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院”还是“深宫怨”？

景迅

长期以来，有人总是热衷于改动传统京剧的唱词，然而，由于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他们的改动往往不是顾此失彼，前后矛盾，就是发生错误，或闹出笑话。近几年来，将《状元媒》中柴郡主的著名唱段《保叔王锦绣江山》中的“帝王家深宫院似水流年”一句中的“深宫院”改为“深宫怨”即是一例。而且不仅电视荧屏的字幕如此，互联网上也是如此，甚至有的戏曲选段选本也这样改。其实这完全是自作聪明，只能是弄巧成拙。岂不知这一改，不仅改掉了祡郡主的高贵身份，而且也有损柴郡主的人格与人物形象。

中国历史上有“宫怨”和“闺怨”，前者属于宫中的嫔妃、宫女乃至皇后，后者则属于民间少妇。而祡郡主则贵为金枝玉叶，又为闺中少女，故对她，无论从地位上还是从身份上，都不能用“深宫怨”，而只能用“深宫院”。

中国封建时代，皇帝的婚姻历来号称“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而实际上还不这止个数，如历史上著名的明君唐太宗李世民就有宫女上万人（见近期上海京剧院排演的新编历史剧《贞观盛事》），而李世民的孙子唐玄宗李隆基则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在这样荒谬的婚姻关系中，那成千上万的美女，被幽禁深宫，从少女时代直至终老宫中，大都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还侈谈什么婚姻幸福。而更有甚者，就连贵为皇后有的也不能幸免，如汉朝的陈皇后就被汉武帝打入“长门宫”，她自己写了《长门怨》，又“千斤买得”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汉武帝才动了恻隐之心。

由此可见，“深宫怨”是属于那些终身幽禁深宫的成千上万的宫女和失宠、落魄的嫔妃乃至皇后们，而绝不是贵为郡主的柴媚春。

此外，历史上还有所谓“闺怨”，写的大都是闺中少妇的怀春之情，如唐王昌龄的一首《闺怨》曰：“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面对大好春光，而不得夫妻共赏，遂后悔让夫婿背井离乡去求取功名利禄。此种怀春之作，也只能属于平民百姓（尽管可能是上层社会），而绝不属于祡郡主。

这当然应该从祡郡主的身份说起。

祡郡主虽是文学、戏剧人物，但她在杨家将故事（包括京剧《状元媒》）中却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公元959年，即后周显得六年，周世宗柴荣英年早逝，继位的恭帝柴宗训只有七岁。次年，忽传北汉联合辽国大举南侵，朝廷遂派大将赵匡胤率军出征。大军开至陈桥驿，赵匡胤在其第赵匡义（即后来的赵光义）及归德军掌书记赵普等的拥戴下，黄袍加身，发动兵变，回师京城，少帝禅位，建立宋朝。

柴荣是五代十国乃至中国历史上很有作为的出色的封建政治家，他对北周的治理，为北宋统一中国奠定了有力的基础。赵匡胤属和平夺权，避免了大量的杀伐，自有其历史功绩。他深感柴荣的历史贡献，即位后乃善待后周君臣，赐其后代“丹书铁券”，并将柴荣之女认为义女，这就是祡郡主。

作为文学与戏剧人物，祡郡主被赋予许多高雅美丽的名字，诸如柴俊平、柴美容、柴金花等等，而在《状元媒》中为柴媚春。宋代宗室之女称郡主，郡主的地位仅次于公主（皇帝的女儿）。在《状元媒》中，我们看到，祡郡主与八贤王赵德芳以兄妹（皇兄、御妹）相称，情同手足，而他们共称当时的皇帝为“叔王”。因为赵德芳系宋太祖赵匡胤（即剧中所谓“老王”）之子，赵光义之侄，宋太祖晏驾后，赵光义篡位，是为宋太宗，亦即祡郡主唱词中所谓“宋天子”。

     宋王率祡郡主边关射猎，为辽将所擒。适杨六郎杨延昭路过潼台，救回宋王与郡主。在阵前，祡郡主既感杨六郎救命之恩，复爱其侠义英俊，乃赠诗及珍珠衫，以身相许，互订鸳盟。这对一位宫室少女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出格而大胆的举动。因此，回宫后，祡郡主“行不安，坐不宁”，“柔肠百转”，唱词中的一连四个“但愿得”，充分表达了她对这桩美满姻缘的愿望与担心。因为她虽贵为郡主，但其婚姻并无多少自由，那所谓“老王有言”，“宋天子主婚”等等，看似她高贵身份的标志，而实际上也是无形的婚姻枷锁。因此她十分向往普通百姓那“如花美眷”的“闺房乐”，而深叹“帝王家深宫院似水流年”。就是说，作为一位花季少女，年复一年深居在这皇宫大院之中，大好青春，美丽年华，就这样像流水一般悄然流过。而最令她担心的是她的终身大事中有着太多的不确定因素。果不其然，宋王误认救驾小将，武断许婚，使她与杨六郎的婚姻面临危机。幸而在新科状元吕蒙正和皇兄八贤王的周旋与帮助下，弄清了事情的真相，粉碎了小人的阴谋，说服了宋王，使她与杨六郎这对“有情人”终成“美眷”。而在此过程中，为了争取婚姻自主，她“顾不得抛头露面”，勇敢地站出来，说明真相，怒斥小人。此乃这一段状元媒得以成全的重要因素。

     京剧《状元媒》成功地塑造了祡郡主这样一位既雍容华贵、美丽端庄，而又热烈大方、勇敢大胆的皇室少女的动人形象。而这在中国传统戏曲中是并不多见的。

     总之，祡郡主是一位宫室少女，她在追求婚姻幸福的过程中，深感“帝王家深宫院似水流年”，而向往“百姓们闺房乐如花美眷”，但这只是一种感慨，一声叹息，与历代皇宫中嫔妃、宫女们的“宫怨”有着本质的区别。因此，其唱词中的“深宫院”绝不可以改为“深宫怨”。

      此外，有的演出还将“深宫院”打成“深宫苑”，也不妥，因为“苑”原是养禽兽植林木的地方，多指皇帝的花园，故有“鹿苑”、“御苑”之称，而无“宫苑”之名。

2008年8月22日于岱下

景迅本名孔昭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