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作协火爆气,跟湖南人爱吃的辣椒有得一拼。12月10日,66岁的作协名誉主席张扬将自己的老拳,挥向作协办公室女主任彭克炯。类似火爆的场面,早在三年前就在这幢办公楼里上演过。不同的是,前一次是两个大男人打架,这一次是男人打女人。
湖南作协火爆气,跟湖南人爱吃的辣椒有得一拼。12月10日,66岁的作协名誉主席张扬将自己的老拳,挥向作协办公室女主任彭克炯。类似火爆的场面,早在三年前就在这幢办公楼里上演过。不同的是,前一次是两个大男人打架,这一次是男人打女人。
南都周刊记者 李继锋 长沙报道 摄影 李锋
“我突然抡起一本精装书向彭克炯砸去,彭克炯猛地将头一偏,躲闪中,砸中她的胳膊。彭克炯大声呵斥着让我出去,我却对她说,‘我有资格站在这里,而你的位置应该是在监狱里’。”
66岁的老作家张扬已是满头银丝,声音却是高亢有力。讲到兴头处,他顺势从沙发上起身,做了个勾拳的动作。“这次行动可以说是‘蓄谋已久’,我已经为此准备了半年。”
12月10日晚8点,在距离长沙50公里外浏阳市,张扬在接受记者专访时,仍坚持认为,“打得太轻了,应该打碎她的鼻梁,让她满脸开花,可惜她的办公桌太宽了,我没能跳过去。”
“这不是男人打女人,是老人打坏人!”激动的他,在记者面前,甚至攥紧了拳头砸在茶几上,“打她不是为了伤害她,我要用一双拳头,砸碎这腐败的坚冰。”
就在20多天前,11月23日上午10时许,张扬拎个红色便携手提袋,来到湖南省作协大院。他走进电梯,径直上了5楼,直奔作协办公室主任彭克炯的办公室。
数分钟后,就在这间办公室里,发生了轰动全国的“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张扬暴打作协办公室主任”事件。这也是湖南省作家协会自成立51年来,作协内部上演的第二次“全武行”。3年前的10月,也是在这幢办公楼,湖南省作协副主席何立伟带人,冲进了《文学界》杂志社,痛打该杂志社执行主编、湖南省作协副主席王开林。
11月25日,一篇名为《湖南省作协再发武斗,〈第二次握手〉作者张扬大打出手》的帖子,在网上率先披露此事,瞬间引爆整个网络世界。
同一天晚上10点,打人者张扬也在自己的博客里,贴出了“湖南省作家协会系列报道”第一篇,详细说明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随后,他以揭露湖南作协“黑幕”为主题,以平均两天一篇的速度,在博客里持续爆料,将现实中的争端引向虚拟的网络空间。这些帖子被网友戏称为集“暴力、恩怨、男女、潜规则”等元素于一体的现实职场小说。
“在这个大家都蒙着脸的虚拟空间里,除了真正的网友外,各方力量粉墨登场,湖南作协多年的‘好事’被翻了个底朝天。”长沙一位作家一脸尴尬地对记者说,“希望这次是彻底解决湖南作协多年积弊的契机。”
“我是老人打‘坏人’”
在11月25日的博客中,张扬以新闻体的形式记录了事件的经过。
文章写道:“2009年11月23日上午10点,张扬来到作协,径直登上五楼,跨进‘办公室主任’办公室,挥拳痛打十几年来‘身兼六职’、有省作协‘老娘’之尊的51岁女人彭克炯。”
“前党组书记赵文智和一女青年在座,对眼前发生的事均无任何反应,其中赵文智一直面带笑容。彭克炯被痛打后,省作协工作人员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随后张彭二人陷入口角争执中,在闻讯赶来的工作人员劝解下,两人被分开来。
文章写道,“张扬痛打彭克炯后,与赵文智拍拍肩膀从容离开,在过道中与闻讯赶来的人们微笑点头。湖南省作协党组书记龚政文,满脸笑容地把张扬请到六楼书记办公室,张扬事先已为警方准备了一叠整整齐齐的材料,但张扬跟龚政文谈话45分钟,其间并无警察到来。”
事实上,彭克炯曾拨打110报警。张扬回家途中,方才接到银盆岭派出所民警的询问电话,要求他去说明情况,被张扬拒绝。而派出所也没有再与张扬联系过,湖南省作家协会的领导也没有再与张扬联系过。
在采访中,湖南作协党组副书记莫傲则称,十多分钟后警方接警后来到作协,张扬已经离开。“作协全体人员都非常愤慨,哪里有‘欣喜若狂奔走相告’,大家纷纷主动到派出所做了张扬殴打彭克炯的证明笔录,要求严惩凶手。”
张扬表示,自己不是男人欺负女人,而是自己实名举报湖南省作协的腐败问题,但13年来却石沉大海,让他感到绝望。张扬强调,“这不是男人打女人,是老人打‘坏人’!”
