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宿敌而哭
不久前余之宿敌因病死亡。
先生六十六岁余四十岁。闻耗不敢哭 子,彼此谁也没有达到种哭的境界不够档次。无悲有痛,哭心之惆怅也,然余仍怀哭恶子之心。态写下一些文字,惜此纪念一个曾经的乡邻。
先生讷于言而敏于行,多谋善断桀骜但责,勇于任事,看人做事入木三分。几十年摸爬滚打未曾败北,可惜出身宝局家庭识字其少,否则做个市长绰绰而多余也。六十六年间,经日伪时期、民国时期、共和国时代,历解放、土改、三反、五反、四清、文革、改革开放,劳于根治海河、大跃进、深翻土地、平整土地、发展乡镇企业。虽偏处一隅乡村,却掌政摄政数十年,岂可毫无定论而令身后无闻?先生所经历,先生之精明,骇浪惊涛弄潮者足也,令后人啧啧赞叹不取仰首而频频称道。
然先生天性阴狠,贪婪,淫赌好色,贤嫉能,常置反对者于死地,顺者昌逆者必亡。文革后经夺权动乱之后先生变本加历,视村为家,视已为法,视村民如草介卑妾;黑白两手阴阳两面,借刀杀人,诱敌深入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明修栉栈道暗渡陈仓,美人计走为上计,皆用之娴熟。以致冤屈自杀者有之,终生被害者有之,被淫受辱者有之。愤恨者有之,而不切齿于先生不诅咒先生者寡之。先生谢世,村人乡邻做何感想?先生于地下仍主一村一地乎?
余与先生两代人也,原无恩怨联系。上世纪七十年代未,空父与三位村民不满先生村政独断,吞并村人财产,鱼肉孤寡老弱,愤而向纪律检查委员会反应情况,请求废除关押村民之七号监狱,因四人皆文盲,其文字材料由余代笔,其时余十六七岁少年也。自后先生勾结县乡攻盟于公安派出所,非但安全过关,反而上调公社工业办公室,惟一得到解决者仅只关闭七号监狱而已。先生颇觉威胁,竭尽所能对余及另一告状者之子行陷害之能事,组织私人搜编黑材料,急欲致回家后代以入狱判刑置之死地而除后患,借以杀鸡儆猴。这份工作终生辛苦不弃,其志欲愈老弥坚及至身赴黄泉抱恨终生。虽如此难行其欲,然余之生活、余之工作、余之前途、余之身心及至余之婚姻,尽数毁于先生之手、先生之口,演成几十年不解世仇,先生始料此结果否?
余亦好斗不服软之人,纵无先生阴险也,有先生不及之耐力且较先生忠厚多矣。先生素以知人自负为名,何独抑余不懈而不可稍化前嫌?先生之出身注定了吃喝嫖赌本质,此余至今自愧不如也。文革期间馋急,偷羊于风雪之夜且柔本村乡邻,险丧方锹之下。武半盛时,先生欲将活人捆绑扔入三尺冰下,窟窿已经凿好,只等午夜时分,幸被县武装部来人及时制止。先生利用小麦冬灌之机一夜之间在柴草垛强奸两闰黄花少女。先生酒后一记耳光致一热血青年终生痴聋呆傻英年而逝。先生开局押宝聚敛钱财,买官开路入党争权,一夜间蒙骗一万多元,逼人扒房卖檩。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九八零年以前。天居然无眼,地居然无怒!哀哉!余自愧,自愧不能想象也。
幸先生在有生之年念念不忘置余死地并将此志伟给子孙,使余一日三省,约束自身时时提防,不敢多越雷池一步,不惑之年得无大错终未入狱也,非先生余无以自激自勉,非先生余不知奋斗艰苦生活真谛,非先生何以令余增长见识而游于人世之间?非先生余何以地北天南呼朋唤友?因样原因,余二十多年来亦无时无刻不在诅咒先生入狱暴死断子绝孙,无一日不寻机会与先生过一回合年复一年夜复一夜。余身在大江南北所惦念者先生也。余时间刻刻以先生为准绳榜样,以先生之道还治先生之身,以此为乐以此为业,以此为责以此为荣。试问三千多村人取于与先生斗者非余尚谁?每想起先生,余心潮浪涌赤膊斗心久不平静,先生于我我重可略见一斑。
先生一生富贵操权,余能将先生赶出村,却不能赶出乡,赶出党籍,而先生官越做越大,权越来越重,佩服之余何尝不想持抢半路格杀勿论!今先生果真杳如黄鹤灰飞烟灭,消息入耳,余无丝毫欣喜庆幸之感反有狐悲之叹,体内蕴藏多年的能量突然狂泄,丁点无余。没有了敌人,没有了对手,没有了念念不忘的较量,也消失了生活的情趣,竟争的动力。悲哉!余四十年间仅有的一个宿敌劲敌忘年之敌死了,不再有斗智斗勇斗殴的对手,真正悲者除余而谁?先生有录当知余亡赤诚也。先生子孙先生自知,所谓李杜子孙多白痴也,继承你的财产却没有先生的能力,自然断了传统。而余此时已元父债子还之意。有关系才有恩怨,只有公路上擦间而过的陌生人没有过节仇恨。深夜扪心这二十多年的仇恨还是化解了吧,为这文明的世界为后代子孙。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属于明天,相信太阳的仁爱和光明,相信人世间的宽容吧。明年清明余回乡扫墓,顺便为先生一哭为先生潜然。
小人与小人无过于此,只有君子才可吊哭恶子,余与先生皆小人在世,且处动时代,故写此文悲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