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房星
我怎样说我这个山西平定老乡呢?
二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仅仅知道而已)这个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名动北平的老乡,女作家——石评梅。而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她才刚刚二十来岁。她离开这个世界时也才二十六岁(1928年)!二十多年前,我知道她曾在北京求学、任教、写作,与高君宇的爱情故事及陶然亭而已。陶然亭把高石埋在了一起,也把可歌可泣哀婉凄美的爱情故事揽入怀中。多么痴情的女子,石评梅!——这就够了,世界上还有比情更重的东西吗?
石评梅的书我却一直没看过。仅仅几年的创作时间啊,凭她的阅历,一个小女子,就算有天大的才气,能写出什么惊天动地惊心动魄的文字?
她确是故乡的骄傲,我是这样想的。单凭一个女子,在二十年代那个学者名流济济的京城搞出那样大的动静,就叫人肃然起敬。
惭愧的很,看到她的文章却是在我知道她二十多年之后的一次不经意中。星期天,儿子在市少年宫学习围棋。送孩子上课之后,这两三个小时的时光如何打发?回家到时再来接他,不过多磨了鞋底多耗了能量,不合算。转商店的癖好从来没有,况囊中羞涩,徒惹晦气。于是,只剩下了踱进广场旁的一个书店一途。这书店名字还好,“阳光书店”;老板也不错吧,书店里摆了几把椅子,供看书的人坐着看。就是在这里,我遇到了我的老乡石评梅——《女师范楼上晚眺》,一本散文书信集。
看着那一篇篇文字,我好象看到一颗跳动的心。一篇篇文字都在验证我以前的一个直觉,她是一个纯情痴情且深情的女子,一个孤寂孤傲多愁善感的女子,一个心存爱意渴求美好的女子。她因纯情而真诚,因痴情而悲悯,因深情而认真。她异地漂泊,梦里依稀慈母泪,可怜天下父母心;她惦念女友,对花溅泪闻鸟惊心,感世伤时泪满襟;她呼唤情人高君宇,杜鹃啼血猿哀鸣。中国古代民间有许多化蝶化鸟化石的爱情传说故事,哀婉凄绝,石评梅却把这哀婉凄绝的爱情故事演绎在现实里,最终定格在了陶然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想许”?快餐消费时代的人啊,唱着“老鼠爱大米”说着“不求天长地久,但愿曾经拥有”的人,你可曾理解这层深意?可曾嘲笑这般深情?随你的便吧,“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境界天壤,何需相较!
胡兰成说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这个断语可谓一语中的。同样是女性,同样是女作家,与石评梅相比,张爱玲要精明世故的多,冷静沉着的多。石评梅则相反,多情、哀婉、敏感、分明。张的冷漠在于其惯看人间秋月春风、洞察人性缺憾阴暗之后的失望;失望之后,自己跳出尘世外的冷静的观望与玩味;故而显出了“无所谓”地冷漠与沉静。石的敏感哀婉在于其一往情深之后的幻灭,虽万念俱灰,到底意难平。她独自承受和品尝着那黑暗的冷漠,并以此来宣告自己的不妥协与决绝。因此,哀婉冷艳的文字中,透露的是热诚。民国世界与石评梅太不对等了,她的生命太短暂,她生于上世纪之初(1902年),求学于“五四”前后,行吟消逝在“五四”的夕阳残照中,那么,是否可以说,她是“五四”残照中的追梦人?
是的,她是执着的追梦人。当“五四”这个瑰丽雄奇的时代之梦破碎之后,她那颗脆弱而热诚的心,仍在为之澎澎跳动。她明知这美梦已消逝,再难唤回,然她却非要去呼喊着捕捉那梦中的片片落红,在自铸的挽歌中永生。
不知哪一位哲人说过这样一句名言:爱情是一种精神病现象。如果我们敢正视人性的弱点的话,我们就无需奢谈完美无需讳言缺憾。社会本来就有许多缺憾与不完美,作为社会中的人,完美了,成为一尊蜡像,到是一种空虚。作为尘世中的人,谁敢说自己没有病?不过,病也有档次也分高下。禄蠹病名利病醉生梦死病麻木不仁病奴才病不一而足。石评梅的爱与情,就是一种病,一种痼疾。在除夕的夜晚,她为远在家乡的父母流泪,在风雨晨夕,她为自己为女友落泪,在陶然亭君宇墓碑前,每个星期日,她都来此泣血哀哭,泪飞顿作倾盆雨,直至泪尽而亡。这难道不是一种病?在那个风雨如磐的年代,“城头变换大王旗”、“梦里依稀慈母泪”,一个弱女子能不生病?这到教我想起一个人,《红楼梦》中的林黛玉。我想,石评梅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是为了还泪的吗?她前世有什么孽债情缘?
我坚信她是来还泪的。要不她为何有那样多的泪水那样多愁善感的心?那样聪慧的性灵那样柔弱的身?那样凄婉冷艳至情至性的文字来浸渍读者的心?是的,她是把眼泪还给了父母、友人、爱人的之后,毫无留恋地走了,不再看这个世界一眼。
在我看的书的封底,印有一句石评梅的诗:“荣枯事过都成梦,忧喜情忘便是禅”。这是“苦”诗,分明是自我抚摸与安慰。她累了,她那瘦弱的身躯再也无法载动那沉重的情感,那么,还是不如忘却的好吧!
能忘却吗?从书中知道,石评梅,乳名心珠,学名汝璧。因爱梅花,自改名评梅。知之矣!知之矣!爱她风流忍她寒!冰雪洁白,梅花精神。梅花自爱冰雪之洁净也一并要承受那寒冷了。——石评梅终不能忘情!
太史公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余甚惑焉!倘所谓天道,是邪非邪?”我也有同样的疑惑:评梅非善人与?奈何红颜早夭,遗恨千古?这倒教我更相信胡兰成说的“自古江山如美人,她亦只嫁与荡子”了。
胡乱想着,耳边好象又响起了自己在书店读《女师范楼上晚眺》一书时店里放着的贝多芬的曲子——《致爱丽丝》。就此打住吧,我想把这首曲子献给我的老乡,我尊敬的石评梅女士,以此表达我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