“从1996年就开始向上反映,但到现在都过去了13年,这些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我只有通过制造这样的爆炸性的新闻,来达到吸引眼球的目的,让更高一级的纪检部门来查这个事情。”
张扬在博客里揭露出的问题主要包括下面几个方面:一是彭克炯担任诸多要职的问题。张扬说,彭克炯原来只是汨罗县一个打字员,“通知都写不好”,只是因为丈夫长期担任领导秘书,就进入作协而且一路提升。最多的时候,同时担任纪检员、省作协办公室主任、党组秘书、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等六个职务;二是因为彭克炯权力得不到监督,大肆私分公款贪污受贿,“利用职务评聘索贿”、“公款开房赌博”等行为。
张扬对彭克炯的举报材料有一大摞,反映的问题也很多,但张扬认为,他举报后,有关部门没有去调查,有的还反而对他进行反调查。“十多年作协的账目都没有公开过,要查绝对不难。”这个老人倔强地说。
“今年九、十月份,我连续给上级和作协党组去信,警告他们‘要防止突发事件’、‘你们不给我个说法,我要给你们个说法’。” 张扬说,这次打人一切都是按照自己预先的设计发生的,只是那天生病又隔着桌子,打得不重,他还有些遗憾。
“第二战场”
在湖南作协打人事件发生后,湖南当地媒体同时保持缄默。
11月26日,湖南省作协党委在全体会议上发表了声明,对此次影响恶劣的打人事件表示谴责,并责令张扬向被打者道歉,对彭克炯在事件中所表现出的冷静与克制表示赞赏,同时,“希望本单位同事不要推波助澜,防止媒体恶意炒作。”
然而,在“禁令”下发后,一家当地的电视台,在最受湖南百姓追捧的新闻栏目里转播了此次打人事件,一时间,该事件成为三湘大地街谈巷议的热点。
被打者彭克炯在电话里接受媒体采访,反驳了张扬的所有指控后,便保持缄默;而打人者张扬开始高调接受全国媒体的采访,“有时候记者连打两个小时的电话,接电话、整理博客,半夜也不得休息。”
张扬博客的点击率从每篇的三百飙升到近两千,打人事件在网络上持续发酵。
众多网友对张扬的反腐行为表示支持,也有人为他缺乏有力的证据表示担忧。有的网友指出张扬打人的“目的”,其一是搞乱作协,好让有人混水摸鱼;其二是叫卖注水本《第二次握手》。有人称张扬为“删帖圣手”,删去了自己博客上不利的帖子。
更有知情的网友指出,张扬当年为同事余艳的《女性词典》作过序,收她的钱,“而余艳就是凭借该描写‘性事’的代表作,评上了二级作家”。
针对张扬的高调,一个名为“为张扬鼓倒掌”的博客,在12月11日凌晨3点高调亮相,与张扬的博客针锋相对,并称随时贴上张扬博客删去的帖子。博客连夜更新,三天之内写了16个帖子。当地一位作家看后分析,“博文语言老辣,不失机警,非一般网友所及。”
一位长沙当地的网友留言:“《文人秀》侵权案官司开庭时,我去旁听,当另外一名原告要脱掉衣服,请法官闻闻他的狐臭,以证明他就是小说中的人物(小说中写的人物也有狐臭)时,我就觉得湖南省作家协会臭不可闻了。”
对于张扬高调的网上应战,诗人李元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认为,张扬的“好战”,既有他性格中“路见不平一声吼”的侠义,也有其特殊的人生遭遇的因素。
在“文革”中,张扬的长篇小说《第二次握手》手抄本在全国大规模流传,张扬也因此于1975年1月被“四人帮”逮捕,并内定为死刑。“文革”后,在胡耀邦亲自批示下,张扬最后彻底平反。
李元洛说:“出狱时他是被担架抬出来的,经历过生死的人,敢于对社会上一切不合理的现象说不。”
而张扬的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同事则认为,张扬管的闲事太多,以至于近几年创作不出来作品。“作家要靠作品说话,不能老靠天天发举报信生活。”
“她是个能干的同志”
“彭克炯同志的工作还是很强的,这么多年来为作协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湖南作协党组副书记莫傲这样评价他的老同事,“张扬举报说彭克炯贪污公款,我一点都不相信,我可以说彭克炯家是不缺钱的,她老公是湖南卫视的领导,每年奖金都有几十万元。”
