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法国梧桐,已经老态龙钟;噢,是剩下的最后一棵。
它,龟缩在,一个小院的竹篱笆里,孑然独立,形影相吊,孤苦伶仃,可怜兮兮;只为“孤家寡人”遮荫蔽雨。
它,树叶稀稀落落,被秋风飕得焦黄焦黄、皱皱巴巴,已经不成样子;树干更是皮开肉绽、百孔千疮,满身疮、痍、痂、疤,没了半丝水色;容颜落漠、肌肤干巴。
皱皱巴巴的枯叶“矢志不移”,执拗地粘在枝头不肯离去,不分昼夜,随着寒风呼啸,拼着奄奄一息摇头摆尾,佯作意气风发、其乐陶陶,在宁静的夜空,时时响起飒飒杂音。
:枯叶!秋来叶黄,叶落归根,人迈发白,虚名不存。偏何,姗姗去迟?
:呜呼,不甘心呵!秋风劲吹,冬便将至,寒冬过去,不就春日来了。唉,风光即将美丽,寒风何必苦苦摧人去?享惯春风得意,哪受得了这秋风萧瑟和寒冬冷冽,偏偏还那么没日没夜的劲吹。
随秋风飕飕几声又飕飕几声,冬霜几阵凄厉再几阵凄厉,各种树叶都闻秋而落,“袅袅兮秋风,摇落兮黄叶优游”,它们全都心甘情愿、急流勇退,无声无息的飘去;留着枝枝丫丫守候新的一年春日再来。
看!老槐树没留下一丝绿意,坦坦荡荡、心安理得;看!石榴树拽着几颗干瘪石榴,在风中飘摇,审时度势、随遇而安。
看!妖娆的桃树更是安分守己,趁最瑰丽时刻急流勇退,春装脱去,让位给可爱的青青小桃;秋风骤起,便更不恋枝,树叶一片片飘去,再一片片飘去,只剩下,弯弯曲曲的铁骨虬枝,待明年春日再送来靓丽。
棚架上的葡萄藤蔓瘦骨嶙峋,可怜又可怕,有粗有细,千折百回,像群蛇盘踞。它也并不难过,夏日里,曾经郁郁葱葱一片,不仅为人拦风挡雨遮荫;还有过,一串串浅红绛紫、晶莹剔透的葡萄,令人垂涎欲滴。
泡桐树曾经风流、风光过,雪白纷纭一片。在秋风摧枯拉朽中,也已经枝干粗粗糙糙,虽然渐渐冒出来一些,小花苞一个个灰头土脸,小小的,伶仃孤苦,凄凉凄凉。
只有松柏一片绿意,照样春意盎然,而且“秋霜一来色更碧”。
秋风扫落叶是上天的安排和旨意,何苦违抗。槐树,石榴,桃树,都不侈望春光永驻,不期望,寒冬腊月永不凋。等待着,萧瑟过去,春日的风光重新再来!
万物有盛必有衰,天地常理。没有不落的太阳,没有不被太阳“食”去的月亮。“日中至盛,盛后则昃;月满则盈,盈过则食”。天地如此,日月如此,人亦如是,何况树叶乎。
梧桐幻想也能如同“松柏后凋”,希望“春颜永驻”,冷冽的冬日一如既往,青翠依然。上天岂能容!
院子里有过许多法国梧桐,都曾经风华正茂、欣欣向荣。那时节,繁荣茂盛、风采纷呈,掩映在一片天地之中。梧桐当年曾经多么风流倜傥。
许多年年月月,岁月流逝,斗转星移,白蚁和虫豸,蛀空了它们的树蔸,一日,一日,又一日,便一棵又一棵的,寿终正寝。
这最后一棵,也曾经风风光光过,白日里飒飒飒,夜幕中潇潇潇,不分白天黑夜的东张西望与南瞅北瞧,够尽兴了。
梧桐呵,怎么就不肯“度德量力”,心悦诚服,急流勇退?偏偏就要永享风光,永占枝头,永不停的滴溜滴溜转呢?
梧桐也:一旦春风吹起来,枯叶伶仃真难挨;飒飒落地随尘去,那时岂不更悲哀!
童谣云:摇呀摇,摇呀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乖宝宝,糖一包,饼一包……难道梧桐还沉湎在童谣里,迷恋在摇呀摇,摇呀摇,摇到外婆桥的乖宝宝梦幻里!
这傻冒!功成身退天之道,新春一来枯叶逃;急流勇退最聪明,何必寒冬凄厉叫。
诗人颂曰“红杏枝头春意闹”。红杏“闹”得真好,“闹”得真欢,“闹”得一片春意盎然,“闹”得令人心旷神怡。可那是春日呀!
有个乡村为了“绿化”,无论美化环境,耗费大量金钱、人力、物力把石头山用油漆涂绿。城里人窃笑,说他们是乡下人,拿钱买树苗绿化,岂不更好。他们哪里知道,城市也有“乡下人”,把枯草地,喷得绿油油、滴翠翠、亮晶晶一片。
这院里,可惜没个“乡下人”,也用绿漆把皱皱巴巴的枯叶喷洒一遍,给那些枯叶以安慰,让它更加信心百倍。
望着那枯叶,我一边迈开脚步,边跑,边望,止不住一边为它摇头叹息。枯叶呀,何苦赖到“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何必姗姗去迟?
只那一棵梧桐,寂寞萧条难忍;春风已经吹起,还送飒飒秋声。只是几片枯叶,能有多少风韵;飒飒并不动听,只是一片不宁!
趁晨练中,为它抒发几句:
新叶急急挤它去,落地随尘碾成泥;文章何处哭秋风,空有东风哭别离!
忽然听得一声长叹:
“气秋风,上天偏偏秋风起;怕寒风,偏嗖嗖更寒风;忌霜冻,不料夜夜送霜冻;盼春风,春风一来心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