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无一垛不黄花。”

这是写的苏北兴化了，写的兴化县的缸顾乡。成片的菜花，一望无际，尽染天地。和其它地方不同的是，这里密布水网，其实是一种特殊的湿地，湿地之中，呈现的是块块垛田，菜花种在垛田之上，犹如千岛一湖，花开岛苑，河沟分割，蔚为壮观。

我曾经梦过这情景，于是十分向往，很想到兴化一游。感谢《安徽文学》和泰州市政府及有关方面，组织了“全国知名作家泰州行暨第四届海内外华语文学创作笔会”，我有幸被邀，此愿得以实现。

4月8日已近中午时分，在我们经过了几天的活动，参加了泰州旅游节开幕式，观赏了溱湖会船，游览了胡锦涛母校及旧居、溱湖湿地、溱湖古镇、光孝寺、望海楼、凤城河景区、梅兰芳纪念馆、麒麟湾生态园和李中水上森林公园等后，又驱车到“千岛菜花风景点”。离老远，或者说一进缸顾，不尽的风光就尽收眼底了，这使我油然想起毛泽东的诗句：“战地黄花分外香”。不是吗，当年民族英雄岳飞为抗金而在这里摆过八卦阵，那纵横的沟堑，大小不一的垛田，不正是水中龙门、花丛迷魂吗？这里也曾是革命老区，这“八卦阵”一定埋葬过日寇、围杀过汪伪吧？当然，现在这里已不是战地，它已成为遐迩闻名的特殊景区了。而此黄花亦非彼“黄花”，这是菜花，油菜花。“四月菜花赛黄菊”，眼下正是它大展风采的日子。远远地，我看见一座高高的瞭望台，像导航灯塔似的，耸立在黄色的海洋之中。我想，那一定就是千岛菜花之地了。

此时，晴空万里，气温陡升至二十八九度。我感觉有些热，太阳也很是炙人。我是最怕热的，每年天热起来都有几天不大吃饭，所以，除了不得已，我是不在荼毒的阳光下暴晒的。可是今天，车一停，我却是第一个跳了下来，从头上扯掉了红帽子，不顾年龄的“戒律”，孩子似的扑向金色垛田的入口。

我真想像诗人一样长吟：啊，美丽的千岛菜花！

入口处是三四间小房子，中间是个门洞。过了门洞，是一条小路，土筑的以外，有一段则用三寸宽的木条铺成，走在上面笃笃有声，有颤颤稳稳的感觉。不时有女人的尖叫，那是因为木条间的缝隙卡住了她们的高跟鞋，免不了引起同伴的一阵哄笑。右边的小溪里，两只舢板相对而行。会船时，清流相拥，激起数堵浪波，两只舢板上的男男女女就互相招呼、嬉笑，无论认识与否，脸上都漾着春天般的笑颜。

我弯腰捧住一支菜花，看她尽情绽放的笑脸。瞅她，粉嘟嘟，油光光，花不大，却精神十足，把美尽收其中了；嗅她，香丝丝，甜蜜蜜，虽然淡，也沁人心脾，那滋味已是别具一格；吻她，情切切，意绵绵，说是花，已状如情侣，其亲热的模样着实让人笑谈。其实我不是痴妄，我是被眼前的自然之美迷醉了，以至于忽然觉得我久违了它们，对不起它们，而应该用一种行为表示我的忏悔。

是啊，自从移居城市，也许因为故乡给我太多的创伤，也许因为我在那里做过太多的无法实现的梦，竟一次也不愿回去。我远离了它（然而，它让我魂牵梦绕），远离了大自然（我一时一刻也不忘有一天要重返大自然），把自己锁在心灵的幽深的“围城”里。

我的家乡不是水泽，油菜花也没有这里成规模。家里的人往往是在沟边河堤，用铁锨、抓钩开出一小片地来，撒了种子，任凭它生长。而它的生命力很旺，经过干旱或者雨涝，它竟然茁壮得很，非绿非蓝的枝条上，黄黄的花儿开了，散发着微弱的香气，在春天的织绣中，与红的、黄的、蓝的、白的花以及绿的麦田、扬过絮的柳树、开了星星似的花的洋槐、偶尔一两株粉红雅致的桃树一起，构成一幅绝妙的图案。我有时就和小伙伴们躲在这图案里，玩捉迷藏，挖羊蹄子棵，抑或四面八叉晒太阳。