“再说了,作协也是个清水衙门,每年就那几个钱摆在那儿。”莫傲补充道。
“当然,人不可能十全十美的,彭克炯爱赌,过于争强好胜;有时候上班不严,松散一点,这也是由作家的工作特点决定的。”莫傲说,“关于张扬帖子中反映的情况,事实正好相反,彭克炯喜欢做好事,在同事中有比较好的人缘。”
对于张扬举报的2004年党组成员私分8万公款的情况。莫傲认为,由于作家们都有创作的收入,行政人员没有,这8万元是行政人员按级别分到的年终福利,并不是张扬所说的“经上级核实后,要严肃处理的”。
至于作家评职称的混乱,莫傲认为是整个社会都存在这种现象,作协有时候也难免出现这种情况。再说,作家参与职称评定的申报资格是有文件规定的,如果不符合条件,省人事厅那里通过不了。这些过程,彭克炯个人是操纵不了的,每年职称评定都是临时抽签产生评委,抽签工作由省人事厅相关处室负责。
“彭克炯确实是打字员出身,但人很能干。”湖南省作协前秘书长崔合美认为,几十年来,张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以大字报的形式不断攻击同事,是因为张扬“坐了牢,大脑受了刺激”。
被打后,彭克炯再也没有来作协大院上班。12月10日深夜,她接受了南都周刊记者的采访,称目前待在家里是因为“人身安全受到了威胁”。 “我这几天一直休息不好,妈妈在电视里看到了我的事情,一直哭。”
她认为张扬这十多年来一直在举报她,但没有一件事是真实的,对她和湖南省作协的“腐败”实际上是一种诬告。“你说我私分公款,证据呢?你说我索贿,证据呢?”
就兼任作协六个职务,彭克炯解释道,实际上是大家的误传,其它只是工作而非职务。她只身兼办公室主任和机关党委专职副书记两职,并没有取得更多的待遇。“现在这个社会,哪有像我这样要求多干活儿而不多索要薪酬的呢?” 她有点委屈地说。
“十多年来,他一直举报我,装得一副斗士的样子,他就是心里有个假想敌,不断地去攻击。”彭克炯说,“这次我已经忍无可忍,正在收集证据准备起诉张扬,我将通过法律来证明我的清白。”
“火药桶”
湖南省作协在编作家有38人,在国内并不算是个大作协,却是最有火药味的作协。
早在6年前,湖南省作协党组书记赵文志、副书记莫傲,就因为“骂娘门”事件,成了湖南作协当年最大的丑闻,传遍中国文坛。
2003年6月,湖南两位老作家余开伟、黄鹤逸,几乎同时向湖南省作家协会递交退会申请,声称由于湖南省作协“蜕变成极少数人争权夺利的宗派主义和谋取名利的工具”,为维护尊严和独立人格申请退会。
提及当年的退会风波,现年69岁的余开伟心情仍难以平静。“我是因为文学批评而入作家协会,最后又因为批评作协而退出。”余开伟说。
余开伟系湖南长沙人,中国知名文艺评论家,在文学界被冠以“文坛斗士”的名号,有人称他为“文坛独行侠”。他曾与学者余秋雨论争,并引发文学界关于文学批评的一次争论。清华大学副教授旷新年,高度评价余开伟“记录了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学蜕变的复杂暧昧的踪迹,毫不留情地撕开了这个时代的神话和迷信。”
就是这样一位老文艺评论家,却因为在一次文学研讨会上,批评了当时湖南作协内部存在的问题,当晚即接到了两个匿名恐吓电话,并且“辱骂的语言下流且不堪入耳”。而打匿名电话的竟然是时任湖南作协党组书记赵文志以及副书记莫傲。
第一个打来电话的人,张口就骂“我X你娘!会上为什么批评作协,小心你全家!”余开伟让他报出姓名,那挂断了电话。气得浑身发抖的余开伟心情还没有平复,20分钟后,又来了个电话,骂的是同样的内容。“第二个电话虽然捏着腔调,我还是听出来是莫傲的声音。” 余开伟说。
后来湖南省委宣传部介入,莫傲交代出了赵文志,两人被迫向余开伟公开道歉。12月12日下午,仍在任的湖南作协党组副书记莫傲在接受南都周刊记者采访时,没有否认当年的两个电话,但他称自己没有匿名,也没有骂人,而是“在电话中与余开伟就一些工作上的问题,做了心平气和的交流”。
