爱的祖国,心里很充实。离开祖国,我有一个明显的感觉,我是中国人。这个感觉,50年前也有过。我们常把祖国比作母亲,祖国确实是母亲。但是,过去这位母亲贫病交加,朝不保夕,哪里管得了自己儿女的死活。可是,今天不同了。出了国境,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觉得有一双慈爱的眼睛关心地注视着我。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你始终摆脱不了祖国,祖国永远在你身边。”
在很多荣誉前,在许多外事场合,记者多次听他说:“我生长在中国,我的一切都属于中国人民。"1983年,巴金在获得法国荣誉勋章时,对前来授勋的法国总统密特朗说:"谢谢总统阁下光临上海,在我病中给我授勋。我认为,这并不是我个人有什么成就。这是总统阁下对我们社会主义祖国的尊重,对历史悠久的中国文化的尊重。这是法国人民对中国人民友好的象征。”
"五四"青春精神的最好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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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时代的巴金 |
巴金的一生,与20世纪同行,与中华民族一个世纪的苦难与危亡,奋起与徘徊,噩梦与觉醒共命运。他的文学生涯,两次造就了历史的辉煌,在二十世纪中国历史的两个阶段对于中国社会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一个阶段是从他开始创作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这一阶段巴金作为一个小说家不断以他的杰作影响着他的读者。这个阶段是他的创作最为活跃,对于中国社会不断构成冲击的时期,也是创造力强大的时期。他在创作了大量的小说和散文随笔的同时,还编辑刊物主办出版社,对于当时的文学界有巨大的影响。
当时巴金声望的来源主要是他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为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点亮了启蒙的灯塔,无数知识青年读着他的作品,挣脱了旧式家族的宗法秩序,投身革命的时代。这些作品,也已经成为传世的经典。其中以《家》为人们熟悉,被视为中国现代文学的经典作品。由于其中对于传统大家庭的复杂和压抑的深入表现,变成了许多电影和电视剧的源头。但其实巴金的许多作品都有自己的不可替代的意义,他的《灭亡》、《爱情三部曲》和《寒夜》都是感动中国的作品。
他可能没有鲁迅的忧愤深广,也没有茅盾的鞭辟入里,但他的强烈激情,强烈的对于青春冲力的渴望却让他成为"五四"青春精神的最好象征。而他对于"人"的持续探索也使得当时的青年为之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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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流三部曲”《家》、《春》、《秋》是巴金的代表作,这三部作品奠定了他在文坛的地位。 |
巴金产生巨大影响的第二个阶段是1978年之后。经历了炼狱般的十年,重新恢复了做人尊严和表达权利,巴金再一次发出人道主义的呼唤。他控诉暴行,反省自身的软弱。他和中国知识界共勉,一起告别谎言,说出真话。在这个时代,他主要的代表作是他的五卷《随想录》,这些短章是巴金对于"新时期"文化的重要贡献,其中一些重要篇章,至今还在激励着中国知识界铭记历史,坚守良知,拒绝遗忘。他在这一阶段的作品表现了一个老人强烈的人道精神和对于社会开放和自由的渴望。
第一个阶段,他的作品期望让“人”从传统社会的束缚和压抑中解放,从不公正和不合理的秩序中解放。而第二个阶段,他的作品则对于"文革"和历次政治运动造成的伤害做了深入的反思,重新提出了人的解放的观念。这种解放的要求,这种不间断地探索和表现“人”对于美好世界的追求,正是巴金的写作最让人感动的一面,也正是"现代性"文化的启蒙精神的最好表征。巴金之所以赢得中外读者的尊敬,不只是因为他著作等身,还因为他的内心充满了爱。他不只是一个在五十年代就主动放弃工资的作家,还是一个辛勤耕耘了半个多世纪的编辑出版家。他发现和提携过的文学新人不计其数。他只想帮人,不愿害人。这在今天看起来不过是人性的底线,但在运动频繁发生年代,在底线之上做人其实也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