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二题
活秩儿
夏末秋初采风,访一位老农。民谣记录事毕,老农盛情款待我们。鲜鱼水菜,烧酒轻酌,自不必说,单那一锅嫩黄如玉、扑鼻热香的煮老玉米,就足以令我回味无穷了。
在城里,也吃煮玉米,煮时,尽管精心看管,火候到家,但吃时怎就吃不出这般味道来呢?
老农说:"这能和咱们比吗?咱这是现吃现掰,活秧!""活秧!"我惊异这种田人对庄稼孩童般的性情和水灵灵的语言。
老农说:"活秧儿的玉米,就是长到定浆期,枝叶依然绿的那种;死秧儿呢?就是不足月,秧子已枯,干在、上的玉米了。"
我问:"难道城里吃的是死秧儿不成?"
老农说:"不一定。不过,从乡下到城里,总不会三步远的事hE?咱们吃的就是一个'活'!"
"活?"
说老玉米鲜美,又用一个"活"字,绝了!
我佩服老农对庄稼经的头头是道,更佩服老农对民间歌谣的长期留心与长久记忆。不是吗?我从他那里得到的,比我关在家中苦想三年获得的还多。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呢!
回到家里,我一边整理采风记录,一边回忆老农的话,特别是他对"活秧儿"玉米的论述,也如那煮老玉米的香气,沁人肺腑,久久不去。
是的,我们的艺术不也需要活秧儿吗?活秧儿--就是要有肥沃的土壤、充足的阳光、水分;活秧儿--就是要有群众的关注、艺术家的努力、批评界的正确引导。想那昔日京剧、评剧的繁荣及今口相声、小品的一时火爆至不景气,怕都与这"秧儿"的活死,不无关系吧?
当然,艺术也有另外一种情况,即成熟的最易衰老。一旦走向完美,进人宫殿,脱离了大众,生命力也就枯竭了。正如玉米太老时煮着吃,就会失去勃勃的馨香一样。
我又闻到了煮玉米的香气......活秧儿玉米好吃。我爱。
柿饼儿
楼下小院里有一棵柿树,柿子熟了的时候,灯笼似地挂满枝头。如今是到了冬季了,不过,在枝高处,还挂着三两个。孩子问我:"爸爸,柿子已经变黑,为什么还不摘下它们?"
我说:"或主人偷懒,或留作纪念,或想晒成柿饼儿吧。"孩子眼巴巴地: "爸爸,我吃柿饼儿,我吃柿饼儿!"
我说: "前天给你买的柿子,后窗台上还有,偏要什么短"
"吃嘛,吃嘛!甜柿饼儿!""甜?--"
大概是去年我给他买过一回,他还对甜柿饼儿留有印象;今天我这一提醒,倒引来了麻烦。
我把后窗台上那堆火红的柿子拿来,放在向阳的窗台上:"等着吧,再过一些日子,就会晒成柿饼儿。"
孩子无望地摇着头:"那要过春节了!"
确是,等柿子风干成柿饼儿,真怕要春暖花开了呢!我又陷人两难:不满足他吧,他不依不饶;去买吧,又要下楼逛商店......正这时,他妈妈下班回来,喘吁吁抱一果品箱,说是厂子发的,富士苹果!
孩子的性情就是怪,多强烈的欲望一经新的目标诱惑,立即就会转移。现在见了苹果,他又忘了柿饼儿!
我终于摆脱了困境,不再为小小的柿饼儿.难了。可我又生迷惑,有柿子不吃而想柿饼儿为何?
因为甜。为什么甜?与柿子比,柿饼儿虽然没有耀眼的亮色,但经风吹日晒,蒸发水分,糖分更集中;我又想我们的电视剧及文学作品中的长篇小说等,能否也精粹些,少些水分,多来点"干货",而成为耐人寻味的"美食"呢?
1996年10月17日于土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