余开伟说,湖南省作协已失去了其“团结作家、繁荣创作”的职能,他非常失望,作协内部存在严重的宗派主义,勾心斗角极为严重,导致协会目前处于瘫痪状态。“长袖善舞的跳梁小丑屡屡吃香,埋头创作的作家不断受到排挤甚至打压。”
关于湖南作协,3年前就发生过一桩震惊文坛的暴力事件——作家何立伟带人直闯办公室痛打作家王开林。而这两个人的身份,竟然都是湖南省作协副主席。
王开林写了一部叫做《文人秀》小说,展现“省作协”里光怪陆离的现象,描绘了一些文人的男盗女娼与阴险虚伪。这部小说,让包括何立伟在内的多位湖南省作协人士对号入座,现场演绎了第一场文人的“全武行”后,9名作家把王开林告上法庭。
2009年9月,王开林被法庭判败诉,9名作家中,4人胜诉。
在采访中,多名长沙当地作家对记者说,湖南作协在会员资格审查上不严格,造成整体素质下降。由于行政领导权力集中,在加入作协的过程中甚至出现权钱交易、权色交易。“一位靠自费出版两本旅游资料的人员,居然成为作协会员;而一位因为嫖娼被行政处理的官员,居然被违规调到省作协,现在依然身居要职。”
“这些丑闻湖南文学圈里人人皆知,现在作协在湖南真正的作家看来,已经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了。”一位现居长沙的老作家愤慨不已,“有些作协的领导人,对文学事业不热心,他们不尊重作家,甚至把官场上的坏习惯带到作协,吃喝浪费的现象严重。”
尽管《中国作家协会章程》规定,中国作家协会是“作家自愿结合的专业性人民团体”,但在各级作协中,真正掌管人、财、物权力的往往是党委书记,而党委书记往往不是文艺工作者,而是上级委派的党政干部。
诗人李元洛认为,中国文学机制承袭的前苏联作家协会的模式,本身存在着衙门化等许多弊病,生搬硬套加上改革严重滞后,与文学创作规律的偏离越来越远,根本不能适应新形势下文学发展趋势。
“究竟怎么改,是目前作协面临的一个紧迫问题。” 李元洛说。
彭克炯:“我要通过法律手段 证明我不是坏人”
《南都周刊》:为什么保持这么长时间的沉默?
彭克炯:事情出了以后,我向组织反映,组织劝我,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知道张扬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只要保持沉默,不理他,他见没个对手,他就不斗了。
《南都周刊》:什么时候看到张扬博客?内容属实吗?
彭克炯:朋友看到博客后告诉我的,他们让我不要看。前段时间,在湘西州任副州长的(丈夫的)弟弟要给北京的儿子买房子,我借给他28万,而我的孩子买房子都没有钱。我跟弟弟说,我们家这么多干部,没有一个腐败的,我为有这样的弟弟感到自豪……我们家(历来)不重视经济,而重视精神。
《南都周刊》:张扬在举报材料中称,你是靠关系走上领导岗位的?
彭克炯:我在作协是靠自己的努力一步步拼搏上来的,我的丈夫是领导的秘书,张扬说领导每届派书记来照看我,我不满意就踢走,我如果有这么大的能耐,还要派人来照顾吗?
《南都周刊》:张扬的帖子为什么称你为“老娘”?是不是暗指你垄断了单位一切重要的权力?
彭克炯:张扬称我“在单位不甘心只做姐,还要做老娘”,你看看,单位里新来的年轻人,称我一声大姐,他怎么把同事们的关系弄得这么肮脏呢!
《南都周刊》:为什么张扬举报你13年,你不站出来用事实反驳呢?
彭克炯:这么多年来,我就是太善良了,同事们都怪我对他太客气了,宠坏他了。说实话,我也想反击他,但我受党教育多年,党教育我们要用宽容的心态去对待同志,包括意见不一致的同志。人心都是肉长的,就是块坚冰,我也可以融化。
《南都周刊》:张扬在媒体上质疑你的学历,可以谈谈吗?
彭克炯:……当年也算知识分子吧,后来考的自考。
《南都周刊》:打算怎么办?
彭克炯: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兢兢业业为党工作,他这样毫无证据地污损我的名誉,我将通过法律的途径来证明我不是坏人,我对妈妈说,不久的将来,您就会看到女儿的名字还是美丽的,她没有给家人和党抹黑。