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树梅花树树雪
《桃花仙子的八朵花》第5朵续篇
这是雪梅忌日的十周年。他躺在沙发上,望着窗外纷纷雪花,浮想联翩。十年前,他嫂嫂的表妹雪梅……
已经十年过去,真快。那天他突然得到噩耗,雪梅落水遇难。她是60年代末,在“停课闹革命”中来省城的。
学校有“云水怒”和“风雷激”两派,名字寓意于“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诗句。她属于“风雷激”战斗队,因为一次没跟对“线”被“云水怒”冲垮了,地盘也占去了。于是几个人撑着大旗投奔省城来。她寄住在他家里。
她们在省城干得很欢,红旗招展的来,口号声声的去。可是因为一次在渡船上发生争执,好几人落水。她是山里来的“旱鸭子”,不识水性而遇难,已经十年过去。她!怎么来了?
他不知不觉地跟上她,似乎两脚离地滑行,没有挪动,连手也没摆动。他看着前面的雪梅,想叫却叫不出声来。到了江边,从江面缓缓滑过,脚底冷嗖嗖的。他有些怕,可是由不得自己,像是后面有人推着他往前。
岸上是白皑皑的梅树林。他喜欢梅花傲霜斗雪,在雪花纷飞中,花和雪混成一片,寥廓无垠。尤其雪梅和他好了以后,他更喜欢这些梅树,喜欢梅花在纷繁的雪中绽放,喜欢雪花在梅树中飞舞。诗句像涌泉一样从他心里喷涌出来:
“茫茫一片中,梅舞漫天雪。树树梅花树树雪,是梅也是雪。念念不忘梅,也难忘却雪。漫漫无涯梅雪中,何处是雪梅?”
白茫茫中,就是看不到他的雪梅。他来到一棵梅树前,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鼻子凑上前去闻闻,有一股清香,只是冰冷冰冷。
他再往前去,再来到一棵梅树前,再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再鼻子凑上前去闻闻,一股清香,还是冰冷冰冷。
他再再往前,来到一棵梅树前,再再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再再鼻子凑上前去闻闻,又还是一股清香,冰冷冰冷。
他茫茫然,心想叫,叫不出声音来,“脉脉此情谁诉?”他默默的望着四周,望着远处一棵一棵梅树,这边的,这这边的,那边的,那那边的,无边无际的一片。呀,老天爷,便叫人霎时相见何妨?
他一棵一棵的望,望着那茫茫不尽处。他茫然,往没有尽头处看,往没有尽头处走去,“望穿秋水不见梅,真个是,潸潸如雨泪!”
终于在一棵梅树下停了下来,他摸摸,闻闻。这棵树是温温的,而且格外的清香,他抱住她,竟有一股暖流渗来自己胸怀。
他把脸贴在花枝上和花朵上,花枝和花朵一股扑鼻的清香,不再冰冷,也是温温的,还是湿润润的。他想到了他们一起“相濡以沫”的日子。
“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神有灵兮,何不见我天南地北头?”他听见了梅的朗朗吟诵声。
他也想叫,想回答她的吟诵声,但还是叫不出声音来,“相见渺茫中,脉脉不能语!”
他又听见了梅的朗朗吟诵声:“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神有灵兮,何不见我天南地北头?”。他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她醉了吗?她睡了吗?怎么一股湿气,湿润润的。她流泪了吗?细看来不是梅花,点点是离人泪!”
他想起宋代的林逋,那个终身不仕、一世不娶的诗人,隐居在西湖孤山,以梅为伴侣。他两膝渐渐的弯了下去,跪着抱住了梅。
本来他们会是终身伴侣的,他们还商量好,生的孩子就叫“鹤”,应了“梅妻鹤子”的典故,还象征孩子们高高的腾飞。
可他们没有缘份哦。是谁把他们拆散了?是谁把他们的姻缘毁了?当时,她只有二十一岁,念大二。他们的婚姻让拆散了,雪梅的生命让夺走了。或者是月下老人作祟?“啊,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他心痛的扑伏在梅树下。
雪梅曾叫牛妹,是她爸爸起的名字。她妈生她的前一天,她家生了一只小牛犊。才读过两年书的爸爸给她取名叫牛妹。
长大后她不喜欢这个名字。老师给改名雪梅。停课闹革命时一同学建议改名卫东。他不喜欢叫她卫东这个名字,还是叫她雪梅。她也乐意他叫自己雪梅。
她是他嫂嫂的表妹,嫂嫂和哥哥都喜欢她。嫂嫂知道他和隔壁邻居白玫瑰崩了,于是鼓励他们好。
雪梅是第一次让他吻过的女孩,他心怦怦的跳着。他一向胆小,是雪梅迷惘的眼睛望着他,鼓励他,才大胆的抱住她吻,还感觉到她的心跳。怕她生气,他偷眼瞅着她,她眼睛微微的闭着,不把眼睛张开……不料,“月初圆忽被阴云,花正发频遭暴雨”,她永远的去了。
他隐隐约约听到雪梅凄惋的吟诵声:
“雪花茫茫里,冰凌苦寒中。年年月月寂寞香,山坳独自俏。 俏却难争春,何日春来到。树树梅花树树雪,怎知伊来了。”啊!雪梅应和了自己的心声。
……儿子的尖叫声把他惊醒了过来。大概是妻子给他盖的上衣,怀里暖暖的,脚却冰凉冰凉。哦,他记得,是刚才在雪地走着。他坐起身来,茫然的望着。
门窗紧闭,窗外弥漫一片的雪花还在纷纷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