那时候我就知道油菜是贵重的经济作物，知道油菜花是由四枚花瓣、一枚雌蕊、四枚长雄蕊和两枚短雄蕊形成的小花朵，含有很丰富的花粉。种子含油量达35~50%，可以榨油或当作饲料用。除此，油菜花的嫩茎及叶也可以当作蔬菜食用。我有一次就薅了几棵，意在为生了病的母亲改善生活，结果却挨了一顿揍。我还会背一首关于油菜花的古诗，记得作者是范成大。

东郊和气新，芳霭远如尘。客舍停疲马，僧墙画故人。

　　沃田桑景晚，平野菜花春。更想严家濑，微风荡白苹。

“走啊！”一位厦门作家催我。

我方才如梦初醒，抬头不好意思的看了看他，看了看直奔瞭望塔而去的同行的人们的背影，踏上蜿蜒的小径。有粉蝶在眼前翩翩而飞，也有蜜蜂莺莺的细鸣。细看，蜜蜂好多啊，有的在寻觅，有的则趴在菜花蕊中，肚子一吸一吸的忙碌。我环视四周，想找到养蜂人。哪里有啊？这“岛国”的颜色非常单一，是那种醉人的金黄。我猜想，必定是全世界的黄都集中在此了，不然不会如此耀眼。再有，就是瞭望塔、奔塔而去和盘桓塔上的人了。——养蜂人或许在很远的某个角落，默默地刮蜜呢！

不上塔顶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名之曰“千岛”。你看吧，浑然一体的金色的大地上，亮晶晶的闪着“网带”；碧清的河流纵横交错，把无边的乡野分割成千万个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小岛，当地人叫做“垛田”。垛田上的菜花，宛如铺了金丝绒地毯，远远望去像一只只涂满蛋黄的面包，又像一个个堆着金元宝的器皿。眼一恍惚，“面包”被谁拿了起来，“器皿”也慢慢向你走来，恰如漫天的黄鸟，飞进你手中的笼子。有黑点儿在其中穿行，那是游船的踪迹。

“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几乎每个人都争相拍照，拍风景，拍留影。我没带相机，大多数时间只是看，有人提出给我“来一张”，我也仿佛心不在焉，我是想把风光印在心里，而不是胶片上。等文友给我拍好了，我记起我不能“流连忘返”，便悄悄地扶梯而下，回到瞭望台底角，站在木制码头边。穿景区服装的船妇以为我想乘船，笑盈盈的，甜甜的声音问：“上来吗？不游游千岛菜花，那是白来啊！”我报以一笑，摇摇头。不远处，有一条载着游客的船，像一支梭，急急地追赶已经远了的几只小舟，那几只的样子像悠闲的鸭子在河中徜徉，上面有人朝这边招手、喊话。横于眼前的溪流中，黄黄的菜花倒映成趣，使这里的水淌金流银。一对煽翅接吻的麻雀影子在水里阿娜多姿，写出婉约的五线谱，朦胧、迷幻；熏风轻拂水面，在强光下挑动涟漪，描出奇妙的画卷，飘逸、灵动。

我们出了观赏区，有人在公路旁的小摊点买水果，买纪念品。我流着汗，大口地喘气，一边用太阳帽煽着风。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又折回到入口处。一位壮年汉子大概认为我还想“回游”，说：“第二次不行的。”我笑了，谦恭的问：“请问，千岛是怎样形成的啊？”

他看了看我，可能觉得我的问题正如中国人不知道北京一样可笑，也笑了，旋而认真地说：“不知道，自古如此，是大自然的造化。”

“不是人工的吗？”我的想象，这儿地处里下河地区，江淮交汇，地势低洼，人们为了造田，挖沟培土，久而久之就形成千岛格局，也是可能的。

“人工？人有多大的力量？”他反问我。

人有多大的力量？这的确是个问题。可是我想，单个人的力量也许不足以改变什么，集体的力量却可以移山填海。中国的近代史证明了这一点，眼前的现实亦证明了这一点。千岛菜花，说到底还是人的作为的结果，一代代人的努力，每年的播种，才有千万个垛田，才有黄金似的菜花，也才会招来八方宾客，有了菜花本身及之外的收入。可叹的是很多人意识不到这个浅近的道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我肯定是个“理想主义者”，因为我此时竟有了“奇思幻想”：如果可能，我一定回到我久违的家乡，把“千岛菜花”移植到那里，建起观光农业园区，发挥“社会主义能集中办大事”的优势，把我们的家园建设成为和谐的小康社会，让父老乡亲都生活在万般美好的图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