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属于鲁敏的“东坝系列小说”。“东坝”是江苏盐城东台的艺名,是鲁敏的现实故乡,又是她在精神上的故土,是“虚构的理想之地,最为沉湎的乡土之所”(鲁敏语) 。作者笔下的“东坝”,不再是现实中的客体,而是她回忆和想象的产物,涂抹上了浓重的理想化色彩。在中国城市化的进程中,乡村社会逐渐解体,失落了原有的文化与美感;“东坝系列小说”正是对逝去的乡村文化的一种追怀,因而带有挽歌情调,同时体现了作者对东方古典情韵美的追求。
《离歌》以东坝人的丧葬仪式为线索,刻画了东坝人对待生活与死亡的文化心态。与鲁敏另一路写实的暗色调小说(如《墙上的父亲》等)相比,《离歌》有意规避了世间的黑暗,沉浸在了作者自己炮制的人性美、人情美的梦幻之中,呈现出唯美化的倾向。小说在路数上显然接续沈从文、汪曾祺、何立伟一派的“乡土小说”、“诗化小说”而来。这类小说在笔法上颇似中国的水墨画,以三两个人物,简单的故事情节,营造生动、空灵、浩淼的意境,气韵生动,富有东方古典之美。《离歌》虽然浸润着湿漉漉的水乡气息,但作者始终不离世俗人情,用力点在人性之美、人情之美上,从而将浓重的人间烟火味充入到了诗情画意之中。如果说何立伟的小说是带有凉意的冷色调,白雾缭绕,超凡脱俗,逼近仙境;那么鲁敏的小说则在此之上加了一点橘黄色的暖色调,含蓄、典雅、温情脉脉,能令人感受到人间的温度。无论如何,世俗总是鲁敏的骨子和底色。《离歌》是一个诗化了的人情小说,是一首以离世为主题的歌曲,缓慢流动、意韵悠长。那朦胧迷茫的水乡,诗味荡漾的叙述,温柔敦厚的情怀,将会留存在读者的记忆里。小说的语言如绸缎一般顺滑优雅,含蓄节制,细小体贴,实现了鲁敏对于“东坝系列小说”在语言上的要求。
不过,如果以苛刻的标准,《离歌》技艺虽精湛,终究只是一件圆熟的工艺品,多少给人隔了一层的感觉;里面的人物亦好像三爷扎的纸人纸马,和活的一样,但到底还差一口气。正如《红楼梦》里的稻香村,工则工矣,但不得“自然之理”、“自然之气”,乃“人力穿凿扭捏而成”(《红楼梦》第十七回)。读者的另外一个忧虑是:《离歌》是否意味着鲁敏的“东坝系列小说”已经走到了尽头,没有了再有提升空间?因为在技巧和语言上《离歌》已达到顶点,很难再修改润色。从这个意义上《离歌》或许可能是鲁敏“东坝系列小说”的颠峰之作。对于一个广被关注的年轻作家而言,拿出一个接近满分的作业固然可喜,但更重要的还是闯出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
(《离歌》,短篇,《钟山》200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